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为王者的母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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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马服君一门素来亲秦,这在赵国可是有名的,现在怎么也改成亲齐?而且还愿意为了与齐结盟而沾上卖国的污名?”威太后问话却问得直截了当,完全不同于去年去逝的赵惠文王的深藏不露,行事诡秘,显示出属于她的特有的、清明利落的执政风格。
“敢问太后,我家何时亲秦了?记得6年之前,秦军东向进攻韩国,其兵锋已指向我赵境。当时,连老将廉颇都畏敌怯战,可正是曾经主张秦赵皆是一体一家的家父却挺身而出,主动请战;之后,臣随家父在阏与和秦军交战,并一战而胜之!我家真的是亲秦?”赵括也渐渐习惯了威太后的言语之风,说起话来也不像当年面对先王时那么拘谨。
“这……”威太后顿时失语,心中却在盘算着年轻气盛的马服君到底要做什么。
“哈哈哈,果然是能言会道的公子奢之子,你由来继承你父亲的马服君之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看来,先王没有看错人!”威太后突然顾左右而言他,用一句无关痒痛的赞美之词搪塞赵括。
赵括立刻抗议道:“虽然现在还是太后摄政,可如今的赵国可是新朝?”
“是的!”
“新当有新气象,正如太后行事、言辞之风不同去先王在时,是否?”赵括继续道。
“是……”威太后已感到自己落到了赵括用语言所编织的陷阱中,不由得长声叹息道。
“而我这个马服君也是新的,所以自然要做点与先父不同的东西。可是我还是会如先父一样,一切以我赵国的利益为重――先父当年亲燕、亲秦也是为此。这就像太后的执政方法不同于先王,却继承先王遗愿,要促成赵齐同盟是应付将来我赵国在秦国的交锋时,永无后患是一个道理。”赵括的话,显然让威太后有点无言以对了。
沉默片刻之后,威太后也不像先前那样散漫,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而不让宫女搀扶。
“以马服子看来,我国真的会和秦国暴发正面冲突,而不是如过去那种无伤血亲之情的,时常在国界上发生的‘你攻我一地,你占我一城’的小战?”威太后明知这种兵灾是无可避免的大势,却还是装作吃惊地问道。
“呵呵,太后把臣下当成傻子了?6年之前的阏与一战,已是伤了秦赵的骨肉之情,两国交恶以成定局。而现在天下的大势:不是秦压过赵,就是赵胜过秦。这些都是摆在天下人眼前的事实。
臣曾读史简,其中一卷上面这样说过:我家先祖赵简子曾经梦见天帝对他讲‘嬴姓将大’,简子便以为是说我嬴姓赵氏将强大起来,于是顺应天命,与韩魏两家三分晋国。可是天下嬴姓不只有我赵城赵氏,还有与我们一族的犬丘赵氏,也就是现在的嬴秦。再看现在嬴秦的势力,似乎大过我嬴赵吧……可见,简子梦中‘嬴姓将大’中的嬴姓,不专指我嬴姓赵城赵氏;这天命也不只专属于我嬴姓赵城赵氏……”赵括不去为他的女主分析天下大势,而是说起了玄之又玄的天命――这显然又是与语言直截的赵奢不同,也使威太后愿意继续听下去。
“天命……‘天命玄鸟,降生于商’所以才有了我们的故国大商,现在天命又要我们同姓同宗相争?”虽然身为一国的“王”,威太后毕竟还是个女子,始终不愿看到同宗相斗。
“臣下还知自然天理有弱肉强食之说,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赵括拱手又说。
“何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威太后一时间还不能理解千年后的常识,于是问道。
赵括笑而答道:“太后,容臣下打个比方:猎苑中有一对狼,生下了两只狼崽。这两只狼崽一个叫赵,一个叫秦。后来这两只狼崽分别成了两群狼的首领。丰年之时,两群狼各狩其猎,相安与事;可到了荒年,就会为了猎物争斗,甚至是为了一腐肉而咬得头破血流……饥荒更甚之时,则会食对方狼群的成员。到了这时为了生存,赵狼和秦狼哪里还记得当年同在一窝中,吃同一只母狼奶水的往事!

当然,被吃的自然是比较弱的那一只,这就是弱肉者,吃肉的那只就是强食者;物竞天择,就是荒年;而能活下去的就是生存的适者。”
“如今的天下就像是一只鹿,而秦赵就是从一个狼窝中爬出的两只恶狼,将为了那只名叫天下的鹿拼个你死我活!”威太后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赵括要通过这个比喻来向自己证明:我赵括是一心向国,而不会继续父亲赵奢的亲秦主张,也更不会因为嬴姓两国是骨肉同胞而在将来可以预见的“嬴姓内战”中妇人之仁,做出的害赵国的事情。
“那么,马服子是主张合纵齐国的咯?”威太后还是不放心,现次试探赵括。
“当然不是!”赵括斩钉截铁道,同时将右臂伸了出来,把掌心面向威太后,做出否定的手势。
“马服子……你到底想……”可是自知时日无多,威太后不像先王那么有耐心,立刻以自己的方式直问赵括有何想法,又有何目的。
“太后休怒,臣的意思是对个交往要讲究实用,不是为了与他国合纵而合纵。我们合纵的目的是对威慑秦国,甚至是在将来夺取天下,实现先人‘嬴姓将大’的夙愿。
在此事上,我们的秦国同宗做得就比我们好。想那张仪,当年放弃了所谓的信义,就从楚国骗来了多少个郡县,使强大的楚国沦为二流。秦国从此奠定了与我赵国争夺天下的大势。而我们赵国呢,死抱着‘秦之所欲为,赵助之;赵之所欲为,秦助之’的旧盟不放,从不与秦军正面交锋,结果使韩魏两个抵御秦国藩篱势力大大萎缩,反而累得我国出兵出粮去保卫他们的国土……”赵括想继续,却被急于在有生之年完成赵齐同盟的威太后打断。
威太后虽然听得进赵括的高谈阔论,可她的心思却是使她的母国齐国与现在的祖国赵国结成同盟。至于之后的事情,她已决心交给像儿子赵王丹和赵括这样的赵国新生代了。
“马服子,现在齐使就要来到,你说,我们当如何应对?”威太后更希望从赵括的口中听到一点实在的东西,而不是他那精妙的夸夸其谈。
赵括见已经诱出威太后向自己征求意见,立刻按他所知道的历史进程回答道:“有关割让济东诸城之事,想来太后已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臣下也不多说什么了。当前的形势是赵强齐弱,恐怕齐国不放心我们赵国,怕我们不会真的割地求盟。故此,臣大胆的以为齐使这回来朝,是为了向太后要一个信物!”
“信物……哀家是齐国嫁出来的公主,是赵国的摄政,哀家的话难道不是最好信物!”威太后已经猜到了赵括说的“信物”会是什么东西了。
“是啊,那秦国太后,她也是楚国的公主,可她坑得最厉害的,还是她的娘家人啊!”赵括高声回道,语调有点阴阳怪气――如是在惠文王时代,他定然是不敢如此说话。
“好了,好了……他们这回又是要哀家的哪个孩儿,我已经为这个国家献出了一个女儿了!”威太后长嘘一声,知道赵括说的是要一公子入齐为质的事;她双眉一锁,语调也和赵括一样,提高了起来。
“臣以为是长安君!”赵括拱手而答。
“长安君?为什么是他,他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大孩子……”一听“长安君”三字,威太后就像是被人捅了心窝,陡然站起身来,全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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