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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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平原夫人神情上的细微变化尽收于眼底,杨枫洒脱地一笑,长身而起,一揖道:“杨枫征战竞日,饥馁困乏,夫人若无它事,且先告退了。”转身飘然而去。
平原夫人紧抿着丰满的嘴唇,眼里透出冷冷的光,顶着杨枫的背脊,直至那道挺拔的身影掀开帐帘而去。
久久凝视着渐渐停止飘摆的帐幔,平原夫人面容僵硬,泛着阴郁冷光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茫然。眉梢一抖,她霍地站起身,宽大的长袖拂动下,案几上的两盏灯被带翻了,几声清脆的响动,一点微弱的光焰跳闪一下,“噗”地熄了,浓浓的黑暗裹住了帐幕。
死一般的静寂中,油然生成了一股沉沉的压力,重重地压在平原夫人的心上,是担心,是烦闷,是恐惧?······默然许久,忽然,懊悔袭满了她的心,对这场会谈的懊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咬着细密的牙齿,平原夫人喃喃自语着。太意外了,明摆着在赵使面前就是一条死胡同,她根本就没想到过事情竟然还能这么解决,用这种极无赖的推诿办法解决。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有效极巧妙的办法,而且,愈思愈能觉出其中的妙处。
赵魏联姻,合两姓之好,是事关家国存续的大事,礼仪之繁复隆重自不必赘言。此等诸侯间的婚礼较之“士婚礼”的“周公六礼”更加气派得多。象韩侯娶亲时,迎亲的车队“百两彭彭,八鸾锵锵”,女方送亲的“祈祈如云”,何其光鲜辉煌。可此次赵倩嫁入魏国,却草率得不成样子,魏国方面甚至连个迎亲的重臣都没派出。当然,她心知肚明这是孝成王觊觎《鲁公秘录》,因而将礼制置之脑后的缘故。可杨枫真要借题发挥,来上这么一手,留在荡阴城中据礼严词相责,再加上洹水北岸那满坑满谷的几千具马贼尸身,可以说,无论在礼上,还是在理上,杨枫都稳稳地站住了脚。身为一国之君的安釐王再不甘,再恼火,也非得派出正式庞大的迎亲使团、护卫部队不可。更绝的是,杨枫居然要同时将急件送至信陵君手上。安釐王兄弟阋墙,交恶纷争日剧,不管是出于和赵国关系的考虑,还是为了她这个有力臂助的安全,信陵君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派出人手接应。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各有打算、各怀机心的安釐王和信陵君在相互制衡下,谁也捞不了好,谁的阴谋也难以得逞。而这个杨枫,将责任不动声色转嫁出去的杨枫,却会一身轻松地平安抵达大梁,那么信陵君还凭什么胁迫利用他呢?
帐篷里燥热翳闷,垂着肩膀僵立着的平原夫人却突兀打了个寒噤,觉得一阵阵发凉,亮闪闪的眼睛黯淡下来。一个近几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怀疑又浮了上来,并渐渐地清晰、放大。杨枫,这个人是能驾驭利用的吗?
忽然间,眼里多了一抹思索的平原夫人感到完全失去了主动。杨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弱点、他的嗜好在哪里?她完全看不准,摸不透。这人看着英武轩昂,温文雅致,但冷狠酷厉得连活剐让人自食其肉的主意都想得出来;看着严酷高傲,狡狠强悍,却肯放弃主动,龟缩于荡阴城中;可临阵又不自惜身,不爱其躯,以寡陵众,蹈厉先驱;年轻英挺,然而不放纵自驰,连赵雅的媚诱都不放在心上,气得这个荡妇拂袖而去。当日听得这件事时,她还为了赵雅的难堪颇觉快意。但现在,把着眼点放在杨枫身上,她的心抽紧了,惶惑茫然,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颓然坐下,实在懊恼适才说得太多了······

“或许,或许只有无忌才降服得了他。以无忌的雄才大略,凝重器宇,杨枫,你逃不掉的。”平原夫人暗自思忖着,秀目里闪现恶狠狠的光芒,冷喝道:“来人!”······
而心中早有定计的杨枫出了平原夫人的帐幕,冷然一笑,便快步返回自己的营帐。
帐前守卫的卫士抱刀施礼道:“师帅,刚才三公主派人来请师帅,我已回说师帅在平原夫人处。”
杨枫略一怔,却也无暇多想,吩咐道:“叫成胥、尚子忌、任征速到我帐中,有要事商议。”
那卫士踏前一步,低低道:“师帅,张星现在帐中相候。”
杨枫长眉一扬,喜道:“好!来得正是时候。”回首道,“待他走了再去叫成胥他们。”随即撩开帐帘,径直走进大帐。
张星抢前一步,便欲跪拜施礼。杨枫一把拉住,笑道:“不必多礼。今天你们斥侯队可是立了大功一件。来,坐下说话。”拉着他坐到案几边,面色一整,正色道:“张星,从明日起,我要改变原定行程,不走荡阴、朝歌这一线,而是折向东南,沿黄河南下。你们斥侯队取消明探,全部改为暗探、连环探,哨探得远一些,以大队百里外为限。还有,盯紧少原君一路人马。如果我所料不差,今晚会有信使南下,你们不必理会,但过了今晚,只要从少原君处派出的人,统统······”比了个斩杀的手势,续道,“如若有人逡巡大军左右,秘密混入见少原君或平原夫人,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切记,切记!”
张星抱拳领命,闪出了帐外。
卫士送上晚膳。不一会,成胥三人匆匆进入帐里。
这三人日间担了一天的心,吃了晚饭后早早便歇下了。睡梦中被唤醒,听得有要事相商,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着装齐整赶了来。
杨枫板着脸边吃边把平原夫人的话择要说了一遍。
成胥三个人全僵住了,一股冷气从尾闾骨直冒上来,神色突变,脸色惨白,额上沁出一层冷汗,簌簌地发抖。他们供职禁中,这等王室内部争权夺利的事见得不少,听得更多,对这话也信了分。想到竟无端卷入魏国的权势之争中,小命岌岌可危,几乎都要瘫到地上。
“杨,杨大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成胥的声音缩细了,有气无力地问道。
杨枫装作没见到他那副模样,慢慢在盘里挑着菜,道:“我写下两封书信。一封上呈魏王,提出马贼侵袭一事,请魏王依照礼制,派出迎亲使团前来卫护三公主到大梁。一封给信陵君,请他施于援手。任征,尚子忌,你们两人漏夜出发,将信送到大梁。”
任征、尚子忌眼中闪过喜色,连声答应。
成胥眼珠一转,硬生生挤出一抹谄笑道:“杨客卿,此事事关重大,不如我去吧。”
杨枫摇头道:“你是我们一行禁军中最高长官,如何走得开。”
“啊······”成胥抖得更厉害,声音缩得更细,“那,那······日间残存的贼匪会不会,嗯,援引附近的魏军再来,再来狙······狙杀我们······”
杨枫不大耐烦地截断道:“这是何等机密大事,岂能搅得尽人皆知。那些乔扮马贼的魏军不要命了吗?事既不成,他们若非逃散,便是集结后返回大梁复命,你又担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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