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居宫内断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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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天半起笙歌,
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
水精帘卷近秋河。
“主子,雪才刚停,您怎就只穿一件单衣站在风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从暖阁里快步走出来。将大氅披在怜景身上。
怜景摇头:“不打紧。”她想了一下,复又问道,“弄月姐姐,今儿是什么日子了,为何宫里这么热闹?”
一听怜景这话,弄月无奈地扶住她冰凉的手道:“今儿个是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已经二十八了吗?”怜景惊讶道,旋即便又笑了开来,“你瞧我这记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呢!”
弄月摇了摇头,扶住怜景向屋内走去。她是在拿这个主子没办法,她才十六岁,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可怎就偏生了一副沧桑过眼般的性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之前从其他宫人口中也多少听得一点有关她的事情,说是从科尔沁回来前的那晚,得皇上宠幸才封了个昭仪。别宫的主子说的要更难听些,什么狐媚子,什么魅惑皇上,还有更加不堪入耳的。可是她这个主子竟像没听到似的,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也正是她的这一份坦然让弄月坚信,这个主子并非传说中的那么不堪。从围场回来已一月有余,这些日子里弄月每天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地倚在廊子边望着头上的天。一望就是大半日,表情淡淡的,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的几乎死寂的生活。那超脱于尘世的绝色容颜,是那么不真实,仿佛就快消失在这世界上,回到天上去。她是仙子,是的,弄月几乎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如今误入了凡尘的她,只是一个华丽的瓷娃娃。
“主子,西暖阁的窗子破了,奴婢这就去内务府找人来修,您自己要小心身体,别总出去吹冷风!”弄月拉了拉她身上的衣服嘱咐道。
怜景抬起头,轻声问:“不是前儿个才修过么?”
弄月苦笑:“窗是前儿个坏了的,只是修窗的人今儿个还没来罢了!”
怜景愣了愣,然后开口道:“罢了,你也别跟他们生气,再去叫一次就是了。”
“主子,不是弄月说您,就您这性子如何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呢?现在连内务府的奴才都不把您放在眼里,修个窗子本是他们分内之事,可是却要我们三催四催也不见人来!”弄月恼道,低下头,却看见怜景只微笑着看着她,不禁气道:“主子,我的话您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有啊,听得很清楚!”怜景打趣道。
弄月被她气的小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是在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便被怜景拉住,“弄月姐姐,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高尚到与世无争,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弄月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的唇边漾开一丝慑人心魄的笑容,美若天山之上千年只开一瞬的花。
“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相信我。”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弄月木讷地点头。然后走出门去,她发觉自己越发地不了解她的主子了,只是有一点是她清楚万分的,那就是站起来反抗总归要比坐下来等死好上许多。
弄月走出视线,怜景方才起身。环顾这住了一月有余的地方。她无奈地苦笑。刚来这儿的那会儿,这阁子才刚刚收拾出来。因了这楼位于御花园的西北角,视野不太好,所以之前一直空着。怜景倒是乐意住在这里,她并不想引人注意。
昭仪?哼,皇帝此举也不过是在羞辱她。论身份,她是博尔术特的皇族,断断没有理由只封个昭仪,即使大夏已经亡国。不过这倒也合乎情理,谁会放过一个曾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呢?可是他似乎忘记了,那些身处冷宫之中,那些比这身份还要卑微的日子里,她不也一个人走过来了?
自那日从草原回来,皇帝便再也未曾来看过她。可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各宫主子看她不顺眼。不过她深居于此又鲜少出门,几乎遇不到什么人也乐得清闲。这些日子,她也终于想清楚自己的前路该如何去走。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尽此生。可是如今的她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这个信念?这样想着,她缓步踱出了楼内。转过身,看着楼上那烫金匾额——“断鸿楼”
那是她前几天叫人做的,本就不多的月俸被她用了大半在这匾上,她就只是固执地喜欢这名字——
“黯相望,
断鸿声里,
立尽残阳。”
怜景仰起头,看见远方渐渐西沉的太阳,会心地笑了笑。缓步走向御花园。靠近断鸿楼的御花园一角,有一块净土。之所以称之为“净土”是因为这里太偏僻,鲜少有人来。所以也没人知道这一片土地上种了一大片梅林,林间还有一片湖。虽小却精致的很。每次怜景出门通常也是来这里。她喜欢那些傲雪而立的梅花,那份固执像极了她自己。

“哟,这不是景昭仪么?怎的道这偏僻地方来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传来,怜景抬起头恭敬地行礼。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连这里也会有讨人厌的乌鸦!
“锦妃娘娘吉祥!”她低下头,不去看那张精致的脸上,阴毒的笑容。
再没有什么会比纯净更有价值了,想到这里,她轻笑。
“娘娘怎生忘记了,景昭仪就住在这附近,到这儿来也不稀奇!”锦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假意提醒道。
锦妃似乎很满意这宫女的表现,忙开口继续说道:“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这皇上也真是的,这些日子也不来看看,这鬼地方能主人么?也不怕委屈了我们景昭仪。我看皇上也是忙忘了,这几天去端福宫时也不曾提起这事。唉,你也要理解,莫要放在心上!”
怜景冷笑,这是在炫耀么?炫耀这几日皇上对她的专宠,并以此来讥讽她被搁置于此不闻不问的遭遇?怜景福了福身应道:“怜景不敢,皇上自是有诸多政事要忙的,怜景总也还算明些事理,怎么也不会不识大体将皇上留在身边一留便是十几日。若是如此,其他娘娘那边也是不好交代的了!”
锦妃闻言脸色一白,身旁的宫女见状立即上前一步,狠狠地甩了怜景一巴掌。“大胆奴才,谁给你的胆量含沙射影地辱骂我们娘娘!”
怜景平静地转过被打红的脸笑道:“奴才?我若是奴才,那你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话音刚落,那宫女气不平甩手又是一巴掌。这一耳光比刚刚那个还要用力,打得怜景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她站定身子,目光穿过眼前之人落在锦妃身后的树林里,仿佛根本不曾将眼前这二人放在眼里。
“你说我含沙射影地辱骂锦妃娘娘?”怜景笑着问,那笑与唇角流出的殷红的血迹相映,在漫天的雪白里,美得令人不敢直视。那宫女被她锐利的目光吓住了,不由有些颤抖地应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我刚刚说的是缠着皇上十几日,不识大体之人,难道你主子真是如此?若非如此,何来含沙射影一说?”怜景边说便向前走了几步,知道站在锦妃面前,她仍没有看她,只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道:“千万不要自视过高,会吃亏的!”
这一句话狠狠地伤到了锦妃的自尊,她扬起手再次狠狠地打了下来。怜景微笑着闭上眼睛:是了,等的就是你这一巴掌!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寒风吹动梅花花枝发出的声响。怜景睁开眼,看见锦妃高高扬起的手被冰蓝色的剑鞘挡在半空之中,然后是锦妃惊慌的声音:“尉迟将军!”
尉迟陵越挡在怜景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锦妃尴尬地收了手,方才福身道:“给娘娘请安!”他无需跪,因为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知道,尉迟陵越与皇帝亲如兄弟。
“将军多礼了!”锦妃讪讪地转身道:“时辰不早了,青青,我们也该回去了。”语罢又朝尉迟陵越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去。
怜景安静地立在他身后,良久也不曾开口。尉迟陵越转过身,看见她肿的惊人的脸颊,不觉皱了皱眉。
“多谢将军搭救!”怜景福身道。
尉迟陵越忙扶起她:“昭仪多礼了,臣不敢!”话音刚落便看见怜景脸上凄艳的笑容。
“昭仪,哼,将军还是不要笑我了!”
“景昭仪何出此言?”
怜景抬起头望进他那深邃的眸子:“你见过像我这样的昭仪吗?”
看着她那明亮如星辉的双眼,和唇角几近凝结的血迹,尉迟陵越不再开口。
“将军如不嫌弃,便到我那里去坐坐如何?当是感谢你刚刚搭救之恩。”
“陵越不敢。”
怜景停住离去的脚步,微微侧了侧头道:“将军和那些人一样厌恶我的存在吧?”
尉迟陵越一愣,抬起头看着怜景单薄的身体坚毅地立在风中,寒风鼓动着她的外衫,轻轻地随风扬起。
“怜景总还是有这自知之明的,”她转过身,“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出手相救!”她恭敬地福身然后转身离去。
没走多远,便听到尉迟陵越的声音在身后突兀的响起:“我并不是厌恶你而是厌恶自己的放不开!”他顿了顿,“尉迟楚阳,是我的亲生妹妹!”
尉迟楚阳...尉迟楚阳...
原来,她的名字是如此动听。怜景闭上眼睛回想起那画轴上的容颜。
身后忽然传来了跌跌撞撞的声音,一种强烈的预感用上脑海。怜景转过身,只见弄月浑身血污,艰难地向回走着。怜景快步跑过去,扶住弄月急切道:“这是怎么了,弄月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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