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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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身后有响动,怜景转身,见进来之人是昶瑞方才放松下来。
“昶翁怎得闲到我这儿来了?”她打趣道。
“怎么,不欢迎?”昶瑞刻意走到她的身后,迫使她看向他所在的地方,从而给傅英制造了逃出去的机会。果然,怜景刚一转身,傅英便飞快地闪出了大帐。
昶瑞这才坐下来,沉声道:“你想怎么做?”开门见山,不遮不掩。
怜景笑着应道:“如你想的那样。”
“不行,这太冒险了!”昶瑞皱着眉看着她。
怜景摇头:“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你难道就一定要他死吗?”
“可以不要吗?我可以选择吗?”怜景反问,微弱的光线里,低垂的眼睑写满无可奈何的沧桑。
昶瑞无言,良久才抬起头,神色坚定地看着她说:“在我眼中,他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在他的领导下,科尔沁的人民生活富足,并未受到什么压迫,这是你也看到了的。我们谁都无法保证,下一个君王会比他更好!为何不退一步看看呢?”
“那么阿玛临终前的嘱托怎么办?博尔术特一族的使命怎么办?”怜景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隐含的怒意,“你难道真的将自己本来的姓氏忘记了吗?退一步?你告诉我如何退得这一步,又要向哪里退这一步?”
昶瑞沉默着站起身走向门口:“你只是怕,害怕总有一天会违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
“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语罢,他便大步走出了大帐,留下怜景一个人回想着他刚刚的话。
害怕吗?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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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蚕丝织就的红色窄袖长裙,腰际坠着一条金丝缎带,长长的流苏垂在裙摆之上。左袖微短,袖口处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右袖稍长,坠着南夷珍贵难寻的月白色灵珠。白色的抹胸在这轻纱之中若隐若现,更添了一分妩媚之色。
怜景望着铺展在榻上的舞裙,神色凄然。
那是她的嫁衣,那是她曾给予了无限憧憬的嫁衣。那是的她也曾以为,只要穿上了它,便有幸福降临。可是她终还是没有幸福的命。按照宫里的规矩,除了皇后,皇帝迎娶任何妃子都是不允许有凤冠霞披的。有的,只是一件华丽而素雅的长裙。她还来不及穿上这母亲亲手置办的嫁衣去寻找幸福,便已再无机会。如今,她只希望能穿上它再舞一曲。哪怕是此生最后一次,像母亲希望的那样,翩跹起舞,灿若红霞,美如彩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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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陵越举杯向皇帝致意,他坐在皇帝左手边第一个座位上。这是只有他才有的殊荣。作为一个边塞归来的得胜将军,他是有资格享受如此荣誉的。可是这一切的荣华于他而言皆是虚空。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誓死效忠皇帝的承诺。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向下高高举起。皇帝见状,微笑着点头,举杯回敬。这晚宴上,谁也不曾开口,只是不断重复着如上动作。耳边充斥着丝竹钟磬之音,满目是华丽的风景。但是这都是无用之物,并非他们所期待的。
忽然,大殿内的灯火全熄,顿时殿内爆发一片混乱。众侍卫刹那间冲上来,将皇帝护在中央。可是来临的却并非他们所想的杀气。
殿外一个微弱的灯光亮起,隐约可见那光线中的人影。在苍灵河水流入王宫汇成的湖上,一个不知何时搭建起来的莲台上,放射出越发强烈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微风拂起台子上白色的纱帘,那台中央艳红色的身影在白色的衬托下散发着无限妖娆,一刹那间,让所有人呆在原地。
皇帝提起嘴角,他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金色的蝴蝶钗将那泼墨长发轻轻绾在脑后,额上垂着一条水滴状的红色水晶,与那一身艳丽异常的红相衬。娥眉若黛,眼光潋滟如波,双唇嫣似红桃。那白皙的凝脂玉肌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左肩锁骨偏下的地方,一只金色和着朱砂绘成的蝴蝶与左袖金丝绣制的彩蝶相应起舞。轻移莲步,裙摆之上低垂的流苏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悠悠的箫声与古琴相和,台上的人儿轻轻地旋转着身体。月华如水,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笼上了一层月白的光芒,仿佛拥有了一双洁白的羽翼,让人的心紧缩着,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只定定地盯着快活地舞动着的她,生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天地间在那一刹那只剩下琴韵箫音,还有她身上,流苏珍珠偶尔相碰撞的声音。拂袖迎风,仰头面月。随着她轻柔又不失华丽的舞姿,苍灵河水汇成的湖上,微波荡漾。原本含苞的泣莲竟在那一刻缓缓开放在夜色里。
“快看,泣莲的花期竟为她提前了!”人群中有人惊呼。众人顿时惊讶地望向池中盛开的花。
泣莲是腊月方才盛放的圣花,那是守护苍灵的神祇用以感知天下声息的使者。如今为了她,它们竟然在这十一月里,提早盛放了......皇帝眯起眼睛,这就是感动了科尔沁的舞姿,华丽宛若人间不应存在的仙子。三年前,他也曾有过如此的感觉。恨不能抓住她紧紧拥在怀里,单纯的只想将她留住。越是美好的东西,便越是要得到!可是,竟不曾想,三年的时间,在受尽各种磨难之后,她身体之内的高贵之气,不减反浓。那天生丽质的容貌如今怕是更加妩媚万分。他从不曾注意过,低头顺目的那个博尔术特怜景竟在委曲求全中积蓄了如此巨大的光芒和力量。他看见她转身望向他的目光,暧昧而明亮。可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那目光背后锐利的锋芒。
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啊,她怎么忘了?
随着音乐的结束,大殿内的灯光复又亮了起来。怜景福了福身,朗声道:“恭贺皇上围猎竞赛一举折桂,愿天朝江山永固!”
皇帝缓步上前扶起她:“平身!一直听闻大夏第一公主的舞蹈乃天人所不能及,今日一见果然翩若惊鸿!”
怜景低下头,刻意不去看他那双明亮的几乎能在瞬间将她的一切看穿的眼睛。
“谢皇上称赞。”
皇帝不动声色地笑着扶住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高声道:“今儿个天儿也不早了,就散了吧!”众大臣用及其暧昧的目光盯着半倚在皇帝怀中的怜景。只有两个人的神情略显惊讶。
魏九功上前一步欲扶皇帝回帐,谁料却被皇帝甩开:“魏九功,你也歇着去吧,朕这里,有怜景照顾着。”这话一出口,怜景的心不觉抖了一下。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口。只是还来不及弄清那感觉到底是什么,便被皇帝拥着走进了皇帐。

尉迟陵越用力皱了皱眉,脸上写满了不悦。他怎么都不曾想皇帝会因一支舞就如此倾心于怜景。他以为他会一直忠贞于过去的爱。至少不会如此滥情。不,尉迟陵越摇头。他并非滥情之人,这些年来他几乎不曾再迎娶过任何女子。这也让那些大臣们操尽了心,纷纷上书请命。他也从未听进过一言。可是为何今日会......他忽然想起怜景在高台上回眸而笑的神情。是了,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那是故人的眼神,那是楚阳曾有的眼神......楚阳......思及此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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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的大帐之内,怜景安静地立着。皇帝坐在榻上,暧昧不明地看着她。
“过来!”那低沉的声音狠狠地砸在怜景的胸口上,她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缓步走过去。
皇帝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手这么冰,是冷了么?”边说边把她啦道身边,“草原上夜里凉,你不是该比朕更清楚么?怎还穿这么少出来跳舞?是不是朕带你回来,太开心了,连规矩都忘到一边而去了?”他用右手纤长的食指轻刮她的鼻子,气氛越发暧昧。
“皇上要喝茶么?怜景去倒。”她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春色。
“也好!”皇帝放开她。她起身背对着皇帝走到桌前,皇帝看着她略微迟疑的步子,心里涌现出一丝希冀。
到底要怎么办?怜景握住左手手腕上的鎏金镯子。如今似乎已经无路可退了。为什么要退呢?已经够了,她受的委屈已经够了,她承受的压力也够重了。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旋动了镯子上的机关。
“皇上请用茶!”她双手将茶托倒皇帝面前。皇帝只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你心里是否还恨着朕?”
怜景一惊,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出来。她抬起头迎上皇帝认真的目光。
“回答朕的话,你,是否还因当年灭亡大夏的事情,记恨着朕?”
怜景看着他那明亮若星斗的眸子,一字一顿地回答:“不,记恨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博尔术特这个姓氏。”
皇帝嘲讽地笑道:“朕早该想到,没有什么会抵得过‘博尔术特’这四个字对你的重要!”
“可是,那些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即使不是朕,也会有别人去做!”皇帝用力握住她的胳膊,“朕亦是没有选择的,你以为朕真的稀罕这个皇位么?这一切于朕而言皆是无用之物。故人已去,要这高台楼阁,金殿水榭又有何用?”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可是既然有这个能力得到,又有什么理由不要?!朕比你更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都不会做没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
皇帝放开抓着她的手,神情渐渐恢复了平和。他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朕从未后悔过去做过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我们是同样的人,身不由己,悲哀地为别人而活。”他最后看了她一言,然后缓缓端过茶杯送到唇边。
这一个短暂的动作在怜景的眼里变得无限绵长,仿佛经过了上百年的光阴。那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昶瑞的话:“在我眼中,他确是个好皇帝。在他的领导下,科尔沁的人民生活富足,并未受到任何压迫,我们谁都无法确定下一个皇帝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你只是怕,害怕违背自己当年的誓言......”
或许,真的是她错了。是她没有弄清楚阿玛的话的含义。守护科尔沁,守护大夏的子民,只是去寻一个最好的结果,一个能够令大夏子民生活得更好的结果。而这结果,眼前的这个皇帝,能给!
怜景飞快地伸出手,一下子将皇帝送到唇边的茶打翻在地。刹那间,瓷杯的碎片和茶水一起飞溅开来,甚至划伤了她白皙的小腿。皇帝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抹得意的色彩。他望着她的神情,却又渐渐皱起眉。因为他看见此刻,怜景站在他面前微低着头,笑得凄然万分。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低低地开口,“早就知道我会在茶里下毒!”她抬起头看着他。
“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最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皇帝看着她答道。
“若是我没有打翻那茶,结果会怎样?”
“死。”只一个字,干脆而有力。
怜景笑了笑,“那么现在呢,你要如何处置我?”她向后退了一步,站定。眼神却茫然没有焦点,“如果可能,我最后请求你,将我的尸体留在苍都,留在苍灵河水流淌的土地上,仅此而已,我将无限感激!”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以大夏国的礼仪向他请求道。
皇帝的声音从她的头顶穿来,“这是你第一次求朕,竟是请求一死!”
怜景只觉下巴一痛,便被他强行抬起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她看见那燃烧在他眼底的炽热的火焰,那种愤怒的情愫已快要将她融化。
“想死吗?可是你的事情还没有完成!”皇帝冷笑道。
“不,已经完成了。今后,我和你便是不相干的人,无缘亦无恨!”
皇帝更加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几乎痛得她掉下眼泪来。“好一个不相干的人,好一个无缘亦无恨!”皇帝忽然靠近她的耳边,声音邪恶道:“你以为朕会这么容易就放你离开?在朕的生命里,永远只有征服,而没有舍弃!”
语罢便用力甩开她,大步走出了帐内。
怜景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她闭上眼睛,未来到底会有怎样的遭遇。苍灵的神啊,你能否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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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投射在草原的大地上,同时也刺痛了怜景的眼睛。她蜷缩在地上抱紧双膝,小腿的伤口上血迹已凝结,结成丑陋的痂。食指轻轻抚过那伤口,没有疼......
皇帐的帘子被掀了开,魏九功大步踱了进来。看见这一室的凌乱,微微愣了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展开手中的卷轴朗声道:“博尔术特怜景接旨——”
怜景茫然地跪在地上。这是新皇登基以后,她接到的第二道圣旨。第二道主宰了她的生命,改变了她的生活的圣旨。她的心里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反射着曾有过的情感——那些都无一例外的值得怀念。不论曾有怎样的欺负,至少还是切合自己心意的生活赋予的。如果可能,她宁愿自己早已死在冷宫之中。可以后呢?她仰起头听着魏九功声音清楚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博尔术特怜景,天生丽质,贤淑有礼,特此晋封昭仪,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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