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位于真定东河间西的野狐岭间。这日，两人四骑来到一道山岗之下。枯枝上积雪犹未化净，朔风吹过，漫山雪雾茫茫。颜文青正打量着上山道路，丁莹幽幽叹道：“过了这道山岗，前面就是清虚观了。”
颜文青心中一动，扭头看她大是憔悴。听她又轻轻叹了口气：“颜公子，你见过大战后的三峰山吗？不知大丧事小丧事究竟有多大的区别。你嗅得到吗？这风里的血腥……”喉头哽住，两颗泪珠摔落马下，融于雪中。颜文青一阵揪心：前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翻过山去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见她猛拍马向山上冲去。
忽听一声：“莹儿且住！”一溜八骑斜刺里奔来。白雪飞溅，红袄赤骑，极是鲜艳。当先一人正是杨妙真。
“姑……”丁莹又惊又喜。自上次破庙一面，不自禁地，丁莹对杨妙真的看法改变了许多。在内心深处，叱咤风云的巾帼豪杰杨妙真从来便是她的偶像。
杨妙真纵马来到两人中间，淡淡道：“颜公子，此刻清虚观中早已血凝成冰，亡魂散尽，还有什么好观赏的？”
颜文青看她平静的面色中隐隐透出杀机，七女四散在自己周围，暗暗吃惊：“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妙真仍是淡淡的语气：“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清虚观没什么意思。颜公子远自安宁祥和的大漠来到兵荒马乱的中原，想必是热血沸腾，壮志待酬。南面千里河洛，蒙金大战，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岂非更富刺激、更具观赏性？男儿壮志，那才是大展宏图之所在。”
颜文青怔楞有顷，说道：“前辈是不愿晚辈去清虚观？”
丁莹也看出情形不对：“姑姑……”
杨妙真身子一颤，缓缓转过了身来：“莹儿……”神色间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莹儿，你终于肯叫我姑姑了。”
丁莹眸中微潮：“姑姑，我忘不了小时候您经常抱我、亲我，我知道您跟爹爹妈妈一样疼我爱我。我也一直为有这样一位豪情仗义的姑姑而自豪。可是一晃十几年我没有见到姑姑了……我不知道，您还是我十几年前的姑姑吗？”
杨妙真也垂下泪来：“莹儿，好莹儿。相信姑姑，姑姑没有变。姑姑还是十几年前的姑姑。再过十几年、几十年，姑姑都不会变。”两人相拥一起，喜极而泣。杨妙真颤声道：“好莹儿，十几年来，姑姑做梦都想着你。我的莹儿长大了。姑姑也老了，可抱不动你了。”忽觉后脊“大椎”**一麻，给点中了**道。
丁莹退后几步，望着惊诧莫名的杨妙真，叹道：“姑姑，原谅莹儿。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去清虚观。冒犯了您，待会莹儿向您磕头赔罪。”
杨妙真怔怔地望着她，神色间极是伤心：“莹儿，毕竟你还是不相信姑姑。如果姑姑说不出合适的理由，你就会从此与姑姑恩断义绝了，是不是？”
丁莹咬唇不语。
杨妙真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其实，姑姑又怎么会怪你？这本是你小时候与姑姑完熟了的游戏。刚学武功时，你就常常这样突袭姑姑，每次都是姑姑假装给你点中了**道。可是现在……”她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颜文青忽然道：“前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丁姑娘，清虚观我们去不得。”
丁莹愕然：“你说什么？”
颜文青急道：“快走！我们快离开！”
丁莹比他更急：“你们打什么哑谜？你明白，可我不明白。”
颜文青道：“有埋伏！清虚观设了埋伏！”
“有埋伏？”丁莹眼光在两人身上瞄来瞄去：“是谁设了埋伏？蒙鞑？金狗？李璮？不错！一定是李璮！”眼光定在了杨妙真面上：“是您的儿子吧？没错吧？好姑姑！您怕我落在您儿子手中而左右为难？”
杨妙真颇是尴尬：“不错。是李璮和蒙鞑设了埋伏。莹儿，姑姑求你了。快离开吧。”
丁莹满面悲愤，忽地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姑姑，莹儿给您磕头赔罪了。可莹儿要辜负您一片好意了。”抬起头来，满脸的雪水、泪水，腾身上马向山上奔去。
颜文青连声呼唤。钉在雪地上的杨妙真忽然晃身拦在了丁莹马前：“莹儿，你听我说。”
丁莹一怔，即而悲愤大笑：“好姑姑，原来你一直都在防着莹儿！”
杨妙真叹了口气：“不是姑姑在防你。姑姑这些年来太想你，对这游戏也太熟悉太亲切了。你伏在姑姑肩头，姑姑忽然感到你面上肌肉一紧，象在咬牙，同时感到你手臂的肌肉一缩……噫，莹儿，姑姑身经百战而侥幸未死，这些都是我本能的反应，你不要怪姑姑。”
“我不怪你！”丁莹叫道：“我要去清虚观，要找李璮拼命！要找你儿子报仇！你要怪我去与你儿子为难吗？”
杨妙真道：“莹儿，你冷静些。这次惨战，你爹爹并未赴会，你陶伯伯、齐伯伯率领大部分志士都已突出了重围。李、李璮他们并未撤伏，便是在等候后来的义士入网。你此刻去，人单势孤，除了多饶上一条性命，又有何益？”
听到父亲丁啸天并未遭逢这场厄战，丁莹心下稳定了许多。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天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其实内心里最大的悬念就是爹爹的安危。只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往深里去想。此刻情绪稍稍稳定，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李璮怎么会晓得群雄聚会清虚观？当然是有人通风报信。那么这通风报讯的人……心中机灵一个冷战，那日在破庙中食人魔的话又在脑海中轰响：“现在四娘子已跟乱党接上了头，可以同他们大摇大摆地去清虚观了。可看上去四娘子兴犹未尽，大有将老夫逼上绝路之势。”她眼光猛地定在杨妙真身上：“是你！好姑姑，这就是食人魔协助您的任务？里应外合，大刀长矛，乱党流寇，一举……”
“住口！”杨妙真叱断她话，全身微颤：“莹儿，你这样看待姑姑？”
丁莹情绪重又失控：“清虚观血流成河，好姑姑，我一条区区小命又怎敢劳您挂怀？”提缰跃马往前直冲。
杨妙真拦也不是，放也不是，犹疑之间，坐骑人立，前蹄向她当头踹下。她叹了口气，避在一旁。耳畔风响，颜文青拍马掠过：“前辈，丁姑娘有口无心……”
“站住！”杨妙真厉叱一声，顿足倒飞，疾愈奔马，斜掠至他上方，一个大翻身，头下足上俯冲而下。颜文青大惊：“前辈……”慌惶之下避无可避，只有奋力迎架。四掌相交，颜文青不由自主后翻落马，后滚下山，数丈之外爬起身来，双腕欲折，胸腹欲爆，身前身后青光闪闪，七柄长剑离身尺余，引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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