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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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海天一线我们都感眼界大开,无不为它庄严雄伟的气势啧啧称颂。东子指东论西俨然大腕儿派头,一会嫌这边亭子颜色稍俗转眼又批那边小桥流水声音太响,到中间时更是对着园里用整块花岗石雕塑成的维纳斯像摇头长叹,表情甚不以为然。我没想到东子竟有如此内涵,肃然起敬恭问原由,郭明东拈须微笑作指点山河状答曰,总体过得去只是雕塑工人未免二流,好端端一美人硬是忘记给人装上手臂。飘飘眉尖紧皱,畏缩于最后。我安慰她说放宽心,你未来的富豪老丈既然没在穷乡僻壤建别墅独居可见其人品高尚合群。但原如此飘飘怯生生的说。
朱肚回头微笑示意大家放轻松,自己却立在门前深呼吸三次才开门走进。我们紧张激动机械般跟随。
客厅宽敞明亮,一对中年夫妻正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时事新闻直播。肚子,那女人的惊叫声立刻让我联想到海豚。
“伯母。”我鞠躬喊道。郭明东不甘落后也跨步抢上正对着朱立天呵呵傻笑,我着实替他捏把汗生怕他激动之下会喊出个爹字,好在东子最后叫了声伯父。飘飘没说话,捏着手藏在朱肚身后。
“孩子多懂事,带那么多朋友回来看妈。坐,都坐。”朱肚他妈激动对丈夫道。
朱立天略微欠身示礼,目光挨个在我们头上打转儿,“现在流行披头士?怎么个个头发比女的还长。”
“又不是你公司员工要你管,人家的自由。”朱伯母微笑道:“我家老朱说话直别见外。”
“哪儿能呢。”我们异口同声。
郭明东有意无意坐到离朱立天最近的位置上,傻头傻脑对着空荡处傻笑。朱伯母则捞着我叨家常,事无巨细几乎从我生下来穿什么牌子尿片起开嗑一直嗑到走进她家大门那刻,瞧模样恨不得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一股脑嗑出来调查明白,眼神却没离开过飘飘和朱肚,这个精明的女人一定从他们紧迫的眼神中发觉了什么。朱立天在和我们简短招呼后便老僧入定的坐旁边看电视,既不动作也不出声,其实是在支耳朵听我们谈话。这点是在我跟朱肚他妈谈到洞仙楼经历时眼光无意溜过他身上见他把烟灰抖错进茶杯判断而出。朱肚他妈嘴唇锋薄一看就知道是极端健谈的人。我在她强烈唾沫攻势下神情萎靡昏昏欲睡又不敢懈怠,当下对自己的话题剪枝截叶应承敷衍唯唯诺诺。又聊了会儿,朱肚他妈好象对我失去兴趣眼光瞟向郭明东,我立刻抓住机会不住口添油加醋大吹特吹把话题尽量朝郭明东传奇身世上引,郭明东不知是计以为我是在帮他说好话,当即点头赞许微笑宛然十佳青年。朱伯母听我一说果然对郭明东产生出浓厚兴趣移驾过去扣住他死嗑,我吁口气如长期便秘的病人突然间得到释放一泻千里般轻松。
由于我们来的蹊跷事先没半点分兆,朱立天提议说家里菜少干脆外出吃饭,我们反对说太浪费菜少不是问题大米够就成。朱立天频频点头夸赞我们节约懂事没点纨跨子弟作风,态度好了许多。其实就我个人思想深处来说是很想纨跨的,不过没那条件。
现实和想象差距甚远,大富豪也不见得都注重形式非住花园别墅家里前仆后佣。朱肚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要说整个南方有人能超过朱立天只怕谁都不会相信,他所住的房子虽价值不菲比常人好上数倍但毕竟比不上别墅,家中更连一个佣人也没雇,所有琐事都必亲历亲为。朱董事长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解释说人只有勤懒之别却无贵贱之分太注重享受会使人颓废沉迷不思进取。我点头同意,心想难怪他雄霸南方叱咤风云多年就凭这理论也比我的人有美丑之别高出不少。富豪之豪果然不同凡响,看事就是透彻!飘飘跟着朱肚他妈在厨房忙活,朱伯母手底勤快嘴里也勤快,飘飘小心翼翼陪伴侍奉深恐出错。
几个大老爷们在客厅悠闲的品茶抽烟。朱肚有求而来自不敢和他老子顶嘴抬杠一切唯朱立天马首是瞻。我和东子更是久处社会边缘饱尝人世冷暖之苦,多年练就的见风使舵花言巧语的本领一经拿出简直炉火纯青滴水不漏,两把马屁只拍得天地变色鬼哭神嚎。
朱立天见儿子一反常态的乖巧这几年又是正经打工赚钱没干坏事心中大感安慰,展颜微笑称道:“洞仙楼三教九流是非之地你们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很好。”
我谦虚道:“纵难流芳百世也不能遗臭万年。老朱……朱肚说您刚正不阿是非分明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把他养大,做儿子的要给老子争气所以我们几个有良知的青年集体辞职。”
朱立天瞥了眼儿子,容光焕发,“你们下步准备怎么办?”
在这个巨人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无知,低头汗颜道:“说实话我们除了会唱唱跳跳,其他都挺马虎。”
“千万别气馁,你们还年轻只要肯吃苦没什么大不了,我也曾经历过无知仿惶的年龄。你们如果愿意可以来海博,但事先说好如果要来必须从基层做起,一视同仁各凭本事即使是我儿子的朋友也没便宜占。”
又是基层。我和郭明东大受打击,从头到尾都是基层压根就没高过。亏你是朱肚老子对自己儿子都那么铁面无私没便宜谁还来。
“给点时间容我们考虑下。”我说:“您是朱肚的父亲跟您客套显得咱虚伪。”
朱立天笑,“怎么?听说基层灰心了?我当时也从基层做起的,都是人我能做到你们为什么不能?年轻人要有拼搏精神靠自己积累出的东西才最实在最永恒。”
“这种精神我们曾经有过。”郭明东呐呐道:“最后给现实无情摧残了,然后摧残次数太多就习惯性认命阳痿了……对不起,不是故意说脏话。”
我们都为郭明东紧张,怕他出言不逊惹恼朱立天。朱立天却像没事样道:“都是**大家谈话轻松点不必拘束。社会前进太快,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保持信心才能永不言败。你们这些年漂泊在外有什么感想?”
“苦。”我说,“在别人眼里你只是工具,替老板赚钱供客人娱乐的工具,都不把你当人。白活了。”
“事有两面,剑有双锋。你们在受苦的同时也获得了财富。”
我若有所思问:“您是指我们的苦难经历让我们更加成熟对社会现实更加理解?”
“对。”朱立天赞许道:“凡事向好的方面看,人生处处都是财富;向坏的方面看处处都是陷阱。比如你刚才说的,”朱立天转向郭明东,“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东子我叫杨九。”
“东子?这小名和肚子挺像。”
我忍不住好笑,见他没点架子人也随和,大胆问道:“肚子这名儿滑稽,我们烫火锅时就爱吃肚子。”
朱伯母拿着只锅铲跑出来乐,“我生他那会儿日子窘迫顿顿稀饭面条,油腥儿味都闻不着。不知怎么的就天天想吃猪肚子连做梦都在想偏没钱买。哎,那年代生活水平本低啊结果直到这小子生下来都没好好吃上顿,后来干脆给他起名朱肚了。好在不是天天想吃肉。”
飘飘抿嘴笑:“那得改名叫猪肉。”
“这丫头笑起来可爱。”朱伯母道。飘飘脸一红,溜回厨房继续洗菜。
“东子先说的话也有道理。”朱立天目光灼灼道:“任何人在同样环境下待久了都难免习惯。人生漫长,最好和最坏的东西都是习惯,它历经长久才能形成,依赖性极强。一个人的成败往往取决于他养成的习惯。你数度被生活摧残感到失望很正常,但如果你习惯失望悲观就不正常。坏习惯是病症要找到适合的药来医治,否则必定被它拖害终身。以我的阅历完全有能力医治好你。”
“您意思是您就像伟哥能医好他的阳痿?”我搔头问。
“哈哈。”朱立天大笑,“跟你们几个楞小子聊天有趣,平时集团员工和客户见我都是战战兢兢正儿八百枯也枯死了。就是那意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如果有机会没人愿沉落井底,我蠢蠢欲动道:“要不我们先去参加比赛,如果刹羽而归再回来海博行么?”
“什么比赛?”朱立天愣道。
“其实今天主要为这事而来。”朱肚把参加比赛的过程简要告诉朱立天。
朱立天对我们刮目相看道:“行。看不出你们挺有骨气原来有目标。”
“我以为您会反对。”
“怎么会。你是我儿子,只要不干投机倒把的事我都会支持。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爸。”朱肚道:“谢谢。”
“再叫声。”朱立天笑道:“很久没听过有人叫我爸都快忘了。”
“我一直以为你古板霸道,今儿才发现你原来也有人情味儿。”
“子不教父之过。没成年懂事前我敢跟你玩人情?平时生意忙在家的时候本就少再不压着点你长大还不一脚把窝给揣了。”
“没那么严重。”朱肚也笑:“您意思是我现在懂事了?”
朱立天点头微笑两哥们似发烟给儿子抽。朱肚鼓起勇气道:“爸,我想和您商量件事。过几天我们就要比赛想请您帮忙安置飘飘,她挺可怜的家在外地母亲又染上重病需要找份工作。现在无家可归又没工作除了你没人能帮她。”
“你上次回来借钱就为了她?你们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朱立天也不继续追问,“儿子做好事老子没理由反对,先让她去装卸处做几天材料管理员看看。”
朱肚大喜,朱立天接着道:“你先别高兴,她如果没能力我照样不要,对谁也不能破例。还有,工资和其他员工一样。”
朱肚正想提这事,话没出口就被断绝念头,脑筋急转旁敲侧击又道:“那是那是,不能让员工背后闲话说朱总给儿子的朋友开小灶。您是领导是表率大伙都盯贼似盯着。”
朱立天满意点头,觉得儿子果真已经长大成熟能体谅父亲的难处。
“你说我妈独自打理那么大个家难不?”
朱立天温情流露,“是挺难的。”
“那您看让飘飘兼职做保姆怎么样,一来可以帮助妈分担家务二来她现在的确困难需要钱。”
“既然这样也行吧,你问过她愿不愿意没?”
“干麻不愿意关键你给多少钱?”
“她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这么护着。”朱立天打量儿子,“有时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没事老爱给我设陷阱。”
朱肚抓住话柄道:“您侮辱我没事可现在是侮辱我妈,要不我去问问她是不是亲生的给您解决了这困绕多年的难题?”
“别。先说说你想给她多少钱一月合适?”
“多的不要,随便给三千吧。”朱肚狮子大开口,“您虽有钱可也是血汗换来的大家都挺难。”
“随便给三千吧。”朱立天学儿子口音道:“是你女朋友就给三千。海博中层管理人员工资也才三千,她一个材料管理员凭什么?”
朱肚差点承认,抬头碰见父亲狡JIE的眼光立马收口,“真是普通朋友,赤对日月。”
“那你说个值三千的理由。”
“有点同情心行么她困难。”
“世界上困难的人太多,我能帮几个?”
“我是你儿子,这理由充分吧。”
“不充分。”朱立天道:“骡子归骡子马归马,她不是我儿媳妇。”
“算我借的以后还你。”朱肚咬牙道。
“你用什么还?我就看不出你身上哪儿值三千一个月。”
“我看您是不想有人养老送终了。”朱肚情急之下脱口道。
朱立天也不生气,微笑道:“有钱还怕没人送?冲这句话更没门。”
朱肚张口结舌。朱伯母开始把菜往桌上端,朱肚看着她背影忽然灵机一动道:“您挣的钱是全交给妈管吧?”
“是。”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妈也天天闲着在家实质和保姆没两样,您说您每月交她多少人家飘飘只给三千,同样的性质巨大的差别您再推辞摆明是瞧不起人。妈不就占个您老婆的名头么?”
其实朱立天心里原本早已同意只是久不曾和儿子和谐的说次话,心痒难耐才一直逗他。现在见儿子越说越离谱暗中早乐开怀口里却总是拗着不答应,当下道:“这话靠谱,你妈是我老婆占点便宜天经地义,飘飘想占便宜除非她也是我老婆。”
“飘飘。”朱肚对厨房喊,“我爸说……”
朱立天大惊跳起捂住他的嘴:“三千同意。”
“什么?”飘飘远远的问。
朱肚笑着回应:“我爸说你贤惠。”
晚饭看似丰盛实则简单,飘飘就着现有材料故意卖弄翻心思硬把几个简单的寻常鸡蛋做得七窍玲珑,有素抄蛋、番茄蛋、凉拌蛋、银耳蛋羹五花八门还俱都色香味全。朱立天吃腻了山珍海味早想反璞归真好好吃顿便饭,偏偏老婆的手艺几十年如一日没什么突破翻来覆去都是股味精味儿,飘飘这桌满汉蛋宴碰巧投其所好大对脾胃。大家酣畅淋漓各自欣喜,只朱伯母蒙在鼓里不停问:麻事儿啊这么高兴?可惜饭桌上吃喝嘘嘘作响就是无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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