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血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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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飞飙腾溅着,一个个匈奴人切齿咬牙,扭曲了脸庞,眼里迸射出兽性的残忍,洞开胸腔狂野地嘶嗥着,两腿用力夹压着马肋骨,奔纵如风,不顾接连死伤无数,前仆后继地冲扑。不断有人抛跌坠摔马下,马蹄却毫不留情地践踏过族人的尸身,踹踩在翻滚于地辗转挣扎呻吟呼号的伙伴们身上,滔滔滚潮般尽朝前涌。涌!豁了命疯狂蛮野地朝前穿插涌杀。
生死抉择处,没有丝毫犹疑,没有任何胆怯,挥刀!弯弓!挥洒对手的鲜血、毁灭他们的生命!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良善淳朴的牧人,他们是煞神附体的暴戾恶魔。以命搏命,以血流血。羽箭钉在肉里,刀枪扎在身上,皮翻肉绽,紫血突突直冒,又算了得什么,还骑得住马便长嗥着毫不退缩地挺身而上,草原民族天性就有着决不甘雌伏的强横本质。苍鹰的翎羽损坏了就一头撞死在山石上,死在马背上书写下的是草原上铁铮铮汉子的无上荣耀。流奶流蜜的土地要靠流血去争夺,在兄弟族人们不死不休地浴血搏杀的感染震慑下,有谁会怯懦的兔子般往后缩?——更何况,自次王!阴山南麓丰美的草场!都足以撩拨得一个懦夫张扬出最暴烈的血性豪情。
尖锐的笳角长鸣,融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弥漫着草原大漠的炽炽豪气。混战中,又有着两三股洪流汹涌地自胥纰一伙决开的缺口,催马急进,斜贯入阵。
冲决最快的胥纰截入赵军中阵,早杀得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个血人模样。四面八方全是赵人,极度亢奋的他两眼被一腔仇火和杀戮的快感燃得通红,凶光熠熠,扯长了嗓子嘶吼,怒马争先,人丛中长刀纵横飞掠,以十倍、百倍的凶悍硬抗住。
突兀间,两股匈奴人自侧翼踏着尸堆**凄惨无比的激战里,和杀声震天,一压前的赵军密集地纠结在一处。彼此别无他顾地奔突急进,死死纠缠着、僵持着顶在一起。双方的马匹挤着狂嘶乱跳,都驰骤不开了,只逼近着猛砍硬杀,白刃相格——不!是血刃相格!烟尘滚滚,拥簇着追搏争斗,搅成一锅泛着猩红的乱粥。
无俦的压力骤然一轻,胥纰一刀将斜刺里扑上的一名赵军开了膛,顺手一抹,把身侧正和两个同伴杀作一团的赵骑斩落,哑嗥一声,飞身扑起,搠通了一个甲胄服色与常人不同的赵人的肚肠,趁势上了他的马背······
痛快!实在是痛快!杀了多少?谁耐烦记得。那么多的赵国蛮子都往赶着刀口上撞。大口喘着气,他犟梗着脖子,一面厮杀,一面仰头拼命努瞪着凶睛四处乱觑,努力在赵人迎风招展、飞速移动的各色旌旗中搜寻自己的目标。
匈奴没有文字,粗豪的汉子们更不会有兴味去习识中原古怪繁复的文字。不过,有两个字是他识得并铭于深心的:“李”字、还有一个“杨”字。杨枫,那个可怕又可恨的蛮子,定然就在“杨”字大旗下。找到他,咬住他,砍下他的脑袋,揭下他的头皮,栓在马缰绳上,这才是真正无上的荣光,足以惹来无数惊羡目光,荣耀满足一生的荣光。

然而他终究失望了,眼前翳着一片红,任是什么,看在眼里都成了红濛濛的颜色。兜风翻飞舞动的旗帜晃得人眼花,辨也辨不清。触目是一张张狰狞木然的脸,一个个急闪眩晃着的身影,映着一溜溜血光起落飞旋的利刃······
恨恨地闷吼一声,他狠狠一夹马腹,在一重盖过一重的嚣腾中挥刀一头撞进最密的人丛中。
又一波赵军卷了过来。数十匹马并成一排冲突,骑士伏鞍掩于盾下,寒凛凛的枪尖前吐,刀手、弓弩手逐次衔尾跟进——冲决不过去了!数千上万人敌我混杂,黑压压一片胶着挤压倾轧在一线,挡在前面挤堵得无路可进。弓弩手眼睁睁看着只能放出零星的冷箭,枪手、刀手鳞次交替、穿插超越的阵型完全施展不开,却在后队向前逼进的推压下,刹势不住轰然卷入了修罗屠场中。
而一彪彪的匈奴人也涌扑而上,嗜血的群狼般,一路咆哮着投入残酷的杀伐。
在这具巨大血肉磨盘的疯狂推碾下,大草原为之震栗!每个人都只象是飘荡浮沉在血池地狱中的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身不由己地随众厮杀。封赏、荣耀、胜负,甚至悲惧喜怒愤恨诸般情感反应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潜意识里对死亡毁灭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极度憧憬渴望,刺激得人只剩下了野兽的本能反应。刀劈、枪挑、鋋击、棒砸······用手拑勒着、撕扯着、拖抱着、乃至于头撞肩顶,用牙齿咬,不择手段地拼命。但凡不同的装束服饰映入眼中,条件反射式唯一的反应就是:杀死他!
尸体层层叠叠压摞着尸体,碎肉骨泥泡在紫黑色的血水里,汩汩流溢的血水浸透了地皮,积成漫就为一个个深深的血洼,马匹几乎踏不到草地,乱蹄纵跳在累累尸骸上。
血汗如雨,缺口卷刃的长刀挥扬劈斩,都尉鲍扬面皮焦黄,三尸神暴跳,耳中轰轰作响,额上青筋蹦起多高。陷阵营已然以一个锐锥冲阵直前飚突,尖刀般破入匈奴人群。但随后掩进的大军却被一股扑进的匈奴人遏滞纠缠住,直至闹成如今的大混战局面。锋镝、游奕正双双夹裹着匈奴人卷在两翼鏖战,急切间左右翼雁行犄角救应不了中路。形势上,大军生生被切作两段,前锋陷阵营顿成孤军之势。战前部署被打乱了!大混战愈演愈烈,整然的连环进击散乱成互不相顾的各自为战,如臂使指的指挥层层断裂,各色旗帜凌乱纷靡。鼓号?连他自己的亲军卫队都打散了,仅剩三名卫士还紧紧护在身边。对于正趋向人数大为占优、擅长单凭个人武勇作战的匈奴人有利的战局,实际上裹在滥战间的他已无能为力。想到孤军奋战的陷阵营袍泽,想到化为血水的两千多弟兄,鲍扬的心象被毒蛇寸寸啮咬着,痛苦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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