第一章 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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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还停留在丝丝寒意中,初春却悄悄地来了。不经意间,它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家伙,从日历表中欢快地“蹦”出来,让人眼前一亮,心里一下就变得热乎乎的——又是春天了!
这个春天对何先勇来说是个不平凡的春天。在城建局实习已近一年时间,今天下午就要正式对他进行实习期考核了。周五早上得了通知,一整天他都坐在办公室里写自己的工作总结,笔写得快没了油,一本稿纸也撕烂扔得差不多,却没写出什么象模象样的东西来。思来想去才勉强揪出了自己一年工作的亮点——去年十一,区政府旁的湘江花园工程成功招标,对承建方春鸣公司进行资格审查时,由于何先勇第一次接手此类工作,谨慎认真得到了家,结果还真就审查出了问题,认定该公司不具备承建资格,对这个项目又重新做了招标。实际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成绩,本来就是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可为了让总结看起来不那么空洞,他也就不得不打着这个旗号飘扬自己了。周六一整天他在家哪也没去,把个总结润色得有滋有味,全篇读下来,怎么听着里面写的都不是何先勇,倒象是活雷峰。周日上街逛了一大圈,外套衬衫长裤皮鞋内裤袜子一应俱全地买回来,行头齐备,总结在手,只等着参加考核大会了。
下午,城建局会议室内,考核大会正式开始。首先传达上级有关文件,然后开始对何先勇及与其同期考入城建局的刘胜进行考核。人事、监察先讲了一下有关程序,然后二人先后上台念各自的总结。刘胜先读的,能感觉到他很紧张,读的过程中常有颤音发出。等何先勇上了台,对着下边几十号人仔仔细细撒摸了一圈——连一个不认识的都没有,心里就一点也不紧张了。他心想: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紧张也没用,早念完早拉倒,也好早点知道结果。
一口气念完总结回到台下,划票上交,然后就等着出结果了。
刚出会议室,政法科的徐大姐就追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下子!平时不支声不支气的,这总结念的,挺有气势啊!”办公室的孙姐也附和道:“总结写得真不错啊,小何。我中间好几次都忍不住给你鼓掌呢!你这回考核肯定没问题,别忘了请吃糖啊!”
“谢谢,谢谢!过奖了!一定,一定!”何先勇眯着两眼,双手合十,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满口应承着,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晚上下班之前,他照例先去WC清理“残土”。因为他租住的那幢老破楼下水管道清理得总不够及时,一上“大号”就堵。所以他养成了习惯,下班之前在局里先解决好,免得回家给自己找麻烦。正在水池前边洗手边欣赏镜子中自己的光辉形象,却见人事科老张一掀帘从里面走出来。他急忙谦逊地跟过去问道:“张叔,我的考核结果怎么样?能通过吧?”老张挤了洗手液,“呱唧呱唧”地搓着他那双代表劳动人民的大手,操着山西味的普通话答着:“磨问题,磨问题。恁俩都全票过地哪!一会哈,恁来我屋,把转正用地那几张表拿回去填好哈。明早上给我。”听说表格交上去一周之内就能批下来,从这个月开始工资就可以按正式公务员发放了,何先勇喜不自禁。
快一年的时间,虽然他跟刘胜俩和别人干着同样的工作,甚至辛苦更多过别人,但总感觉自己还没有真正属于这个单位。一说起来,没满试用期,工资比人家少一千多块呢,弄得跟二等公民似的,心里难免有点不平衡。
可从今往后,何先勇就是一名正式国家公务员了。他对自己说,无论别人怎样,无论以后工作中遇到什么挫折,我都会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有良知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尽一个公务员的本分。
晚上下班,缩在拥挤不堪的公交车的一隅,心中没了往日挤车的烦闷,取而代之的是对美好明天的无限憧憬和向往。手把着公交车上的扶杆,何先勇脑中的念头转了又转:下个月房子到期,坚决不能在这住了,必须换套好点的,必须是新楼,最起码上“大号”下水道不能堵;过完五一自己就满25岁了,也是该找个女朋友的年龄了,自从大学毕业女朋友分手之后,就忙着考公务员,考上了又忙着适应机关环境,这回金饭碗总算是到手了,板上钉了钉子了,我这爱情的小种子也该遍洒人间了……正兀自瞎琢磨着,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刘胜。
“喂,先勇啊,你在哪儿呢?”
“你耳朵瘸啊?这喇叭哇哇报站,你听不出来在公交车上哪?”何先勇跟同龄人在一起,永远都没个正型。
“老张把表给你没?”
“给了。你不也拿着了吗?”
“是啊,出去喝两杯庆祝一下吧?”
“别地呀,我这酒量你还不到啊?喝多了明天我咋交表啊?”
“哎呀,就那几张表,除了姓名就性别,你就喝昏死过去了,别人问你你也答不错啊!去吧,啊?还有经发局李重和范胖子他俩,他俩审核也过了。我们仨一会直接奔咱据点去了,你尽快过来吧!”
“行行行,那你们先喝着,我得先回去交代一声啊。”见刘胜那边已经拍了板,何先勇也就不再推搪。
“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你们俩大老爷们,出去吃个饭还跟他交代个啥劲儿啊?整地跟同性恋似地……”
“得得得,我尽快,等着我啊!”何先勇抢着说完撂了电话。
跟他一起合租房子的廖天比他小一岁,跟他是齐市老乡。不过廖天可比他早工作了好几年,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练就一副铁嘴钢牙,察言观色本领精湛,常令何先勇自愧不如,总觉得其实廖天更适合做机关工作。因为做销售,下班时间就没了准,而何先勇早八晚五很规律,自然买菜做饭的事就被他承包了。
回到出租房内,洗把脸换了T恤牛仔,闷上一小锅米饭,又从冰箱里翻出鸡蛋青椒洋柿子,三下五除二炒成一碗,放在桌上,下面压了纸条:小天:我跟同事在外面吃,别吃太饱,等我回来给你带好菜。
先勇“自己家”是何先勇他们几个的据点,有点什么大事小情,高兴不高兴了就往这跑。一来他家厨子做的菜味地道,二是店小价钱便宜,对于何先勇他们这些刚参加工作家在外地,各方面花销都很大的年轻人来说,既想“花天酒地”又想少花银子,来这种小店是最适合不过的。
还在马路对面,就透过玻璃窗看见刘胜他们几个围坐一个小方桌,嘻嘻哈哈比比划划着,尤其刘胜意气风发地,不知在演讲着什么。
何先勇走进去,主动自觉地伸手拉了把椅子在他们身边坐下,大喊了声:“老板娘,来套餐具!”
老板娘麻利地把餐具送过来,又把菜单递到何先勇手上:“来了?再点俩什么菜?”
何先勇扫了一眼,桌子上已经上了六个菜,便把菜单又递还给老板娘说:“我等会儿再要。”
范胖子就坐在何先勇身边,一见这架势,立马拿老板娘开涮。
“不对啊,老板娘,你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吗?就他一米八三我一米七三呗,那这待遇也不至于差这多吧?我们刚才进来时,我喊了半天‘点菜’,也没人理我,这咋他一来就亲自送菜单过来啦?”

老板娘平时总被客人开玩笑,已经习惯了,冲他们笑了笑,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何先勇拿起筷子敲在范胖子头上,“你个死胖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老板娘那是心疼你,怕你吃完这顿又长二斤,被她家厨子当成猪给片了,所以不让你点菜!”
桌上顿时哄堂大笑。
范胖子本名范玉东,个子不高体重不少,足足166斤。自打到了经发局,就没人叫过他真名,全一口一个胖子地叫他。有次局机关开会,办公室主任想让他帮着做记录,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整出一句:“那个谁,那个……啊?叫什么胖子来地,你给做下记录。”这句话一出口,差点没把会议室里的人都乐趴下。打那以后范胖子就成了他在单位的大名,再没人记得起他本名叫范什么了。
“先勇,你来晚了,罚酒三杯吧!”笑够了,刘胜又开始展露他最拿手的本领——酒桌配药。
“去你的吧!”何先勇夹了一大块娃娃菜塞进嘴里,“没下班时不告我晚上出来吃饭,我都坐上车了才给我打电话,要罚也是罚你啊!”
“行行行,就当大哥我错了,我陪你喝一杯,行吧?”说着,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了。
刘胜比何先勇大了还不到一个月,平时却总是以大哥自居。不过他的酒量超好,无论白的啤的还是果的,不管你单喝双喝还是搀着喝,咋喝喝不醉,咋喝喝不倒,而且脸上连色都不变,这一点着实令人佩服。因着这个原因,局里几个头儿出去饭局时总爱带着他,他在局里的地位也因此蒸蒸日上。
何先勇举起杯“当”地跟刘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喝完抹抹嘴说:“我这可不是罚酒啊,走得太热了,凉快凉快。”
李重指着桌上的菜说:“吃,吃啊,先把肚子垫吧垫吧,一会再拼。”
“哎?李重,你们俩是不也填表了啊?”何先勇边嚼着蒜苔边问道。
“填了。其实什么审核啊?就是走个形式,你听说哪个公务员考上了,因为试用期审核不合格给辞了呀?”
“那倒是!”何先勇头也没抬继续往嘴里划拉吃的。
“不我说先勇,你怎么跟饿疯了似的呀?”范胖子问道,“我听刘胜说你不回家给你媳妇做饭去了吗?怎么没吃点出来呀?饿成这样?”
“被扯淡袄!他不是忙吗?一屋住着,还是老乡,互相关照点很正常。”何先勇斜了范胖子一眼。
“一屋住着?你们没一床住着袄?哈哈哈……”范胖子象是终于找着了报一箭之仇的机会,紧咬着不放。他这一说,刘胜跟李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你还别说,”李重憋着坏笑,“就你屋那个‘小天天’,一天整得油头粉面的,我还真怀疑他是Gay。哈哈哈哈……”又是满桌子的狂笑。
何先勇把砂锅小鸡炖蘑菇里的最后一点底全倒进自己盘子里,高喊了一声:“老板娘,再来个西红柿牛腩,火爆双花,外加六瓶老雪。”回过头来冲着桌上仨人道:“啥也别说了,一人喝三杯吧你们,不喝就不足以弥补对我幼小心灵造成的严重创伤。”
几个人相视一笑,纷纷干了杯中酒。
同是大学毕业,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又同时考上公务员,进了同一座政府大楼。虽然相识不过一年时间,四个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同出同入,被那些老同事笑称为“四人帮”。
酒足菜饱,几个人各自打车回自己的租住地去了。
何先勇今天没怎么喝,一是惦记着明天要交的表格,二是早上上班走之前,廖天跟他说晚上要和他一起庆祝。他猜想廖天定是又做成了大单子,所以留着肚子回来跟他一起喝呢。
爬上三楼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动静,拿钥匙开门进去,发现廖天原来还没回来,估计是业务还没谈完。何先勇把带回来的火爆双花和炒鸡架分别折在盘子里,这俩菜廖天爱吃,所以他特地留到最后点,这样剩了就能带回来。
等把表格全部填好装进包里,终于听见廖天开门的声音,而此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了九点整。一进门,就闻见他一身的酒味。何先勇接过他的包扶住他问道:“怎么样?又谈大客户去了?没少喝吧?”
“没事。高兴!多喝了点!”廖天晃悠着直奔卫生间而去。一阵“哦哦”呕吐声和“哗哗”冲水声之后,他终于白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好点吗?怎么喝成这样啊?多大的单哪?这么喝?”
“没事,心情爽!”廖天靠在沙发上,比划着示意何先勇也坐过来,“先勇,考核过关了吧?”
“恩,表都填完了,一个礼拜就能批下来。从这个月开始,我就跟正式公务员一样开资了。”何先勇兴奋地说。
“我也不比你差!知道我今晚干嘛去了吗?我们公司给我开庆功宴去了!”
“喝点水吧,”看他眼睛红红的,何先勇起来要给他倒水,“喝点水胃里能好受点。”
廖天一把拉过何先勇,“先勇,我现在是销售部经理助理了,替我高兴不?”
“真的吗?当然高兴了!我们是兄弟嘛!”何先勇满眼诚恳地望着他,“小天,我就知道你早晚得出息!”
看了看何先勇,廖天的眼光暗淡下来。“先勇,你本科毕业,家庭底子又好,要学历有学历,要条件有条件。我爸妈都是农民,我妈得那病,全靠我挣钱给她治,要不我也不能高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我跟你比不了……”
“小天,别这么说,你看你现在多好啊,都已经是助理了,我在局里也不过是个小办事员。”
“来,我们接着喝点吧!”廖天起身去冰箱里翻啤酒。
“别喝了,你今天喝不少了。”何先勇跟过去劝道。
“你还不知道我啊,”廖天捧了五罐啤酒到桌上,“喝一杯是吐,喝一箱也是吐,可我怎么喝也不迷糊。菜不错啊,特意给我要的吧?”他抄起一块炒鸡架,边咂摸着边拉何先勇过来坐下。
“呵呵,”何先勇笑着坐过来,“你说晚上要一起庆祝,我就合计你可能是签了大单了,却没想到是升职这么好的事。来,庆祝一下。”说着,举起手里的易拉罐跟廖天碰了碰。
喝了一大口,何先勇接茬道,“怎么样?升了职,是不工资也涨了?我琢磨着下月这房子到期,想换个好点的呢,最起码得对得起你这经理助理和我这公务员的身份哪!哈哈哈!”
“换!”廖天豪气地说,“这回说啥也得找一花园小区,咋也得四室两厅两卫吧?”
“而且厕所还不堵的!”
“哈哈哈哈……”
……
早上闹钟铃声大作时,二人才发现,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了一张床上。
洗漱穿戴完毕,精神焕发的两兄弟一起出了楼门,抖擞着奔向各自的工作岗位。
北国初春,乍暖还寒,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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