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邯郸市前遇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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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晚春和风中渐飘渐远的竹鸢,赵括一步一看下得宫阙高台,待到离开王城时,已有几分魂不守舍。
行过王城北城楼,三言两语,应付过急等他回音的赵穆,赵括便又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了战车之上。
“大公子当往何处去?回紫山别府,还是到城中府第?”御手相问道。
“不……你就把车驾到城中,四下逛逛吧……”睹物思人,赵括现在已经不知哪个家好回来去,因为两个家中都没有他的琬儿姑娘的笑声,两个家都不像是他赵括和琬儿的家。
“哪去城南市集瞧瞧?”御手终究是个粗鄙之人,没有看出自家主上的心思,还以为喧闹的市集、拥挤的人群,能让赵括高兴起来。
“去……去吧……”赵括根本没有听清御手在说什么,只是看他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便应了下来。
四乘之驾又回到了邯郸南市,可这回却被堵在了路口。
“大公子,前面好像又有侠士械斗,把道给堵了……”车右戟手垫脚一望,虽没有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用习以为常的口气向赵括报告道。
赵人尚武、好勇斗狠,为天下所闻名的,世人有名言道:赵人尚武,天性使然;秦人尚武,以利诱之。如果邯郸市面上有人围作一团驻足观望并不时暴出叫好之声,那多半就是有武士游侠们,因三言两语不合而相邀决斗。这种决斗几乎是天天发生在邯郸的大街小巷上,故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可今日看客们聚集如此之多,把大街堵给上,反倒是相当见外的事。
“大公子,容我等把人群驱散!”一骑马扈从主动上前请缨道。
“不,好像不是械斗……”赵括毕竟是个年青人,看到人越围越多,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很快便超过了他对恋人的思念之心。
他站在车上,也如戟手那般垫足而望,终于在人圈中看到一老一少两人。老者一身麻衣粗布,以背依墙,跪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苇席上;而少者显然是老者的童子,乖巧地立在老者身边。
童子看围观之人又多了一圈,便又大声吆喝起来:“算命!算命!”
当童子吆喝一圈之后,又听到内圈众人七嘴八舌道:“我听说过用龟甲卜卦,用铜钱卜卦,还有就是通过测字观相来算命,却没有听说过用歌声来作卜算命的……还说算得不准不要钱……邯郸就是好啊,什么样的新鲜事儿都能看得到啊!”
“大公子,您听听……您要不要也去试试!”御手看赵括目中有神光,立刻建议道。
“胡说,鬼神卜卦之事,本来就是玄之又玄,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我们就在这里等等,看这老叟怎么下得来台!”至从自己得以梦到将来之象后,赵括对那些靠着玄冥之术来坑蒙拐骗的方士道人越发不耻,他现在倒想看看这“老不羞的骗子”是如何出丑的。
立于车马之上,赵括没有听到众人对老者的嘲笑,却听闻人群中不时暴发出啧啧称奇之声:老丈真是神人啊……了不得了,太准了……老人家是住在哪坐仙山上的半仙啊!
众人的称赞终于把赵括引到了人堆深处。
他走到老者面前一看,但见老人家面相慈睦,却又带着几分长者的威严,虽是一身君子之气,可又有一丝黄老道风――总之,老者的模样,与他心中所想的江湖骗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老人家可是为人算命?”赵括走上前去,带着几分轻慢,只是行了个拱礼。
老者看了看赵括,祥和地回答道:“君上是等人物,也是来算命的?”
“君上……老人家您怎么知道我是封君?”赵括先是一想,后又自答道:“原来是我这一身冕服……老人家好眼力啊!”
“看那旌旗……原来是紫山的马服君啊!”老者只是望到赵括的旗帜一角,便又说出了赵括的身份。
“老人家,你能老远认出这此徽号之物,只能说明你仙风道骨,身体安康,这是修道之人必要的条件,这本不足为奇!”说着,赵括轻轻摆手,表示轻视。
然后他又道:“只是在下听闻众人说您以歌声为卜,给人算命……这好像是我家所创之术吧?可惜了,我赵氏一门如今却无一人学会这门异术。所以在下便想向老人家讨教一二!”
赵括曾经在史书中看过:那位中兴赵氏祖先赵武,曾经让当时的7位名士各赋《诗经》中诗一首,然后从他们所赋之诗意、所用之音色中,判断出各人的志向,评定谁先亡谁后灭――结果,7子的命运,皆被赵武一一言中――此事很快就也成这百多年来的著名奇谈。
赵括读到此史上趣文之时,也以为祖先赵武和他一样,能知未来之象,所以才顾弄玄虚,竖立威信。可是当他果然见到一位同样以些术“算命”的老人,自然也就惊奇了起来――加之好奇之心,便想探个究竟。
“老人家可否为我算上一卦!”这一回赵括行了揖礼,恳请老者道。

“大公子这回定不会再歌那曲让您成就狂放之名的屈子的《国殇》了吧。”老者一面点头相应,一面说道。
“天下诗辞歌赋多如牛毛、星斗……老人家,您是说对了,我不歌《国殇》。可这却算不得您的本事!”赵括笑了笑,再行揖礼。
他缓缓起身,挺拔而立,又看有竹鸳从宫墙之内飞出,于是由景而发,歌由心生道: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
歌到一半,赵括却有心为难老者,故意停顿了下来,笑而问道:“《小雅-鹿鸣之什-伐木》,说得是亲戚故旧在一起饮宴叙谈。”
说完之后,又他很是得意地行了长揖礼;“这首诗的意境正好与我的的心境向反,我看你又能怎么说!”赵括想道。
“哎……非也、非也,大公子错了。这诗本是欢庆之乐,却被大公子只唱了半段,却成了孤鸟求友不得的悲鸣――不吉,不吉啊!看来大公子您现在是心有所失啊……”老者摇了摇头,叹息道。
赵括一听,心中顿时一惊:他说对了!
“先生可知我所失为何?”赵括强装做镇定,又问道。
“矧伊人矣――想来,大公子所失之物,是便一女子……”老者捻须回道。
“哦……”赵括现在只剩下赞叹与惊讶之音。
“大公子……老夫不知有一话当说不当说?”老者试探道。
“先生请说!”赵括现在对此老者己颇有几分佩服,但却还不相信老者真能以歌赋而知人之未来。
“大公子长如此鸟鸣嘤嘤般意志消沉下去,便命不久矣;大公子之亡,虽是因伊人而起,却不是为伊人所害。害大公子是这‘伐木丁丁’!”老者将食指一立,指天而说:“鸟生于林,林木被伐,鸟将何去?人生于国,国家被攻伐,人将何从?大公子之命必会因国之衰势而终!”
“他当真对知赵国之衰,长平之败!”此时赵括已经哑口无言,所剩只是佩服和猜测:佩服老者有先见之明,猜测老者是否可知未来事。
可是赵括身边扈从却对老者的“诅咒之词”大为不满,护主之心油然而生,厉声喝道:“赵国自武灵王起,横行天下50来年,不曾遇到敌手;兵势强盛,国势更是兴隆――天下有几国可及,哪儿来的衰颓之象?这你老朽,当朗朗晴天,大言不惭,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看我不把你拿到邯郸令的官府问罪!”
扈从正欲抓起老者衣袖,拿他见官,可手还没有靠到老者,却被赵括制止:“李同……住手,怎么能如此恐吓一位老人家,难道你是个无父亲、祖父之人!”
“大公子,这老癫狂太气人了!”名叫李同的扈从狠狠瞪了老者一眼,算是给赵括出气。
“壮士,你也歌上一曲,让我这老朽把今日最后一卦送你,可否?”老者嘴角微翘,以德报怨道。
“这……”李同不知所措,呆呆看着老者。
“怎么,老朽观看壮士一下,便知你是为有情有义而不惧生死之人,怎么却害怕知道自己的明日之事?”老者呵呵而笑,却不带一丝嘲讽之意。
“怕什么怕,歌就歌!我李同还不信你能把我说死了!”李同大口吞吐一番,便扯着嗓子歌道:“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
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
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秦风-驷驖》,说得是众贵会猎――猎者,有征战之意。看来壮士将为国而战;只是壮士不是那翩翩贵骑,却是被射杀的野兽,而且壮士必壮烈于邯郸城附近――悲哉,雄哉!壮士将为邯郸城中数万百姓而死,届时老朽可以已不在这邯郸城,不能祭奠李壮士……就让老朽先拜过李壮士吧”老者一一道出李同之死,然后又向他行了叩首之礼;搞得本身气不打一处来的李同,不知如何是好。
“李同之死……”赵括回思一二,又看了看如木桩般杵在那儿的李同,猛然回想到:如真有他赵括的长平之败,之后必有秦军围攻邯郸。当邯郸被围之时,正是一名叫李同的小吏,组织城中壮丁出城以死相拼,才挡住了秦人的猛攻――是役,李同慷慨战殒。
“想不到此李同就是彼李同!”赵括一把扼住正要要拔剑威吓老者的李同,用目光示意李同退下;看李同还如莽汉一般痴痴不动,赵括又将其拉来身后,再次向李同摇头;然后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长揖礼:“敢问夫子是……”
“我家夫子就是齐国‘稷下学宫祭酒’(学宫之长)荀卿!”老者身边童子心直口快,面带得意之色,笑对道。
“荀况!老丈,您便是那位荀子?”赵括心中一震,一不小心居然很不礼貌地呼出眼前这位著名思想家的名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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