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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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一阵急风,从半空刮起,直吹得秋水湖面上碧波荡漾,掀起千层浪。湖面上的鸟儿低鸣一声,展翅向空中飞去。
永阳王淡淡笑道“若有一日能像它们一样倒也是种福气。”
安平世子闻言深不以为然,撇唇道“像它们,我可不要,不定被谁逮去烤了吃哪!”
永阳王也忆起幼时没少打这些鸟儿的主意,不禁大笑道“小普啊,碰到了你,就是本王想悲壮些也悲壮不起来。”
安平世子才要说话,就听有人笑道“永阳王爷可是在这儿望穿秋水思佳人吗?”
永阳王从袖中掏出碧玉扇,打扇笑道“颖王殿下可是神出鬼没来去了无痕。啧、啧,在宫中居然施展出浮光掠影这种绝顶的轻功,殿下意欲何为啊?”
颖王笑了一声,道“真是的,还不说你们俩在这儿鬼鬼鬼祟祟躲着藏着的干什么,倒反过来盘问起我来了?”
沈长遗听他如此说,忙凑到颖王近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倒把颖王瞧了个寒毛直竖。
颖王刘恪推开他,徉斥道“做什么?”
沈长遗装模作样地扇着扇子,笑道“醋坛子也没打翻,怎么五哥身上好大的酸气。”
安平世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颖王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恼也不是,骂也不是,半天才指着沈长遗道“真是没得治了!”
“五哥生气了?”安平世子也落井下石。
颖王笑骂道“谁有空与你们这俩个促狭鬼生气,快跟我来,南安单于已到了。”
永阳王与安平世子互瞄了一眼,乖乖地随着颖王到了设宴的长乐宫。
一进长乐宫中,颖王等人向三皇子行礼。
三皇子刘昭微微笑道“好了,都入席。永阳王留下与本宫在一处。”
沈长遗答了一声“是”,随即垂手恭敬地站在了刘昭的身后。
南安单于在旁看着沈长遗恭谨有度的样子,嘲弄笑道“此番来陈,听闻三殿下与永阳王不和,为此在下还担心了许久,看来传言非实啊!”南安单于说完后大笑,随行的北羌副使及众人亦笑不可止。
永阳王也大笑道“本王在北羌时也曾听闻甫冉兄与兄长罕开单于不和,看来传言非虚啊,不然南安单于怎会一人孤身入我南陈?啊,哈哈。”
南安单于带来的随从气得说不出话来,刚要拔刀,却被南安单于拦道“咱们是求和的来使,可千万不要失了和气!”
永阳王心中冷笑“好,咱们看谁先气死谁。”
南安单于轻“哎”了一声,笑道“王爷还是不要太锋芒毕露了,你们中原不是常说,兵者凶器也,不可为首。做人啊还是不要为天下先,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是先烂的,您说是不是啊!”
“是不是还不都让单于先说了。南安单于也不要忘了,单于是北羌人,封的封号却是南安,是什么意思啊?单于可有把我南陈放在眼中,还是单于已是司马昭之心……”
“哎呀,王爷可千万不要误会,这封号也是在下的祖父封的,王爷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啊,王爷要是不满尽可向他老人家说去。”南安单于一副被人误解了的痛心疾首的样子。
永阳王暗道“我呸,那个老家伙早就被我一箭射死了,我上哪儿找他说去,你在咒我吗?”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道“看来本王还真是小人了!”
南安单于“哈、哈”干笑了两声,暗骂道“臭小子。要不是本王还有惜才拉拢之心早就把你一刀剁了。”
永阳王也心中啐道“要不是本王还要顾着面子早就送你去一家团聚。”
俩人是各逞机心暗斗不已。
永阳王与南安单于是你踩我,我削你,相互讥讽,半点也不留情面。三皇子见这两人大有不顾身份破口开骂的势头不由摇头,而众人看三皇子表面上不动声色,是两不相帮。但谁也明白刘昭的心中定是偏向着沈长遗的,因此众臣也并不多事责备沈长遗无礼,只在旁看着热闹。
永阳王斜睨着南安单于,又想起了大王兄沈长影惨死在东离山的场面,恨意渐渐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南安单于岂又看不出来,微微叹道“王爷可是想起了平南王世子?哎,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在下的父王也是战死在沙场怎么会不了解王爷的苦痛,就是这样才会有此次的求和之行啊!”
永阳王垂下长睫,掩住眸中尖利的光芒,淡笑道“单于若真是如此想,为何会有在今年四月进攻彭城之举?”
南安单于不愧是见风行船的高手,闻言立即换下哀伤的面容,无奈苦笑道“君王有令,莫敢不从啊!”
“如此说来,还真是本王错怪了甫冉兄。”永阳王阴阴一笑,心中唾道“老滑头,自己倒推了个一干二净!”
“哪里,哪里,王爷太客气了!”
永阳王笑道“单于既有如此诚意求和,不妨把金城还与我南陈好了!”
“咳、咳”南安单于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个,王爷啊,不是在下推脱,实是此事在下做不了主啊!”
听了他这句话,三皇子也问道“为何?”
南安单于干干笑道“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
三皇子举杯逼问道“莫非单于另有难处?”
南安单于强笑道“北羌之主乃是家兄,此皆吾兄之事,非我能力所及也!”心中骂道,真正倒霉,一只狐狸不够数又添了只得道成仙的狐狸精,你二人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三皇子淡淡笑道“本宫听闻甫冉兄与罕开大单于一向兄弟情深,誓同生死。罕开大单于即甫冉兄也,何必推托?”
“哎呀,永阳王爷不是说了在下与兄长不和,既不和,又何来兄弟情深之说。”南安单于狡诈地眨眨眼,不顾脸面地把麻烦扔给了沈长遗。
永阳王听了也不生气,转向刘昭道“殿下,罕开大单于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容忍,还能真心求和?依臣之拙见还是主战吧!”
南安单于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道“小王爷,你……”
永阳王走到南安单于身边,和声细语道“甫冉兄既做不了主,还是先回北羌与罕开大单于好好商量商量。”
南安单于气急败坏。
三皇子笑道“甫冉兄,还是请先坐下喝酒吧!”南安单于不想输了气势,强自压下怒火,道“小王爷与在下同坐一席可好?”北羌副使听了起身让坐,沈长遗也不谦让,撩袍坐在了南安单于的身侧。
三皇子举杯笑道“父皇命本宫代宴单于,还望诸位畅饮此杯。”北羌众人皆起身举杯而饮,南陈众臣亦连声称是。
酒至半酣,三皇子命人召来了歌舞。虽说是歌声清丽,舞姿曼妙,可永阳王却是没什么心思兴致欣赏,南安单于则借着乐声之掩,小声道“小王爷可记得你我前晚之约?”
沈长遗翻了个白眼,不悦道“不就是后日在城南西郊之约,本王还没老糊涂,一定会去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这儿说也是一样的。”
永阳王“哦”了一声,绝世无双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味,低眉浅笑道“愿闻其详。”
南安单于与永阳王实是挨得太近了,此时不由得砰砰心跳,慢慢吸了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心神,暗叹道“这小子还真是有魅惑人心的本钱!”但也只是一瞬,南安单于就恢复了常态,笑道“小王爷是聪明人,应当明白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的道理,何苦要心甘情愿作枚棋子让人摆布?”
“本王以为单于能说出什么惊世豪言,还期待得很,没想到竟是这一套。”永阳王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摇头嗤笑“单于也是聪明人,难道不知这在棋盘上是棋子,下了棋盘就是废子,谁也不会甘心情愿作枚废子吧!”
“棋盘也有南北之分,南边待不住了,北边……”

沈长遗半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棋子却是黑白分明,不论放在何处,白子就是白子,怎么也变不成黑子。再者,棋子走到哪还不就是颗棋子!”
“我北羌一向识英雄重英雄,小王爷若能归顺我羌……”南安单于豁出去了
“得了吧,连兄弟都容不下的人还能容下我吗?”永阳王一本正经道“不过,说真的,本王好像还是单于的仇人啊,四年前,本王射死了你祖父、父王,单于不记得了?”
南安单于咬牙切齿道“君子不念旧恶。”
“是恶还是恩难说的很,要不是本王,甫冉兄你与罕开大单于想在北羌做主还早得很哪!”沈长遗摸着下巴,沉思道“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俩位想报答本王?”
南安单于怒极反大笑道“王爷真是好胆气,做事如此狠绝,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永阳王一拱手,倨傲道“好说。”
南安单于心知想要收服他,无疑于是在水中捞月,火上弄冰,可就这样算了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又道“在下也是替王爷不值,就是有一天王爷能一统天下,这天下也还是姓刘不姓沈啊!”
“一统天下后就只有我南陈,从此后就再没有北羌,光想到这点我就能从梦中笑醒了,不用单于费心。”永阳王将目光转向歌舞,不再理会南安单于了。
南安单于知是无望,心中冷笑道“好啊,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一舞完毕,南安单于起身向三皇子道“承殿下厚爱,在下无以为报特备了一支歌舞了表心意!还请殿下准她们上殿。”
三皇子刘昭笑道“这有何不可。”
南安单于拍拍手,早有随从吩咐下去。一会儿功夫,琵琶声响起,一女子身着七彩华裙,踏着乐拍在殿中翩翩起舞。只见她罗袖轻舒,身躯飘然转旋,仿若能随风而起,极尽飘逸灵巧之秀。
永阳王看着那女子一阵皱眉,三皇子也是有些惊讶。只有南安单于得意地笑道“小王爷对在下的安排可满意。”
永阳王“砰”地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脸上复杂的变换着颜色。
那女子渐舞渐近,只听乐音清亮,正若玉碎凤鸣,而舞姿更好比是飞花随蝶,又听她柔声唱道“步徐徐,烟霞明媚,风与月两相依。花开花落,浮世事无拘。云耕月钓,聊自欢娱。欲何之,翠幄张开,柔裀藉地,於我相宜。识破虚名利,便是便宜。”
永阳王侧身看着南安单于,直觉着他映在灯火下的笑容极其刺眼、刺心。沈长遗扶着额头,闭目长叹一声“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南安单于笑问“难道这不是王爷最心爱的曲子?”
“单于为何把寒玉姑娘请来?”三皇子眸中寒芒一闪。
南安单于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停下歌舞,又起身扶过寒玉,叹道“在下实是一片好心,怎么倆位却如此多心,真是让人伤心啊!”
“甫冉兄还真是惜花之人!”三皇子冷笑。
“不敢,我与沈王爷相比,还是差得远哪!”南安单于笑得开怀“在下早就听闻寒玉姑娘与小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此就想与她结为兄妹,顺便再与小王爷做个大媒,喝杯喜酒,沾点儿喜气,这有什么不妥?”
三皇子眼中已有隐隐寒意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阳王站起身来,神情忧怆地看着寒玉,眼眸之中竟是莫名的惊痛之色,心中苦笑“到头来,连你也要算计我吗?”
寒玉怎会看不出沈长遗心中所想,绝美的脸上笑意一僵,暗暗叹了口气。
“从今后,寒玉就是我北羌的公主了!”南安单于爽朗大笑,心道“小子,不论你答不答应,你的主子都再也信不过你了。离间计不是只有你会使。”北羌众人闻言击玉刀而鸣,齐声仰面高呼道“恭贺单于,天佑我北羌,天佑我羌族……”南朝众臣脸色剧变,惊惶不已。
永阳王心中已有怒意,只是不曾当面发作,已是十分给情面,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一字字道“这里是我南陈,容不得你们放肆。”
南安单于摆摆手让他们收刀回鞘,才要说话,就听寒玉轻笑道“亏寒玉还以为单于是盖世的英雄,这样胁迫于人是何道理?”
南安单于笑问“姑娘何出此言?”
“寒玉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单于。”
南安单于瞧着眼前的绝色美人,浅笑道“我低就一下好了。”
寒玉口气微微激动“哦,是寒玉说错了,不是不敢,是不想,寒玉是南陈人,不想做什么北羌公主。商女也知亡国恨。”
南安单于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敢出言驳斥他的女子。
“不识抬举,你找死。”一名北羌武士拔出玉刀指着寒玉的眉心。
“不用你,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王爷,你……也是这样想的……?”还未说完,寒玉就向后倒去,永阳王忙飞身扑到近前,半跪在地上抱住了她“寒玉,你怎么了……”只见寒玉唇边不断有血丝溢出,沈长遗大惊,叫道“快传太医。”众人大乱。
“没用了”寒玉轻摸着沈长遗的脸庞,淡笑道“这是鹤顶红。”
永阳王泪如雨下,胸口处有如被重石碾过,疼痛难当“是我错怪你了……”又回头看看南安单于,目光中**极度的恨意。
南安单于亦没想到成了这样,早就惊得呆了。
“不,是我自己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寒玉脸色惨白,显然是不成了,断断续续道“你能为我流泪就够了,是我太自私,……你要娶王妃了,我想让你一生一世都记着我……琵琶幽怨语,弦冷暗年华。泪润玲珑指……”还没说完,手一垂,杏眸一闭再也叫不醒了。
永阳王抱着寒玉当殿失声痛哭。
众人见在长乐宫中居然有人被毒死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嗡嗡叫嚷乱成了一团,三皇子率先回过神来,高喝道“把宫门关上,谁敢踏出长乐宫半步,格杀勿论。”听到命令,早有侍卫关上了长乐宫的大门。刘昭一掌将桌案拍了个粉碎,朗声道“谁要敢把今夜之事透露半分,下场就如此桌,本宫不会重复第二遍。”
颖王与安平世子也忙逼着众人发誓,又上前拉开沈长遗,命人抬走寒玉。谁知永阳王怎么也不肯松手,叠声叫道“是我害了她。”三皇子一把拽起他,怒道“你害了她什么?要怪也只能怪是造化弄人,你们都听好了,今次之事与永阳王无半点相干,谁要是敢在圣上面前多一句嘴,他一家也就不用活着了。”又向南安单于冷笑道“甫冉兄真是好手段,连个弱质女子也不放过。”南安单于满心苦涩,一声也说不出。
南朝众人忙道“正如殿下所讲,乃是这位姑娘犯了急病,自与任何人都不相干。”徐宗明在旁冷眼看着,心中已有了打算。
三皇子点点头,笑道“是了,就是这样。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既是乘兴而来还望诸位不要败兴而归。”
南安单于道了一声“惭愧”,第一个起身,带着北羌众人走了。出了宫门,北羌副使忧道“单于,我们……”
南安单于早就镇静下来,叹道“没想到这个女子看似娇弱竟如此刚烈绝决,可惜了……,明日咱们就回北羌,还有,告诉姬姜,随他们动手吧。”
“那永阳王……”
南安单于俊美的脸上浮现不愉之色,在月色的映照下神情冷漠如冰雪“都闹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收场,倒不如一了百了,沈长遗终是心腹大患……,不能笼络就只能杀。不过可要他们动作快些,他很快就要回彭城了……”南安单于朝天冷笑一声“沈长遗,如有机会,我倒希冀你我能再次对战,不过,怕是你再也没有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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