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飞身掠出客栈，果然看到前面夜霭迷蒙中一条白色的人影飘飘如御空而行。他提一口气，展开轻功急掠。无论他如何紧追慢赶，前面人影始终不疾不徐，两人中间始终保持了六七丈的距离。虽然他早已知道对方轻身功夫远超自己，但真得较起劲来，却未想到双方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对方轻功简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由得一阵沮丧，煞止脚步，喟然道：“傲月宫的仙功，果然非人间应有。在下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面那人一笑驻足、转身，流畅自然，毫无生涩突兀之意，笑道：“阁下对在下倒是了解得很啊。”飘逸俊朗，气态悠闲，正是林熙。
小雨早没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神态，一脸的苦笑道：“林公子追踪了在下一路，神龙见首不见尾，小雨若还不知道林公子的来历，可算蠢到家了。”
林熙微笑道：“阁下是说我蠢吧？在下追了阁下一路，可连阁下的来历一点都不清楚。”
小雨道：“在下一个人见人厌、狗见狗咬的小叫化，孤苦伶仃，雨生雨长，风来凤去，四海为家，又有什么来历去路？”
林熙道：“可我好像听阁下说起过，想当年小雨少爷也曾是良田旺铺、奴仆成群，着实的富甲一方。”
小雨嬉笑道：“那是对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瞎吹的，林公子不会当了真吧？”
林熙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小雨面上的嬉笑渐渐消退。良久，说道：“林公子不会是因为这个约在下来此的吧？”
林熙依然微笑着，道：“小雨少爷博学多识，肚子里的墨水可并没随了排泄出多少。何必揣了明白装糊涂？”
小雨面色一呆，道：“在下的来历很重要吗？”
林熙道：“阁下应该清楚，家父跟双翼虎情逾骨肉的关系。”
小雨道：“林公子要为双翼虎报仇？”
林熙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雨少爷是读书人，又是江湖中人，这个道理更应该明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雨喃喃着，面上阴晴不定，良久，鼻孔中哼的一声，道：“那好，林公子跟我来吧。”展身向东面大街掠去。
林熙微微一笑，并不迟疑，起身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对城中街道极为熟悉，甚至哪儿有兵士巡街，什么时候经过都了如指掌，东边一转，西边一绕，时而上房，时而越墙，躲躲闪闪，纵高伏低，避过了几队巡逻的兵士，一直来到东城区的一座大宅院的后院墙下驻足下来。林熙艺高胆大，一路尾随，看他停到了墙下，转过身来，伸手一摆道：“林公子，请吧。”
林熙看这院墙高达丈八，红砖碧瓦，满透着主家的气派。以两人的轻功，一跃而上并非难事，林熙微笑道：“请引路。”小雨道：“林公子怎么不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带你来有何目的？”林熙淡淡道：“阁下想让我知道的话，不用我问，自然会说，欲故作神秘的话，在下贸然发问，岂非自讨无趣？”小雨道：“嘿嘿，这儿是华府的一处虎**。”林熙“哦”的一声。小雨盯视着他，见他始终面带微笑，看不出有丝毫的讶异抑或慌乱之意。小雨面上的冷笑渐渐隐去，喟然一声，道：“林公子果然胆勇过人。请跟我来。”振臂跃上了围墙。
林熙随了跃上，暗里惊讶好大一个花园！看上去方圆怕不下十几亩！且不说院里的格局造型，单是这十几亩地皮，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便是一惊人的地盘。纵然王侯将相怕也没有如此大的排场、如此大的资格。月色朦胧中，但见院里有山有水，亭台楼阁，曲桥幽径，花海树林，无不透露出主家的豪阔气派。
小雨当先跃了下去，默不作声走在花间幽径上。林熙暗里戒备着。时值隆冬季节，花树未开，满园略显萧条。看小雨就象来到了自家的后花园般轻车熟路，在弯弯曲曲的花径间埋首前行。林熙留意四下，并未感到有埋伏的迹象。跟着他来到了园中心的一座凉亭上，亭中石几石凳，小雨也不在乎石凳上厚厚的灰尘，径自坐了下来。
自打进来后，林熙便感到小雨面色沉重，似乎心事重重。林熙尽管满腹疑问，却不开口发问。忽听他深深地叹息了声。叹息声里充满了哀苦之意，林熙听了竟也不自禁地心中一酸。听他缓缓地道：“林公子，你可听到了什么没有？”林熙一愕。深夜寂寂，就只有风催花树轻摇的声音，但显然，他不是指的风声。以林熙的内力，十丈之内只要有人，再轻微的呼吸声也休想逃过他的耳朵。当然，除非是武功已臻化境的绝世高手。而若对方有那样高的武功，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小雨道：“你没听到吗？这风里的哭泣声。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小孩的……”不等林熙说话，叹道：“是啊，你当然听不到。武功再高也听不到。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不会向你哭诉。我听得到。因为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爹娘、哥嫂、小弟、小妹，还有我尚在吃奶的侄女儿喊娘的声音，加上奴仆，一共有三十四人。他们就在你林公子的脚下哭泣。三十四个人、秦家满门的冤魂都在你的脚下哭泣呀……”
听着他平平缓缓的话声，话声里透露出来的发自心底深处的悲愤苦怨，绕是林熙艺高胆大，仍不自禁地头皮一阵阵发炸，惊道：“小雨公子，你……”
小雨凄然一笑：“林公子终于吃惊了吗？终于不再心如止水了吗？不错，我就是秦记药行的二少爷。林公子脚下，原来是个荷花池，三十四条性命将荷花池填了个满满当当，秦家满门的冤魂支撑起了这个‘听雨轩’。我坐在这儿，却听不到雨、听不到风，只听得到秦家满门男女老幼的哭诉声。”
林熙黯然道：“你是说，华伯伯杀害了你满门老幼，所以你……”
小雨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林公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句话在这儿还适用吗？”
林熙道：“这句话在哪儿都适用。谁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无论谁滥杀无辜，都必须受到惩罚。”
小雨道：“是吗？林公子，林大侠，在这个强者为王的世界里，每时每刻会有多少无辜惨遭杀戮？杀人的人又有几个受到了惩罚？”
林熙听得出对方的讥诮之意，默然良久，叹道：“小雨公子说得极是。现在的确是个强者为王、无法无天的世界。国与国之间、族与族之间、家与家之间、人与人之间，恃强凌弱、攻伐掳掠、夺占侵吞、横行霸道，弱势群体只能接受命贱如蚁的无奈，这实在是人类文明的悲哀。要改变这种状况，绝非一人一力一日之功，需要太多仁人志士的不懈努力。譬如，遍布中原的红袄义军，他们奋起抗暴，抛头颅、洒热血，最终的目的不就是驱逐鞑虏，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和平共处的世界？相信这一天终会来到……咳，这可扯得远了。”苦笑一声，道：“小雨公子，在下绝无说教之意，书生意气而已。但我想告诉公子的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在下没有主持公道的本事，却不会是非不辨。”
小雨面上的讥笑慢慢隐失，林熙的话中之意再也明显不过，倘若双翼虎真是灭门秦家的凶手，他也不会徇私袒护。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