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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手支着脸,树斗信一只用左手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明山炼是个讨厌的吸血鬼。』
「请问一下,这句话跟前面的杀妻弃尸案有关系吗?」说这句话的人正端着一杯咖啡路过信一的身后,视力非比寻常的他表情似乎有点无奈。
正气呼呼押着键盘的人名叫树斗信一,是每朝新闻社周刊编辑部的记者,原本是在处理没写好的新闻稿的他,由于心情不好的关系,顺手将某人的坏话给打了上去。
『每次都只会欺负我,我不要跟你说话!』信一这次动用了双手,以一分钟两百字的速度啪答啪答的敲着键盘,但即使速度再快,打出来的字依旧是幼稚无比。
「你现在不是在跟我说话吗?」端着咖啡的男人反问。
这个脸颊削瘦、身材也削瘦,总是摆着一张如同腊面具般毫无波动表情的男子叫做明山炼,职业是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侦探』,不过与其称赞炼的推理能力好,倒不如换个比较实际的说法:『收集情报的手法一流』。
然而像这种听起来如此梦幻的职业,但一看到政府发给的执照上印着的却是『征信社营业许可证』,顿时却有种五彩泡泡被瞬间戳破的幻灭感。侦探身边并不会经常的出现杀人事件,但却得老是跟监别人的老婆有没有外遇,这就跟电动游戏中的『勇者』只是个称号,真正的职业却是『盗贼』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在打字。』信一继续按着键盘。
「有办法你就整天抱着那台电脑给我看吧,还有、我早说过了,不要妨碍我查案,要不是今天我救你,你早就被以私闯民宅的罪名被抓起来了。」炼转过身不再看电脑,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中拿着的咖啡杯不住的往嘴里凑去。
啪啦啪啦啪啦……
键盘声不绝于耳,但因为炼坐的位置看不见电脑,所以有些不耐烦的道:「用说的啦!我的眼睛又不长在背后!」
「吸血鬼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喔!」信一总算开口了,但声音却很明显带着嘲讽。
「不要吸血鬼吸血鬼的叫,我只是基因序列跟一般人不一样而已。」炼随手转开电视,嘴里说着脱离一般人常识范围的反驳。
若要说正格的,炼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吸血鬼,除了初次觉醒以及与树斗信一遇上的那次,他从人类的颈动脉取走了大量的血液外,其馀只要每个月底去医院买五百毫升的血袋,晚上看HBO时当宵夜喝掉就好了。至于特殊能力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起书上或是电影上的吸血鬼,硬是没有那么厉害的感觉。
况且,比起吸血鬼,他还是想当人类。
「你去哪间医院验过DNA了?没有被国安局抓起来吗?」信一撇着嘴。
「大学实验室的朋友可多着,谁会傻傻的跑去医院。」炼的双眼盯着连续剧上头一闪一闪的即时新闻标题:『六星制药的六星社长宅邸,今早被不明人士侵入!』微微的抿了下唇。
想当然尔,那个『不明人士』就是指明山炼以及树斗信一两人。
事情的状况是这样的,明山炼受了委托,要调查有关六星制药公司的社长六星平山一些事情,为了入侵六星宅,他还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做准备,首先他先得弄到负责六星宅保全公司的磁卡,保全公司的磁卡比想象中容易到手,毕竟公司是开放空间,只要假装成客户去询问有关防盗的问题,之后在人多的电梯里下手行窃公司的卡片钥匙……这时、觉醒后的能力之一:『异于常人的速度』就此派上用场。
炼曾经利用深夜时设在国道旁的红外线测速器测过,他可以以千分之一秒以上的速度通过测速器而不使机器启动,并非机器不敏感,而是不管是什么机械都有极限在,然而炼的速度却已经远远的超越了测速器所能侦测的范围。
如果说炼能够一直保持这种速度,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可惜速度的爆发力只有几秒,因此除了使任务容易一点,其馀的还是得按照一般『专家』作法进行。
卡片钥匙顺利的得到后,他就能假装成公司员工使用资料室电脑,虽说资料室中的电脑被设定为只能查询资料用,但对于炼而言,只要内部网路线有跟整个保全公司的主电脑联系,需要哪些东西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于是他还大大方方的使用了电脑旁的印表机,把负责六星宅的员工名单打印下来,消除上网痕迹后把封锁设定调回原样。
保全公司的资料很详细,除了员工名单之外,还有详细的排班时间以及所使用的防盗器材种类,有了这些数据,还有钥匙卡片,事前的一半准备工作就完成了。今天、炼原本要去实地勘查六星宅周遭的监视录影机的装设位置,但却发生了一件令他意外的事,不、是比意外还要更强烈的,只能以错愕来形容。
『树斗信一』这个对于明山炼而言,麻烦的代名词。
炼当时只看见信一居然一晃眼就翻过了两公尺半的围墙,才正在想『这个看起来呆头楞脑的家伙怎么可能运动神经这么好』却又马上反应过来,『这家伙该不会是打算硬闯进去做采访什么的』……毕竟前几天六星制药新上市的减肥药『塑身S』大受欢迎,并由六星公司的专属模特儿长泽千奈美作为形象代言。
这个世界上,哪里热闹哪里就有记者,就算这个世界哪天寂寞了起来,媒体那种硬要将事情弄个天翻地覆的职业道德感也一定会不甘寂寞的发作的。而树斗信一刚好是个记者,并且根据炼对于信一的了解,他还是拥有那种无论何事都非得打破沙锅追寻到底特质的人。
炼深怕信一贸然闯入会搞砸自己的计画,万一因为这家伙的关系而使整个保全的配置调整的话,那么先前所有的准备工作就得重来了!
心想『绝对不行!』的炼很快的也翻过墙,打算阻止信一蠢蛋似的行为。
原本以为信一会像只无头苍蝇般乱钻,但却意外的有规则性,连原本打算马上接近信一劝阻的炼也感到不可思议,只见这个雕塑摆设与曲折树篱多到让人眼花撩乱的庭院,信一却只张望了下,随即像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似的,笔直的走去。
炼跟在信一身后大约走了一段路,最后信一一个闪身,躲在树后。炼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同样也藏身于树后,他的听力同样的也因为觉醒的力量而强化过了,自从成为了信一口中的『讨厌的吸血鬼』之后,无论是身体愈伤组织的速度、**的强度以及五感的敏锐度,全部都是正常人的好几倍,但对炼而言,新能力只是让搜集情报的速度变快罢了,平时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来人有两个,现在大约还在十公尺外……九公尺、八公尺……越来越近了……最后、出现在炼视线范围内的,是一对极不搭调的组合,来者两人都是男的,一位是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也许头发是刻意染过吧,显的非常乌黑,脸上刚毅的线条与唇角微微上扬的模样,怎么看都是邪恶的坏人脸,这人虽然炼不认识、但却从委托人的照片上看过,他就是六星制药的社长,六星平山;至于另一位则穿着像时代剧戏服般的白色宽袍大袖,头上甚至还戴了顶漆黑的尖纱帽,简直就像从摄影棚还没换衣服就跑来这里的演员,男子的脸与衣服相称、非常的白晰,五官也柔美的像个女人,只是上扬的眼角带了点邪气。
「……花火老师,有关安倍家与洋鬼子那一帮……」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到底是在说什么呢?炼疑惑的想。好像不是在商谈有关新药上市的事情,不过也对啦、堂堂一个大公司社长怎么会跟一个演员说生意上的事,可是……瞧六星平山对那白衣人毕恭毕敬的模样,似乎反倒是那个白衣人握有主导权。
唔……虽然不知道这个人跟自己要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但姑且先记下。
突然、一阵当当当的响声传出,把炼与一黑一白两人全吓个正着,炼认得这声铃响,这是信一手机简讯所设定的铃声,这么说……
『那个白痴居然没有把手机关震动吗!』
「谁!」六星平山大喝。
而炼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往信一的藏身处,然后一把抱住他往肩上扛,之后循着几分钟前来此地的印象往回跑。
「哇呀!」因为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信一发出了惨叫。
「白痴、闭嘴!」炼气的低吼。
「有人入侵啊!快抓住他!」
当六星平山这么大喊时,炼已经扛着信一奔出好几公尺外了。
跳过围墙,炼总算松了口气,但却还无法安心,之后两人只得躲进离六星宅两条街外的小公园内。炼想反正速度够快,追兵应该找不到他们,这才呼了口气,放松的摊在长椅上。
「……炼……你怎么会在那里……」信一抓着自己那头染成亮褐色的半长发问。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真是的、把我的计画全搞砸了,这下子六星那家伙的保全会设的更严密,又要从头开始计画了!你这个白痴!」炼嘴里发着牢骚,手也顺便啪答的敲了信一的脑袋一下。
「呜、我只是想进去……」
摸着自己的脑袋,信一想说的话却被炼很快的打断。
「想进去采访是吧?像你这种手机都忘记关的半吊子就别去干专家的工作,话说回来……那个穿着奇怪白色衣服的家伙……」炼想起他在逃离六星宅时有稍微回头了一下,当时他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白衣人的嘴边沁出一抹让人厌恶的微笑。
「那个是阴阳师……」信一小小声的说。
「你不会要跟我说那个穿奇怪衣服的人叫做安倍晴明吧?」炼眯起眼,那套衣服的确好像在哪里看过……反正是古装剧会出现的服装。
「不、那个不是安倍家的,因为家徽不同,那个人是土御门一派的阴阳师……」信一说着,不自觉的将手指放进嘴里啃着,那是他的坏习惯,只要情绪一陷入不安,他就会下意识的开始做这种行为,有时候甚至连皮都会咬破。
「别咬!不要让我闻到你血的味道!」炼粗鲁的推开信一才刚放在口中的手。对他而言,信一的血有种几乎无法抵抗的吸引力,所以第一次碰面时,他才会忍不住……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信一被送到医院去紧急输血,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对不起。」信一强忍住想把手再度伸往嘴里的冲动,这么低低的说着。
「话说回来,你怎么对于那种事情这么清楚啊?」炼奇怪的问。
「呃、以前……大学时的课……有修过民俗学。」信一眼神闪烁的答道。
「你哪间大学?」炼这么问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对于树斗信一这个人的了解实在不多,除了知道他是个有好一阵子连房租都缴不出来只好睡在公司里菜鸟记者,还有血很好喝以外,其他一概不知,当然他也没费心思去调查信一的背景,毕竟没人这么委托他。
「京都……大学。」信一道。
「想不到还是名门出身的呀!」炼挑了挑眉,毕竟对于私立英和大学毕业的他而言,那的确是个高不可攀的地方,「老家在京都?」
「嗯。」信一点了点头。
「回去吧!下次别再乱闯。」炼只这么说。总觉得今天这家伙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平时不都是会很有精神的跟自己回嘴吗?这样子无精打采的信一还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
「干嘛不说话?」
「你欺负我。」信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还非常坚定。
「啊?」
「要是你没有抓走我,我就有机会跟六星社长面对面的做采访了说!」信一突然很激昂的说。
面对信一该说不实还是天真过头的指控,炼真的无言了一会儿。
「被保全逮住送警察局还快一点吧。」炼冷哼声。
「呜——」信一发出了小小的哀鸣。
总之,为了以上的种种原因,信一现在正坐在电脑前面撰写着『如果没有采访到六星平山,就拿杀妻弃尸案来当候补』的新闻稿。
啪啦啪啦啪啦的敲键盘声陆续传了过来,由当日的声音大小可用来判别信一的心情指数。把喝空的咖啡杯放下,炼头也不回的说:「如果你还在骂我的话,我可看不到喔!」
「早就不骂了啦!我还有稿子要赶,谁那么啊!」信一嘟着嘴说。
「就是有人到去爬墙,而且还蠢到被发现呀。」炼嘲讽道。
「那是采访,这是记者的专业素养!」信一理直气壮的反驳。
「别跟我谈什么媒体的职业道德,这种话说出来连你们公司的老板都不会相信。全日本的媒体工作者都心知肚明,新闻就是要耸动、内容不管是不是真的就乱报一通,谁先抢得头条谁就赢了、最常拿出来压人的招牌就是『观众有知的权利』,说起来,新闻法这种东西有等于没有……我有说错吗?」
「这、的确是有些不实的报导……可、可是你也还不是常为了调查而偷偷摸摸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信一扁着嘴,因为无法驳回炼的说词,所以只能不甘心的拖出别的事说。
「我可没说我是好人,但我拥有的是专业的技术和一流的手法,而且可以在不影响大部分人的前提下完成工作;我也没说记者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特性不好,只是既然没那个本事就别去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这样只是把事情复杂化,顺便还把我原先设计好的流程给打乱了。」炼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信一完全没有回嘴的馀地。
「我……哎、反正你是不懂的啦!」信一说完这句话后就紧紧抿起姣好的唇。
炼站起身,像只优雅的猫般轻轻走到信一身后,然后弯下腰去在信一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有事瞒着我,不过那是你家的事,只是……如果『如果你下次』再『不小心』让我的工作变的更麻烦的话,就不要怪我去挖你的底。」
炼的能力信一是清楚的,只要他想做,调查对象连自己都忘掉的事情他都可以挖个水落石出,顺便还可列出几大张明细一样样核对让调查对象无从抵赖。
「呜、」信一垂下头,眼睛直盯着键盘上的字母。
炼的威胁,刚好戳中了信一的痛处,如果他是个出身普通的人,那么随炼去调查也没什么关系,问题就是……他不是。
而且若可以的话,他希望炼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今天是你要煮还是去外头解决?」炼走回桌前把喝空的咖啡杯拿着,准备端去厨房洗时这么问着。
在信一还没有搬进来之前,炼除了会利用厨房洗杯子与切水果外,三餐几乎是外食,不过自从信一进驻之后,冰箱那种只放牛奶、蛋与啤酒的情况终于有了变化。既然有人会煮,炼也就顺势的,有空就回家吃饭。
「我煮吧,昨天菜都买好了。」信一继续敲着键盘,「等我一下,我快写好了。」
炼走到厨房去冲了杯子,没一会儿又回到电视机前。
「无所谓、反正电影看样子还得演很久。」炼玩着遥控器,转到他喜欢的HBO,正好是由金凯瑞演的『王牌天神』,片子才刚演到主角把蕃茄汤像摩西一样从中分开那里。
「想吃蕃茄汤吗?」信一稍一回头,看见沙发后头的书柜玻璃门上正映着电视所反射的倒影。这部片子他也看过,每回看到金凯瑞那种过于扭曲的夸张表情,就不由自主的想笑。
「我可不能把它分开,还是算了吧。」炼道。
若是可以把蕃茄汤从中分开就会想喝吗?信一心里这么疑惑着。
「对了……你说你去哪间大学的实验室做检查啊?」信一想起刚才还未结束却被中途转移的话题。
「英和大、都宫三田线,芝公园站下车走一段路就到了。我有几个学弟都还留在那里当助教,实验室的分析仪很容易就可以碰到。」炼将双手枕在脑后,看似悠的享受着自家柔软的沙发。
「真看不出来你是化学系的呀。」信一喃喃念着。
「正确来说是『药学院』,想我学生时代可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头,玩漂白水玩到手脱皮的呢。」炼对着电视勾起嘴角,只不过不是因为剧情好笑所以笑的。
「喔……」
「你该不会想问『既然是药学院的学生为什么跑来当侦探』的问题?」炼回过头,望着正在压键盘的信一露出一种『被猜中了』的表情。
「这就跟艺术学院的学生却跑去考律师执照是一样的,没什么道理可言,若硬要说的话,似乎是『一回头就当上了侦探,而当了侦探之后则觉得似乎只能做这个了』,与其问我的话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明明就是京都大学的高材生,为什么却跑来东京的小报社每天靠着敲键盘求温饱?」炼换了个随便的姿势躺在软沙发上,耳边听着电视机中传来的英文与另外一头键盘的喀嚓喀嚓声混为一体。
「我的老家……是个很寂寞的地方,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样东西,我……并没有被当作人类看待,所以我就逃走了,至少在这个东京,并没有知道我过去的人,所以我想待在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情。」信一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坐在这里、敲着键盘、与炼说话,全部都是很幸福的事情,像以前那种笼中鸟的生活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不过……为什么那个人、土御门家的人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呢?
「『他们』?」炼提出疑问。听这家伙所说来判断……似乎是不得了的身世哪。
「不问……可以吗?」信一小小声的道。
「随便,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炼伸了个懒腰,将注意力放回电影的内容。
信一是个被『囚禁』的人,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过着不与其他人来往的生活。不能、同时也不准,他不被允许有『朋友』。
他明白自己对家族的价值,然而他也很清楚,除了那份『价值』之外,自己什么都不是。
剔除例行的修行课业外,信一最期待的就是负责服侍自己的来宫每天送来的报纸。每一篇的报导,无论好坏,他都像珍宝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它,生怕漏了其中一个环节,对当时的他而言,报纸上的内容就是一切。
在他对外的管道都被封锁的情况下,报纸上的内容代替他的眼,能看到自己无法碰触的遥远彼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式丹百货的周年庆、浪速的电子工厂大火、神奈川的篮球队今年成绩优秀……从这里可以知道很多东西。
每当信一从宾士车内透过防弹玻璃往外看时,他总会有种冲动想打破这层透明却又坚硬的隔阂往外冲,在街上行走的人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着空气、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到任何地方、可以靠自己的双眼去确认周遭的事物,但他却不行。
不能否认,信一是带着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去看着外面所有的一切。
有一天,来宫偷偷的带了一本松元清张『砂之器』的文库本给他。
来宫是从小就陪伴在信一身边的随从,年纪稍微比信一大一两岁,但真正的岁数连信一也不清楚,因为来宫是个绝非必要否则就不开口的人,而信一也从几乎不问多馀的问题。随从该有的特点,来宫每一样都具备了,谦卑、忠诚、寡言……
还有一点,信一他从高一的时候就发觉了,来宫爱着自己。所以他也知道来宫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然而自己却利用了来宫对他的爱,进行了一次,最初也是最后的『背叛』。对家族的、对来宫的……
「来宫,你……带这个给我,若被发现了,会被骂的。」信一像得到一样稀世珍宝般的抚弄着书页,上头的书腰还没拆掉,写着:『新版全国狂销一千万册』的标语。
「少爷不是想要吗?」来宫反问的这句已经表达了一切。他是信一的随从,本家的命令对他虽然有效用,但终究他听命的对象还是以信一为优先。
来宫他常常看着信一对着报纸上的购书目录喃喃自语,眼光流连不去的模样让他感到心疼,本家的少爷是个可怜孩子,同时也是最珍贵的孩子,他对信一的情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从『必须服从』转化为『如果是少爷想要的,他拼了性命也会去完成。』
「嗯、谢谢。」信一点了下头。
来宫正座在信一旁,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似乎在听了信一的话之后,稍微的放松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这里的话,你不会泄漏我去哪里吧?」信一望着窗外,此时他的表情俨然一副『主子』的模样。
「是的,只要这是少爷的命令,我谁也不会说。」来宫的语调毫无起伏的回答。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报答你的……来宫,甚至、连我这个身体都像是被丝线绑着的傀儡……」信一说着,边把白衬衫的扣子解开,最后整件脱了下来,经过从小锻炼后结实却不夸张的肌肉曲线,完美的呈现在来宫面前,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从右肩直到左胸上的,犹如符咒般夸张的红**像。
「如果你不讨厌这种身体的话,要不要试试看?」信一望着来宫有些动摇的表情,内心浮起了恶作剧的快感。
「少爷……」
「我说的是,抱我。」信一微笑的望着来宫。对别人或许还未可知,但他却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体对于这个自小陪在身边的男人,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吸引力。
「……遵命。」然后、头一次,来宫把信一揽在怀里。
人类的体温竟然是如此的舒服,信一觉得自己兴奋的快吐出来。
之后,每当来宫带书来,信一就会让他抱自己。只有用这种方法了……在逃亡的时机来临前,至少能让来宫……
如果能让来宫那张隐藏感情的脸稍微得到安慰的话……
「呼啊……哎呀!」信一大大的打了个呵欠,结果马上被编辑长木野用时代周刊打了下头。
「昨天干什么去啦?下午半天不见人影。」木野晃晃手上的周刊,嘴里还叼了根烟,虽说他是编辑长,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很的模样。
「去采访啦、采访。」信一摸了摸被敲的头,最后又加了那么句:「原本是这么预定的……」
「说重点。」木野有些不耐烦的继续晃着那本时代周刊,其实在信一心中,比起内容严肃的时代周刊,编辑长的模样应该跟花花公子更为相称才是。
「昨天原本要去采访六星平山,结果途中出了点事……」信一一脸无辜的说着,还搔了搔自己那头染成浅色的半长发。如果对对木野解释,自己是在入侵民宅时被一只凶恶的吸血鬼给硬是扛出来的话,这本周特集可能会从分尸案凶手的成长背景变成『极密!吸血鬼日常大独家!』也说不定。
想象炼身边包围着一群群记者、镁光灯、摄影机与SNG转播车,而受访者绝对会恶狠很的板着张死人脸,然后气到想咬人的吼着周遭的物体……一定很好笑吧?
啪答一声,信一的头上又挨了一下,木野对这个连挨训都可以笑的像个白痴的新人记者实在是感到好气又好笑,「结果就是采访失败了吧?」
「是这样说没错啦……我不太擅长跟犯罪案件无关的报导……」信一苦笑了下,「可是我已经拿候补题材写上去了,是那个东十三街发生的杀妻弃尸案,这样应该可以吧?」
「唉、好吧,反正咱们周刊本来就是以犯罪的社会新闻为主,等一下把档案传过来我看看,对了、如果你写得太详细就去把它改一下吧,对于凶案现场的报导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写这么大篇幅的,昨天我才接到有读者的抗议电话,说你前天那篇卧轨自杀案内容血腥不堪,看了令人感觉不舒服。我个人是觉得还好啦,你写的东西是那种会让狂热者看的着迷的那种,但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这阵子收敛一下,下周开始我开个专栏让你连载你最擅长的犯罪现场分析如何?」
木野明白信一是个有才能的人,从这个小子来每朝新闻社应征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树斗信一拥有着像獒犬般对事件气味灵敏的嗅觉以及如机器人般精密的感受性,木野甚至觉得信一所写出来的报导不只是单纯的文字叙述,那里头……有更真诚的灵魂在。
编辑长木野的笑容让信一有些无从判断他口中的话是否玩笑,所以他只呆呆的张着嘴。
喔、天啊?自己开专栏?
「干嘛啊?就算松昵辅的手臂出车祸断了也不该露出这种表情吧?」木野拿着手上那本杂志拍拍信一的脸颊。
「编辑长……」信一用一种几乎含着泪感激万分的眼神望着他那个跟花花公子杂志相得益彰的上司。
「哎、别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恶心死了,反正你好好干就是了。」挥了挥手,木野转身走回自己那张乱的可以的办公桌,然后拿起一份友社报纸举起,把整个上半身都得遮住了。
信一朝着上司所在的方向瞄两眼,据其他同事说,木野老是躲在报纸后面听赛马实况,认真工作的模样其实是假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到自己的座位,信一将自己那台透明外壳的时髦电脑开机,拉开座椅后坐了下去,这时坐在信一对面的女同事井上莎也奈站起身拍拍信一面前的萤幕道:「嘿、信一,我听到罗,老大要你开专栏呢!到时候加薪就来庆祝吧!」
井上莎也奈是摄影专科出身,只要是照相的事情问她就对了,另外她还有一点专长,就是『电脑』,在每朝新闻社中,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个电脑狂,俗话说的好,会替电脑取名字是迈向变态的第一步,而莎也奈则替自己的IBM大电脑取名为林肯•莱姆,据说这名字是取自于『人骨拼图』中全身瘫痪的主角,但即使是取这种听起来不太吉利的名字,但这台电脑在莎也奈自己写的防病毒程序下,倒是从来没有『瘫痪』过。
「唉呀、这个月我很穷的说……」信一苦笑了下,「可别带我去银座那种地方喔。」
「看也知道像你这种穷酸小子吃不起什么好料啦!烤肉可以吧?还是吃到饱的那种喔!」莎也奈笑嘻嘻的仰起她小孩子般红润可爱的脸,那张娃娃脸若配上高中水手制服,肯定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个年龄已达三字出头的女性。
「好啊,烤肉的话当然没问题。」信一点点头。若跟别人有约的话,得先打电话先跟炼说一声才行。
已经……成为习惯了吗?与炼一起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只要能待在炼身边就会觉得安心,他最喜欢的时刻是炼随意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台,而自己则坐在客厅一角敲着明天要交出去的文稿,偶尔炼心情不错时会在替自己泡咖啡的同时顺手也替他拿一杯。
加了很多糖却没放奶精的蓝山,酸味、甜味与苦味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信一好喜欢那种味道,那种他以前所梦寐以求的,自由的气味。
「那……按照我们的惯例,加薪的人要出一半喔!」莎也奈狡猾的眨了眨眼。
「咦?不会吧!」信一垮下脸。他会苦着脸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若开庆祝会的话要请的对象可不只有莎也奈一个。
「好啦、话就说到这里,我今天已经把昨天拍的照片烧在光盘里头了,你自己挑看你要放哪一张,下午之前把编号给我,我要排版了。」莎也奈说着,递了一片上头印有米菲兔图案的覆写碟给信一,包光盘的封套上也用兔子造型可爱的便利贴写上了:『8月14日,井上莎也奈』。
收过光盘片,信一点了点头。
莎也奈坐回原位继续处理有关帮每朝周刊的网站改版事宜,信一则把刚到手的光盘推入光盘机,开始寻找跟自己所撰写的报导有关之相片。
由于是周刊的编排,相较起日报来说,照片比较不需要有那么紧凑的时效性,因此有时候采访日期与拍照日期不见得会一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E槽的视窗从桌面跳了出来,内容物有好几个文件夹,他先点开一个名为『凶杀案』的资料夹,里头有『分尸』、『自杀』、『强盗杀人』等等选项,信一找出『分尸』各照片中的其中几张,最后叹了口气朝对面的莎也奈道:「莎也奈小姐,你那个相片的对比调太高了,有血的地方看起来都很恐怖呀。」
他讨厌血……不知道炼看到这些照片会作何感想,会因为那些鲜的红而促进食欲吗?
「别在意那个啦,我修照片已经变成强迫症了,看到照片不调一下就不舒服,反正印刷场那边也会有色差,刚好可以中和。」莎也奈头也不抬的笑道。
「……那……万一印刷场的颜色更偏红怎么办?」信一有些无言的问道。
「红色好嘛!红色刺激购买欲。」莎也奈毫无改进之心说。
「那到时候编辑长那关过不了可不是我的责任喔……」信一又叹口气,开了个记事本把想要用的照片编号复制进去。
「唉呀,反正拖到快截稿再把东西交出去,这样他再有意见也来不及了,这招好好学起来呀小鬼!」莎也奈虽然是学生脸,但说起话来却总是用大姊头的调调,若光听用语来判断,肯定与脸对不上。
「是、是这样的吗?」信一抓了抓头。
「听我的准没错。」莎也奈边自信满满的回着话,边高高兴兴的把网页的按钮全部改成自己喜欢的兔子形状。
信一继续专注在挑选照片的工作上,等到选择完毕,正要关掉视窗时,信一瞄到一个档案夹名称是『六星』。这个该不会是……
「莎也奈小姐,你有去拍六星平山的照片吗?」信一诧异的问。他记得莎也奈应该没有分配到这项工作才是。
「当然没去,忙都忙死了谁还管那个死老头减肥有没有成功。」莎也奈摆摆手,脸上堆着不屑,有此可知六星平山不得这位可爱小姐的缘。
「不是六星平山减肥,是他公司开发了减肥药。」信一投降般的叙述道。
「管他的呢?总之那照片是我跟其他社的摄影师拿来的,那些是他不要的照片,我是想说多一些东西也没坏处,犯罪新闻写完了偶尔也来点富有娱乐性的东西,免得咱们周刊的购买群老是被设定在一些侦探迷身上。尤其是你,树斗信一,叫你写现场情况就好,谁让你把警方的鉴识方法也给加进去,整篇报导搞的跟推理小说没两样。」
「可是……我想写点特别的东西,就不知不觉的……」
「我可没有骂你的意思,因为我也是你写的报导的迷。」莎也奈改完最后一个回溯键,甜甜的露出一个笑容。
信一有些不好意思的歪了下脖子,然后把『六星』的档案夹点开。里头大概有一二十张照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模糊或是角度不好,难怪莎也奈可以轻易的拿到手,前后浏览了几张,信一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正准备结束视窗时,突然注意到一张面熟的脸孔就出现在六星平山的保镖群中……
『来宫』。
那张信一从小到大陪伴着他的脸孔,虽然戴着墨镜,但他不可能认错!
不、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来宫会出现在东京?他的势力范围不可能……
「现在这个新闻是我负责的哟。」一个清亮的女中音在信一身后响起。
信一回过头看见来人道:「早安,真子小姐。」
「刚刚编辑长说啦,你没跑到这个新闻,所以就换我出马了!」真子的表情介于微笑与平淡之间,这是她一贯的待人态度。
仓本真子,是每朝新闻社中,信一最崇拜的前辈,总是身着利落套装的她,不论是工作或是私底下都是一副女强人的味道。其实、信一在未进入每朝新闻社时就已经从每朝周刊的工作人员名单上知道了真子的名字,真子的报导与其人相同,显的非常干练,并且有相当的完整度,对于不清楚的部分也不会随意曲解,考据的部分更是详详细细,绝对没有敷衍塞责的东西出现,信一由周刊上的文章内容就轻易感受到了撰文者的用心程度。
而这种投注在一篇报导上的热情深深打动了信一,也因此,他才会选择了每朝新闻社当作他的就业地。
「真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原本是我的工作的说……」信一抓了抓头发。
「没关系,反正你还是个新人嘛!以后多多加油就好了。」真子稍点了个头,视线飘向电脑萤幕上的那些照片又道:「这些照片全都不行,没有一张可以用的,这种拍照技术应该不是莎也奈拍的吧?」
「当然不是我,这个摄影师是我短大的学弟,现在是中央新闻周刊的专任摄影师,刚好他也跑这个新闻,我叫他把不要的照片全部给我一份,反正那些可以用就用,不能用就全部删掉,我们周刊应该也不缺这条新闻吧?」莎也奈说着,抬头望向真子。
「没办法呀,上头指示我们别老是报些犯罪新闻,偶尔也得登些流行或耸动的资讯,其实我是觉得现在编辑部所取材的新闻类型很一致,让人看起来有专业的感觉……不过……可能真的有点冷门就是了。」真子耸耸肩,既然是总部下达的建议方针,就算再不情愿也是得实践才行,否则她才不关心谁开发了减肥药、谁又与某某明星传绯闻了呢。
「别这么说哟,真子姐,我们周刊的销售成绩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的七月底我用试算表算过了,可是悄悄的成长了百分之十五,而且增加的顾客群以高中生与大学生为主喔,似乎……是因为喜欢上精细的本格派推理报导的缘故呢!」莎也奈说这话时瞟了还一脸无辜的信一一眼。
「唉、果然变成推理周刊了吗?我看咱们刊名干脆改成『犯罪实录』算了。」真子笑着耸了耸肩。
「这也没什么不好呀,反正现在推理小说分成那么多派,题材可多着呢!咱们每周还可以请一个作家帮我们写个让读者脑力激的短篇集,要是办的好的话,说不定连岛田庄司、甚至是有栖川有栖都可以邀到稿喔!」莎也奈越说越兴奋,手中的鼠标滴滴答答的按个不停。
「在那之前,得先设法让上头同意我们的企画吧?」真子一针见血的提出了现实层面的考虑。
「说的也是哪……所以现在我们得做的事情果然还是只有『先完成手边的工作』对吗?信一君?」莎也奈叫了两声,没听见信一回话,奇怪的偏过头去,却看见信一专注异常的脸。
并非信一对于把周刊转型的事情没兴趣,而是照片上所出现的人物,实在是叫他忽视不得……
信一有种预感,他很确定这不是自己在多心,他几乎可以笃定,来宫出现在东京的目的:『他是来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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