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台球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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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廖天倒是破例回来得很早。吃罢晚饭,何先勇在水池那刷锅洗碗,他便在一旁搭手往柜子里递送。
“先勇,那个事……你考虑清楚了?”
“还有什么考虑的?证据确凿,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吧!”何先勇往碗里挤着洗涤剂踌躇满志地说。
“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想,人家是什么人哪?能让你们局长在招标时抬手放行,能不动声色地陷害你,而且还保证你合作就能还你清白。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地就让你抓了把柄?你凭着一段录音就能让纪检的治人家罪?我总觉得悬哪!”廖天一条一条地跟他分析着。
“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没了天理了!”
“算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心就想为自己讨回清白。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他擦了手,转身回卧室聊他的QQ去了。
其实他说的这些何先勇白天也不是没想过,但有了证据在手,他还是想奋力一搏。毕竟才初出校门一年多时间,胸中的**还在汹涌地荡漾着,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鼓舞着他一定要将这群斯文败类绳之以法。
晚上躺在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睡,来来回回地听着那段录音:“……因为钱是我从卡里给你转过去的,也是我派人提出来的,而且是我找人去纪检监察局举报的……我有办法让他们查你,也有办法证明你是无辜的,关键是看你合不合作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往我卡里打钱容易,可是卡在我自己手里,他是怎么派人提出去的呢?如果没有这段录音作证,又怎么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呢?如果明天我还不打电话跟他妥协,如果我周一把这段录音交上去,他又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扰得他头痛,思来想去也没能理出个头绪。由于他前一晚休息得不好,终于在各种假设猜测中沉沉睡去。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手机铃声大作,吵醒了口水流了一枕头的何先勇。睁开眼,窗外照进的一缕阳光很是晃眼,他翻过身背对了窗子接起电话。
“喂?哪位?”
“我,李重。”
“干什么这么早打电话?我还没睡醒呢。”何先勇一边接电话一边揉着眼睛。
“看你这样精神头挺好的嘛!我白担心了!”李重那边如释重负,“今天有安排吗?没有的话出来挑一杆?”
“没安排。去哪?”
“到我这儿来吧,永川街,星光,十点钟。”
“行,你小子手又痒了吧?准备出钱吧你就!”
“吹吧你就!等你啊,痛快收拾!”
“好咧!”
星光台球社是他跟李重经常光顾的地方,他们打台球是有彩头的,一般是打一个小时,一杆十块钱的输赢,谁输了谁买单。“四人帮”里,就他跟李重好这口,范胖子因为想减肥,一有空就去打乒乓球,刘胜是酒仙麻神,对运动项目毫无兴趣。所以私下里他跟李重接触得就相对多些,因为这个缘故互相了解得也多些。
李重家是丰绵市的,家境相当不错,父母均是当地局级干部。当初刚考进政府时,私下里都传李重有一极硬的后台,据说是本市政坛重量级人物,但何先勇从未向他求证过,而李重对此事似乎也执意闭口不谈。这样他的来路就成了政府大楼里那些闲极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他本人也因此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但何先勇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他交朋友的原则有三:一是人品要好,二是脾气相投,三是心胸宽广。至于家世背景经济条件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觉得那与朋友交情丝毫无关。
“星光”的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姓林。见何先勇来了,热情地招呼着:“来了大哥?你朋友在楼上等着呢!”
上楼见了李重,何先勇笑道:“怎么?钱多的没地方送了?”其实李重球技比他好得多。
“今天我们只打一杆,而且无论输赢我都不出钱,你请。”李重一脸认真地说,“我要送你的是实战经验。”
“犯病啊你?”何先勇过去给了他一拳。
“是犯病了我!这也就你吧,换别人我还不教哪!挑杆吧你!”李重抬手指了指墙边的一溜台球杆。
何先勇过去挑了两根,笔了笔直线,又掂了掂分量,选出一根,脱去外套挂在墙上,招手示意李重开战。
李重开杆,“啪”地一声,排列整齐的台球四散开来,3号和11号分别进了中洞和底洞。
“行啊,你小子!还‘一枪俩眼’哪!”何先勇羡慕地说。
“是‘一枪俩眼’了,”李重把杆抗在右肩上,往案子的另一边走去,“但那是蒙进去的,下一杆打哪个球,怎么打,这才是最重要的。”说着,他对准6号,“啪”地打进中洞。
何先勇把杆拄在地板上,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感觉他不是跟自己来打球这么简单。
“知道我为什么打6号吗?”李重问。
“那还用问,占直线,好打呗。”
“错!”李重停下来,手指着台面,“10号、12号和15号都离洞进,为什么我没打呢?”
何先勇望着他不说话。
“因为全球(小号球)的整体形势好,半儿球(大号球)除了这三个离洞近的以外,剩下那几个都贴案边,不好打。”
说完,他又举起杆瞄准1号出了枪,这次他用了很大力,球弹在洞边上又崩回来,没能进去。
“小点劲儿就好了。”何先勇说着,开始寻找自己中意的目标。
“对!劲儿太大了,”李重说,“本来只要轻轻一带就能进洞,劲儿使大了反而崩出来。这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何先勇边听着他的“讲座”边把挨在洞边的15号搂了进去。
“这杆你打臭了!”
“怎么了?”何先勇不解地问。
“你觉得15号好打,所以把他先打进去了。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局面,10号、12号都在洞口,但有我的球挡着,你打不着,连‘倒勾’的机会都没有;那几个球都在案边贴着呢,这一杆你再怎么打,也就是救出一个来,别的收获不可能有了。”
何先勇转圈看了看,果真如李重所说,无奈他只好救起9号。
李重指了指2号,“中洞。”他说。
“中洞?”何先勇很是奇怪,“进底洞多直啊?”
李重将整个上半身哈在案子上,脸贴近白头,用眼仔细地瞄了瞄,然后迅速出枪。白头飞速擦着2号而过,2号被带了一下横着滚出去,准确地落进中洞。

“对,”李重直起身子,“进底洞是直,但是你看看,那边已经没有我的球,如果进了底洞,白头甩不回来,我还打啥呀?”
李重回手又将7号一击进洞,然后指着1号和4号问:“你觉得这俩应该打哪个?”
何先勇这次很细心地观察着:4号挨在中洞边上,只要轻轻碰一下肯定就进,但是力度小了,头留的位置就不适宜发下一杆;而1号在案子中间,对得上的洞口都有半儿球挡着,没挡头的洞口又对不上线。两球均可打,但各有利弊,想来,还是进一球更为好。于是道:“还是打4号吧!”
“又错!”李重抬手对着1号出了枪,1号奔着4号过去,轻轻一撞,4号进洞,而1号又守在了中洞边上。
“这叫‘借力打力,谋定先机’。”说着,将1号也送了进去。但这次白头没能占着好位置,跟剩下的最后一个全球——5号中间隔了两个半儿球,整个全给挡住了。
何先勇笑了,“怎么?这回没‘谋定先机’啊?”
李重看了看,转回到案子的另一边,对着案子底边发了球,白头撞上去又弹回来,击中5号。虽然这次没进球,但也不至于白送何先勇一杆(他们玩球的规矩,出枪后白头只能打自己的球,不能直接打对方的球,否则要白送对方一杆作为补偿。)
在李重的精心指导下,何先勇接连进了9号、10号和12号,还把靠在案边上的14号救了起来。
李重一出手,5号球又应声进洞。只待黑8打进,这一局就算结束了。但这次李重失手,黑8没进。
何先勇借机又救起了13号。
李重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一杆下去,黑8滚到靠在底洞旁的14号边上停下来。
何先勇本想这次把14号打进去的,一看这架势,转去打13号了。可惜准头不够,又错失了良机。但看着现在台面上的局势,他揶揄起李重来:“大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啊?别的洞你都没戏,就底洞,我的球在那儿呢,你只要打上黑8,我的球就得磕进去。怎么样?白送我一个球?”
“白送也没什么不行。”说着,李重大力出枪用黑8将他的14号带进了洞,黑8转回来停在了离中洞不远的地方,而白头隔着黑8与13号遥遥相望。若想打13号,只能向李重先前那样,采用迂回战术,打台边再折回去,但是那样,进洞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尽管何先勇瞄了半天才发枪,但他的13号满桌溜达了一圈后依旧停在了台面上。
“啪”,黑8入洞,一局完成。
“先勇,”李重把杆扔在桌面上,“这是我最想教你的一招。记住,送对方一球甚至两球都可以,但那是为了让自己的最后一球能顺利进洞,而不是因为要向对方认输。结帐去吧你小子!”
出了“星光”,李重问他:“不是没安排吗?上我家坐会儿去。”
“行,挺长时间没去,我都想晶晶了。”
“你可被想,”李重搭着他的肩,“你想一回我们晶晶病一回,你再多想两回我们晶晶就得命丧你手了。”
晶晶是李重养的一条“博美”,欢实可爱,何先勇去一回就买一回鸡架喂它。第一次李重以为是吃太多了所以连拉带吐的,结果第二次他又带着鸡架去,这回没喂那么多,却仍是吐了半宿,李重这才知道,原来不能给“博美”喂鸡架吃。
李重一毕业他家就在这边给他买了房子,135平的半越,大落地窗,欧式风格装修,令何先勇着实羡慕了一把。他常想,自己得不吃不喝奋斗多少年才能买上这样的房子啊!
这次何先勇不敢再折磨晶晶了,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宝路狗粮带上去。
刚一开门,晶晶就跑过来在玄关转了又转,“汪汪”地朝他们叫着,以示欢迎。等李重一进屋它便跟过去,围在他腿边跑来跑去。李重抱起它来,在脸上贴了又贴,然后才放它下去,把何先勇买的狗粮打开,倒在它的漂亮小碗里说:“吃吧吃吧!你大爷买的!”晶晶急忙冲上前去,香滋辣味地吃起来。
何先勇剜了他一眼,“去你大爷的!你就变着法地骂我吧啊!”走过去蹲在晶晶身旁,不时地用手抚摩着它的后背。
“你家晶晶可真够干净的呀!这家身上香喷喷地,你给喷了多少香水啊?是不打算带它出去勾引小公狗啊?”
“要说你没见识吧!”李重打开冰箱拿出一厅可乐递给他,“给狗喷什么香水啊?这是浴液的味,圣露薇的,40多一瓶呢!”
“我靠!”何先勇眼睛瞪得跟泡儿似的,“你也太奢侈了吧?给个狗用这么贵的浴液?”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个去二手市场淘购家居用品的方念安,鼻子有点发酸。
“被说那些没用的了,说说你那事吧,我听刘胜跟我说了,你打算怎么应付?”李重终于把谈话切入了正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吞。”何先勇叉着腰站起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刘胜跟我一说,我就大概猜着是怎么回事了。”李重“砰”地打开易拉罐,“咕噜噜”喝了几口,“春鸣的赵辣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啊,黑白两道她可都交,你还是小心为妙。我看你这事,易智取不易强攻。”
“赵辣子”是春鸣公司董事长赵辛的绰号。因为她是四川人,名字里的“辛”字又有“辣”的意思,而且为人心狠手辣,所以被人送了这个绰号。
“不好惹怎么了?现在是他们惹到我头上,逼着我跟他们干。”何先勇很不服气。
“先勇,做事别太冲动。”李重诚恳地说,“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抓住了人家把柄,掌握了人家要害,殊不知对人家来说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人家都不放心上。所以今天打球时我跟你说:让一个球俩球是没关系的,只要保证自己最后一个球占有利地形,能尽快进洞就行了。”
“你能不能别象个老头儿似的教训我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现在不是他们要挟我的时候了,”何先勇神秘地对他笑了笑,“我手里已经攥着证据了,等一上班就有他们好瞧的!”
“你攥着什么证据了?”李重板着脸问。
何先勇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故做神秘地说:“礼拜一你就知道了,等着看好戏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老话是没错,只可惜他防错了对象,而这一方向性的错误直接导致他的人生发生了180度的逆转,待他发觉时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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