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曙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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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咖啡厅是个高雅清幽的处所,萨克斯风舒缓悠扬的旋律伴着咖啡的香气在室内轻轻流淌着;墙角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一对情侣浪漫相拥低语倾诉着;靠门的窗边,一位年轻人边品着咖啡边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把这里当作了临时办公室。何先勇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几旁,不时地端起右手看看腕上的表,又不时地向窗外的停车处张望,焦急地等待着。
一辆黑色新款尼桑“刷”地停在窗外,车上走下一位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但长得很敦实,面庞粗糙黝黑,若不是身上板新的名牌服装包裹着,恐怕没人敢相信他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倒要怀疑他是工地上抗水泥的民工。
见他推门进来,何先勇立即点头示意,他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问服务生叫了杯摩卡过来落座。
他倒是开门见山,张口便问:“为纪检审查的事来的吧?”
“是啊,想向您请教一下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何先勇压着心里的火气说,“正常的招标工作,怎么就变成行贿受贿了呢?而且还证据确凿。”
“因为钱是我从卡里给你转过去的,也是我派人提出来的,而且是我找人去纪检监察局举报的。”宋致森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何先勇想不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坦承一切,“为什么这么做?我哪得罪你了?还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没得罪我,但你得罪了不应该得罪的人;我这么做对很多人都有好处,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我不明白!”何先勇一拳砸在茶几上,邻座的人向他们望过来。
宋致森伸出两根指头示意他不要太冲动。
“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说个明白的,”他呷了口咖啡缓缓说道,“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进了这个圈子,却没学着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
何先勇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头盯着他。
“我们大家一起合作互惠共赢,你得实惠我得实惠全都得实惠,有什么不好?可你偏要从中作梗,你坏了别人的好事,人家能让你成好事吗?”
“你指的是什么呀?”何先勇仍觉如堕雾里。
宋致森起身去要了西点,回来望着满脸问号的何先勇摇了摇头,“我都怀疑你这公务员是怎么考上的?脑袋里一天都想的什么呀?”他坐下轻摇着盛咖啡的杯子,“你们负责招标,别人负责投标,你横插一手把人家投中的标硬拿下来,不是坏人好事是什么?”
“你是说——”何先勇总算反应过来,“湘江花园那个项目?”
“你也不想想,如果承建方在资格上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跟这个项目有关的领导全都脱不了干系。既然你上面那些管事的说了算的能拍板的都没说话,就代表这个问题它算不上是个问题。可你却偏要小题大做,隔着锅台上炕,直接把重新鉴定资格的报告递到上面去,递报告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何先勇回想起来,当初给这个项目做资格审查时,发现春鸣公司在承建资格上存在某些问题,他向局长汇报后打了报告要向上递交,局长说正好办公室孙姐有事要过去,让孙姐直接带走得了。结果几天后在电梯里碰见负责这事的,提起来对方竟然毫不知情。他急忙去办公室找孙姐,结果人没见着却见报告在桌上放着,想是孙姐忙忘了,他就自己拿着送了过去。现在才明白,局里这是有意要让春鸣公司蒙混过关的。
“怎么?想明白了吗?”见他两眼直勾勾的一言不发,宋致森问道。
“基本明白了。”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个圈子里,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以为他想通了,宋致森以前辈的口吻教训起他来。
“学?晚了吧?”何先勇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已经是纪检监察局直接审查的受贿对象了,现在该学的怕是怎么对付监狱里那些欺生的犯人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宋致森笑了笑,“我有办法让他们查你,也有办法证明你是无辜的,关键是看你合不合作了。”
“怎么个合作法?”何先勇向前探了探身子右手撑着下巴问道。
“今后我们强强联合,共谋利益,好处嘛,自然少不了你的。以前的事,咱们既往不咎。你看怎么样?”
“那——”何先勇坐正了身子,“我要是不合作呢?”
“哼,”宋致森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我希望你还是仔细考虑清楚。明天晚上之前改变主意的话给我电话,最好别做让你自己后悔终生的事。”说完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望着宋致森的尼桑绝尘而去,何先勇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现在他已有充分证据在手,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路过菜市场买了豆豉鲮鱼罐头、油麦菜、鸡腿肉和两条带鱼,打算回去一展厨艺。走到楼下时见朝他借钱那“小骗子”正从马路对面过来,“哎,小骗子,啥时还我钱哪?”
“啊?”女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幽幽地辩解道,“我没骗你,我真被人抢了,你看,”说着她撸起左手的袖子,看得见手肘小臂手腕等处的擦伤确是新痕,她又侧过脸来指了指下颌,“还有这儿。我真没骗你,我是跟你借了钱,但我一定还你。你也知道我住这,跑不了。”
说话时她的鼻音很重,看来定是昨夜着了凉。何先勇仔细打量着她,头发已经洗过了,在脑后束了一条长长的马尾,看得出皮肤本来是很白净的,大概因为整夜没睡的缘故吧,脸色有些发黄,一对又黑又大的圆眼睛不满地瞪着他,小鼻子微微上翘着,因为委屈两只鼻孔不停地一张一阖着,红润饱满的小嘴向外撅着,表达着对他的抗议。早上那身湿衣服也已经换掉了,上身穿了件黑色的小夹克,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了白的牛仔裤,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替换的鞋,脚上趿着一双拖鞋。虽是近四月的天气了,但气温却并没回升多少,穿着拖鞋走在马路上是绝对不会象夏天时那样感觉舒服惬意的。
不知为什么,何先勇心中忽然对她生出怜惜的感觉。“你怎么这么不识逗啊?我跟你开个玩笑。我就住这楼口,”他伸手指了指二单元,“也是301。昨天我喝醉了,上错了楼,对不起了哈!”
“没关系,”她摇了摇头,“那等我一有钱马上去你家还你。”
“不用不用,那钱就算了吧,就当我在你家借住一宿的房钱吧。我叫何先勇,你叫什么?”何先勇把买的东西全转移到左手上,右手在腿侧蹭了蹭伸到她面前。

“我叫方念安,”女孩羞涩地把手缩到背后,脸颊飞上了两片红云,“我先回家了,再见。”说完她转身朝楼洞口跑去。
见何先勇开门进来,廖天急忙迎过去接下他手里的菜,“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顺利,相当顺利。”何先勇边低头换鞋边回答,“我就不相信他邪能胜正。”
待他进屋坐下,廖天递过杯水来关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跟我说说吧。”
何先勇咕咚咚几口把水喝完,简单扼要地跟他讲了整件事的经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廖天一副急于知道他最终决定的样子。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呢?”何先勇反问回去。
“我又不是你,哪懂你们那里的门道呢?不过,”他停顿了一会儿,“先勇,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人家玩得住你你玩不住人家,况且你那公务员是那好考的呀?你这些年的书是那好念的呀?因为这点事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他们同流合污?那才真是毁了我的前途,白念了这些年书!”
“先勇,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动了气,廖天赶忙改口,“我是不想看见你因为公事害了自己。”
“小天,”何先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你也不想想兄弟我是好欺负的吗?”他伸出戴着手表的右手在廖天眼前晃来晃去。
“你?你刚才……”廖天吃惊地指着他,“你录下来了?”
“那当然了,这可是呈堂证供,”何先勇摘下那貌似手表的录音笔得意地说,“有了这个,说不定我可以帮着纪检监察的同志把这帮人民的蛀虫社会的渣滓一举成擒一网打尽呢!哈哈哈哈!”
“你可真有一手啊!”廖天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下午廖天又忙着跑他的客户去了。他的工作性质就这样,越是星期节假越忙,忙着忽悠老客户,忙着勾搭新客户,外带着还抢点别人的客户。
何先勇把换下的衣服用洗衣机搅和完了,甩吧甩吧晾在阳台上,又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拎着两个大垃圾袋下楼去扔。扔完转身刚要上楼,看见三楼口那站着个人,扶着个大麻袋不停地喘着粗气——正是方念安。
他乐呵呵地走过去,“怎么?收拾屋子哪?”
“是啊。”
“瞅你这小体格吧!我帮你扔。”说完他抄起麻袋就奔垃圾箱去了。
“你干什么呀?你还给我!”方念安追上来拽着他的胳膊大声喊道。
“你看,我做点儿好事,为人民服务嘛!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这是我刚买的,谁让你扔啦?”
“什么?买的?”
“是啊,屋里什么都没有,我特意去买的。”方念安嗔怪地望着他。
“得!好人做到底,帮你抗楼上去。”
一口气上到三楼,方念安赶忙拿出钥匙开门。推门进屋,麻袋往地中间一放,抬头看去,何先勇却是眼前一亮:早晨还满是灰尘遍地纸屑的房间里,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棚顶的灰吊不见了,几扇窗玻璃也擦得亮堂堂的。
见何先勇站在那不动,方念安让着他说:“你到屋里床上坐吧,我还没买桌子凳子呢。”
“没事,不用坐,”何先勇回身指着地上的麻袋,“你这买的什么呀?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能弄好。”
只见她一圈圈解开缠麻袋的绳子,一件件的家伙事从里面倒出来,直把何先勇看了个目瞪口呆:几个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粗瓷碗,一把筷子几个匙,一个锅勺一把木铲,一个数不清磕了多少个坑的大铝盆,一个塑料脸盆,一个掉了漆的暖瓶,一口看着比她岁数都大的黑炒锅,一个最老式的电饭锅,一个破煤气炉,一个满是油渍的打火器,一根一米多长用来连接煤气管道的胶皮管……
何先勇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你、你从哪淘登来这些东西啊?”
“菜市场往东,过两条马路,有一个旧物市场,”她抹着头上的汗得意地说,“对门大爷告诉我的,我去那挑了老半天呢。东西可真全啊,要什么有什么。”
“啊?”何先勇把嘴张得能塞进个碗去,“你自己把这些东西从那拎回来的?”
“是啊,”她笑了笑,“不过后来是你帮我拿上来的,我还真拿不动了,谢谢你啊。”
“我可真是服了你啊!”
“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她不再笑,一脸郑重的样子。
“什么事?说吧!”
“那个——”她指了指门锁,“你说是你弄坏的,我换了新的,花了8块钱。所以我想——”她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何先勇,“还钱时应该扣掉这个,只还你305,对不对?”
“你这个?”何先勇过去用手撼着那把一看就知道是二手货的锁头,“也叫新的?锁头?”他噤着鼻子说,“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一人住这是吧?”她看他,点了点头。“你这谁一使劲就推得开,你就不怕出事呀?你以为这是高档住宅区哪?有保安给你守大门啊?啊?”他越说越气愤,越说声音越高亢,吓得方念安直往后缩。
“不是我说你,”何先勇调整了一下情绪,“你说你这一个小姑娘自己住着,不弄个结实管用的锁头,万一出点事咋整啊?到时你不得后悔一辈子啊?啊?”
方念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何先勇一把拉起她的手,拽着就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呀?”她用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干什么?带你去买锁头。你不想睡到半夜被人抗走吧?跟我来吧你!”何先勇连哄带吓地拉她下了楼。
精挑细选,又钉又拧,一把崭新的锁镶在了方念安家的大门上。放下螺丝刀,何先勇拍了拍手,向她道:“这回放心吧,甭管喝多少酒,我都进不来了!”
“谢谢你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没事没事,再说锁头本来就是我整坏的,应该的。”
方念安的眼珠转了转,“那——这把锁是不是你赔我的?”
“就当是我赔你的!”何先勇大方地说。
方念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这把锁的钱我就不用还你了!”
我倒!何先勇拍着脑袋想:这恐怕是我这辈子碰着的最省钱最会过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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