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物是人非惊鸟归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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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神色木然,呆坐在石凳上。林熙不忍打扰他,坐在他对面默默浏览着园中景色。他体会得到小雨此时心中的哀怨悲愤,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度勾起心底那惨痛的回忆,但这灭门惨案却牵涉了太多人、太多事……
凄迷的月光下,湖波荡漾,碎光迷离,枯干的柳枝、花枝随风轻摇,可以想见春暖花开之日,百花竟艳,垂柳拂面,鸟声娇啼,游鱼嬉水,人游其间,该是何等地惬意?
只听小雨淡漠的声音道:“汴京的秦记药行是数十年的老字号了。药材生意遍布中原,甚而与江南的一些大药商也多有来往,是在业内享有盛誉的药材大王。掌柜秦青云心地良善,曾于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位武林奇士的性命,时代经商的秦家便与武学结下了缘。奇士带走了三岁的二少爷。秦青云一生小心谨慎,怕人知道了更添是非,遂对外宣称三岁的爱子突然夭折。又小心翼翼了十几年,是非还是找上了门来。是非一生居然就是这样大得不能再大的是非。”
他面色麻木,淡漠的声音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正如林公子所言,这是一个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世界。华府产业遍中原是怎么得来的?纸迷金醉虎无形,石破天惊大头精,这俩帮凶可谓居功至伟。是石虎那颗大脑袋里层出不穷的阴谋毒计、是纸虎那睥睨武林的残毒武功成就了华府的富可敌国。石虎大脑袋里每有一个邪念产生,就会造成一个行业的雪崩,就会有数不清的秦记药行这样的商铺破产关门。当然,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来就是商界发展的规律。激烈的商战中,谁都无法保证长盛不衰,秦记药行就算破产、秦家满门就算沦为乞丐,也该自认能力不济,而不能怨天尤人。秦记药行数十年的底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垮就垮,面对华府的暗算,药行濒临关门之际,各地的老客户纷纷鼎力援助,秦青云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挺危机不再扩大,只要挺得过这最艰难的阶段,一举翻牌也未必没有可能。双翼虎觊觎上了这中原第一大药行,志在必得,又岂会容许秦青云翻牌?明的不行,就玩阴的,阴的不行,就玩绝的,石虎的阴谋眼见就要失败,双翼虎终于撕下了那层虚伪的面具,血洗了秦记药行……”
小雨的情绪终于有些激动:“林公子,林大侠,三十四条人命,我只杀华飞虎一人,这过份吗?”
林熙叹道:“不过份。一点都不过份。满门血债,只用一人偿命,这太便宜了刽子手。只是……”
小雨冷笑道:“林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华飞虎不是刽子手,他没有亲手杀我秦家的任何人,甚至可说他对这件惨案毫不知情,都是手下奴才背着他干的。可是,身为华府的大当家,他能脱得了干系吗?能逃脱得了惩罚吗?”长出了口气,平稳了下情绪,缓缓道:“林公子,秦雨话尽于此,要为你的华伯伯报仇,这便动手吧。秦雨情知非敌,抵抗无益,区区蚁命,尽管取去便是。”
林熙默然良久,叹道:“我没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死。要报仇与否,也只有眉月小姐说了算。”
“眉月……”小雨心中一痛,牵动得脸上肌肉微一抽搐。
林熙看在眼中,道:“秦公子,不管华飞虎做过什么,眉月小姐是无辜的。你不该利用这可怜的女孩。”
“我利用眉月小姐?她可怜?”秦雨凄然一笑:“你错了。林公子。恰恰相反,是眉月小姐在利用我。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孩,但你看不出,这可怜的女孩心机有多厉害。她早已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却愈发地扮出一副楚楚可怜、小鸟依人的神态。”

林熙一怔,摇头叹息不止:“原来这样。可怜的眉月小姐,她可知道,利用别人的同时,也在深深地伤害着自己?”望着秦雨,道:“秦公子,能否告诉我,你怎么看待眉月小姐?”
秦雨涩然道:“我又能怎样看待?诚如林公子所说,眉月小姐是无辜的,不管她的父亲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应该将这可怜的女孩牵扯进来。双翼居然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都不放过,在下也看不过眼。世间事真是难说得很,在这之前,我也没有想到,竟对血洗自己满门的仇人的女儿动了恻隐之心。老天爷竟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可我居然……噫,林公子要笑在下太犯贱了吧?”
林熙道:“眉月小姐遭遇之惨委实要人可惊可叹,秦公子侠骨柔情,正是吾辈中人,在下怎么会笑你?只是……秦公子莫怪在下多疑,江湖传闻,杀手雨滴冷酷无情,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对眉月小姐的怜悯、倾情?”
秦雨默然有顷,叹道:“我又怎能让林公子相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刺杀了华飞虎以后,看到眉月小姐栖栖遑遑亡命江湖,那样地无助、那样地绝望,说是动了侠义心肠也罢、怜香惜玉也罢,总之在下忽然间心里好痛。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就有了救助她的冲动。救了她一次,忍不住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救她一次,我感到心里的歉疚会少一些。直到发现了她开始怀疑我就是雨滴、就是杀她父亲的杀手,看上去更加地柔弱无助、更加地对我依赖,我心里莫名地慌乱、惶恐,也曾想过一走了之,这才知道竟已陷溺其中、无力自拔了,开始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同她相处久了,我也对华飞虎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近年来华飞虎不喜张扬,华府的事情实际上由双翼在主持。也许,华飞虎真得与秦记药行的惨案无关?如果真是与他无关,秦雨的罪孽可就造大了。她不是希望我跟双翼血拼吗?这也正是我想做的。我杀了双翼,是为她报仇,双翼杀了我,是为她的父亲报仇,噫,这样的一场血战,对我、对她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交代。”
林熙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听他说完,久久没有说话。月光清冷,冷风如刀。破衣单薄,叫花子打扮的秦雨忽地一抖,凉意上身,凉意入心,这在以前,内功精纯的他是从未有过的。怔怔地望着清月冷光中的林熙,他莫名地一阵心慌意乱。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对方轻喟了一声:“秦公子所说的话,我不知该相信多少。”吃惊中,又听对方淡淡道:“我知道秦公子可谓当世最出色的杀手,但要杀华飞虎,凭一己之力还是远远不够。”
秦雨呆得一呆,道:“我不明白林公子为什么忽然间有这想法。事实上,在下已凭一己之力刺杀了华飞虎。林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所谓的杀手。在我看来,一个杀手出不出色,并不能仅仅以武功之高下来做评断。”
“是吗?”林熙淡淡地应了一句,又陷入了沉思。秦雨忽地又感到一阵凉意袭体、袭心,忽然有了心理崩溃的感觉。对方那柔和明净的眸光,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世界!自己所有的心事、秘密都在对方柔和明净的眸光中无所遁形!
林熙将他这段时间的细微变化看在眼中,忽然问道:“秦公子是用什么武功击伤的华飞虎?”
秦雨紧张中未暇思索,道:“令尊号称阎王敌,华飞虎的伤情还难得住……”蓦然发觉说漏了嘴,身子一震,面如冷月清光之灰白,额上汗水一颗一颗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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