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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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何先勇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比刚进局里那阵干劲还足,不仅把年前年后自己懒得整理的那几本档案齐刷刷地整理出来,而且无论谁交办的事他都能以最快速度最高质量完成,就这样,他还挤出了闲余的时间帮徐姐喂鱼,帮孙姐浇花。
要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对于何先勇来说,能够顺利转正,就是他在仕途上成功迈出的第一步。他常自豪地想:凭自己的精明干练,凭自己的扎实肯干,凭自己的工作能力,凭自己的独到眼光,总之,就凭他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尼采般的人物,想在这小小机关里干出点名堂来,那太易如反掌了。
与他截然相反的,刘胜却象根本没考核这回事似的,跟从前一样,该晃悠晃悠,该迷糊迷糊,该跟头们去哪喝还去哪喝。就跟那些在这栋大楼里进出了几十年的老同志一般,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何先勇就纳了闷了,那天念总结时咋就把他吓得胆突地,连颤音都出来了呢?
终于到了周五,早上何先勇正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擦桌子呢,徐姐推门进来就向他比了个胜利的“OK”手势,“小何,人事局的来跟刘胜做转正谈话了,就在局长那屋呢,他谈完就轮到你了。别擦了,趁这工夫先准备准备吧。”
“行,谢谢你啊,徐姐。”何先勇急忙拿抹布在办公桌上迅速地划拉着,却一不小心刮掉了水杯,“哗啦”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呦,你看你这家兴奋地,他们得谈一会呢。赶快收拾收拾,稳稳神。”徐姐急忙安慰着。
“没事没事,”何先勇嘴里答应着,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他并不迷信,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碎了水杯,总觉得不是好兆头。记得小时候一到过年过节,老妈就会特别叮嘱好动的儿子:稳当的啊,今天过节,你可千万别打碎杯子碗。
把地面收拾干净,靠在转椅上,心情仍是忐忑不安。看看表,已接近九点,办公室的各位同人都已进入了工作状态——看报的看报,喝茶的喝茶,聊QQ的滴滴响个不停,打网游的酣战如入无人之境。想想自己从今往后就跟这帮人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就跟他们一样要一辈子过这种神仙般的生活了,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九点四十的时候,刘胜笑嘻嘻地溜进他们办公室,悄悄来到他背后,猛地拍了他肩膀一巴掌。他正愣着神,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刘胜,急忙问道:“谈完了?”
“啊,谈完了。”
“怎么样?都问什么了?”何先勇急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象一般谈话似的。问问我来了以后都做哪些工作?有什么感想?觉得我们局这个班子怎么样?认为自己比较适合在哪一口工作?还关心了一下我家是哪的?在这边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帮助不?”
何先勇一边听一边细心盘算着一会儿问到自己这些时该怎么回答。刘胜象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朝他胸口擂了一拳说:“没事啊,就是例行公事走个形式,你不用整得那么紧张。比咱那天开审核会气氛轻松多了,而且还有俩局长在旁边帮咱说好话呢,你怕啥呀?”
“也是啊,呵呵,”何先勇自嘲地说,“也不到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好象有点犯病。”
刘胜陪着他连说带唠地,一直等到快十一点也没见来人喊他谈话。见何先勇看表的频率越来越高,刘胜宽慰他道:“不用紧张啊,我估摸着人家在局长那屋聊得正欢呢,兴许还研究着中午上哪饭局去呢!看这样上午不能找你谈了,估计得下午。”
正说着,孙姐进来喊刘胜,“不在自己办公室呆着瞎串啥呀?局长找你呢!”
“来了来了!”刘胜忙不迭地起身向孙姐点着头,跑到门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旋即挺胸抬头地走了出去。
孙姐过来坐在何先勇对面,“下午就要正式转正了,高兴吧?”
“呵呵,”何先勇不善言辞的时候总是喜欢用憨笑来掩饰内心的紧张,“高兴,能不高兴吗?”
“小何啊,局里挺看好你啊,你以后可得好好干哪!”说完赞许地看了看他,起身出去了。
听了孙姐的话,何先勇心里踏实了许多。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何先勇的手机响起来。他急忙咽了嘴里的饭菜,接起电话,“喂,您好!”
“先勇啊,我廖天。咋样你那?你不说今天正式转正吗?”
“哦,小天啊。得下午才能找我谈呢,上午他们跟刘胜谈的,问什么刘胜都告诉我了。”
“行,那你好好准备吧!晚上回来我帮你庆祝啊!”
“好,晚上见!”
撂了电话,何先勇又跑去拿了两个花卷过来,仿佛肚子填得越饱底气就能越足。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点钟,孙姐一脸凝重地进来喊他:“小何,局长让你上他那屋去一趟。”
“哦,来了。”他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抬腿,孙姐又问道:“对了,你工资卡带着没?”
“啊?啊,带了。”
“你把工资卡拿着啊。”说完,孙姐摇了摇头走出去。
何先勇心里觉着有些古怪,但是转正谈话比揣摩孙姐的心理重要得多,他急忙揣了工资卡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在门口敲了门,听见里面苏局一声“进来”,便气宇轩昂地走了进去。
“苏局,赵局。”何先勇向两位局长打了招呼。
苏局介绍了一下,“这就是何先勇同志。”转身指着身边的几个人向何先勇介绍道:“这位是人事局周科长,这位黄秘书,”又指了指另外两位,“这是纪检监察局陈组长,这是王书记。”何先勇一一打着招呼,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转正谈话,整俩纪检的来干什么啊?
介绍完毕,各人落座,几位领导都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就何先勇一个孤零零地坐在茶几前面的单椅上,感觉不象要谈话,倒象要受审。苏局首先开口:“小何啊,来咱局快一年了,平时我们工作忙,关心你也不够。我记得你家是齐市的吧?父母都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妈是水产公司的会计,去年已经退休了,我爸是企业里搞技术的,还在职呢。”因为已经知道了谈话的大概内容,何先勇答的稳稳当当,不卑不亢。

“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啊?”纪检的陈组长问道。
“还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在这边买了房子吗?”
“没买,这边房价多高啊,我估计将来就是买也得贷款。”
“最近打算买车还是买房啊?”姓陈的似乎有点不依不饶。
“近期没这打算。”何先勇对他有点反感,但却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除了在城建局的工作以外,还做其他什么兼职吗?”那个王书记问道。
“没做过。城建局的工作我很喜欢,有时下班回家还想着白天单位的工作该怎么处理,怎么完善,没有多余的精力做兼职。”
“那是不是常常下班回家了还做一些跟单位有关的……工作,接触一些跟工作有关的人啊?”
“这个……有时候是吧。”何先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越来越觉得现在的谈话不象是转正谈话。
“那平时在工作之余都接触什么人呢?”王书记还在追问。
“您想问哪一方面呢?”何先勇的口气开始强硬了起来。
“比方说,跟工程招标什么的,有关的人员,接触得多吗?业余时间里?”
“谈不上接触多,但也接触过。毕竟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有时在工作之外的场合见了面,打声招呼还是必要的。”何先勇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回想着自参加工作以来在公众场合接触这方面人物的情形。
“宋致森,熟吗?”陈组长终于亮出了底牌。
“认识,但不熟。他是鑫城建筑公司的负责人,前段时间我们的一个招标项目他们公司中了标,所以就认识了。”何先勇谨慎地回答着。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不是转正谈话,而是纪检调查。
“但是有人说经常看见你们一起出入消费场所,真的不熟?”
“看错了吧?我们?怎么会呢?”何先勇一副我本无辜我怕谁的架势。
“那麻烦你想想,3月15号也就是上周二晚上6点半左右,你在哪里?”陈组长两眼紧紧盯着他,“你最好仔细想想,再回答。”
“上周二……”
何先勇回想起来:那天中午廖天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做成了一份大单,挣了不少提成,晚上要请他去上档次的地方开开荤,下了班便拉他到本区最有名的四季春酒店去了。在那刚点了菜还没动筷呢,就碰上鑫城的宋致森跟几个朋友去吃饭,见何先勇也在,死拉活拽地非得让他俩过去并桌,结果那天喝了个烂醉如泥回家。
“怎么?想不起来了?”见何先勇愣着不说话,陈组长似乎抓住了把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那天我跟朋友去四季春吃饭,正好宋致森也去了,就拉我们过去并桌吃的。”
“这么巧?不是事先约好的?不是特意为了答谢请你的?”陈组长从兜里掏出烟,苏局急忙过去帮他点上。
“就这么巧,碰上的。他凭什么请我啊?他有什么可答谢我的啊?”何先勇心中憋闷致极。
这是什么事啊?明明今天是组织上找他做转正谈话的,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变成了纪检审查了呢?
“那你们在工作以外有没有什么业务或者经济往来呢?”陈组长用鼻子长长地呼出一口烟,歪着脑袋望着他。
“从来没有过。”何先勇来了倔脾气,“想问什么你们就直截了当问吧,别这么一点一点挤牙膏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组长的脸拉了下来。
“别别,”赵局赶紧上前解围,“小何,组织上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如实回答就可以了,不要动气。你要相信组织,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但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陈组长把剩余的半截烟使劲摁灭在烟灰缸里,恶狠狠地说。
“如果有证据证明我是坏人,你们就拿出来。不然的话,就别在这跟我充大尾巴狼!”何先勇发了狠,心合计:就凭我清清白白的,还怕你们查?
谁知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王书记一拍桌子高声道:“何先勇,我们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谈,是看在你还年轻,而且公务员就快转正了,想给你个机会。现在是你自己不珍惜机会,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一伸手,接过了陈组长从公文包里递过来的一张打印单。
“工资卡带着没?”
“带了,咋地?”何先勇完全没了这一年来在局里的斯文劲。
“拿出来,听着,”王书记戴上老花镜念道:“6222600310004912226是不是你工资卡的卡号?”
“对,没错!”何先勇反正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回答道。
“据我们在银行打印的兑帐单显示:3月5号上午10点38分,也就是蓝海花园工程招标的前一天,你的卡里打进了一笔2万元的款项,当晚7点41分被提走。3月6号蓝海花园工程招标,结果鑫城公司中标。3月16号上午9点22分,你的卡里又打进了一笔8万元的款项,并于当晚分4次被提走。”
何先勇听到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王书记却一挥手,阻止了他发问,“根据我们调查显示,这两笔款项是由商业银行同一帐户划到你卡里的,而这个帐户的所有人就是宋致森——鑫城公司的负责人。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这不可能,怎么回事?你们肯定弄错了!这里有误会!”何先勇转过头去用求救的眼神望着两位局长,却见他们的脸冷若冰霜,用带着刺骨寒风的眼神穿透着他,仿佛他何先勇是阶级敌人。
见他已乱了阵脚,王书记威严地说:“我希望你能仔细地想清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的脑袋如同进了一窝马蜂,嗡嗡嗡地响个不停,眼前只见几个人影不停晃动着,只见那几张嘴不停地一开一合,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了。
……
什么时候结束的这种问话,又是怎么离开的政府大楼,他一点都记不得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如同一具被掏空了的僵尸,两眼无神,面无表情,在大街上漫无边际盲目地行走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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