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钱未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

故事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依稀是稻香的时节。那早天灰蒙蒙的,下了浓浓的一层雾,尚未到鸡鸣时分,村道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静静的,隐约还有三两声寒鸦的哀噪。水车桥的张屠户骑着肉摊儿出门了,为赶早集,张屠户总是起得很早。满满的一车肉,坑坑洼洼的村道,张屠户骑得很吃力,才丈把远的路,且天已寒飕飕的了,可他的额角已渗出密密的汗。到水车桥头,张屠户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也骑不上去,只得下车来拉着走,或是早起宰的猪大了些,无论如何都拉不上去。稍不留神,拉到桥半坡的车倒又一古脑儿地滑了下去。张屠户便破口大骂道:“操他娘的,鬼摸了老子的头了。”便更用力地往上拉,果真到了半坡又滑了下来。这样上上下下的拉了两三次,把张屠户搞得精疲力竭,只得停住车在桥头抽支烟休息。张屠户刚想卸点肉下来分作两次走,远远地瞧见前家湾的张雪声在桥那头自个儿的自留田里走了出来,便拉大嗓遥遥地喊:“雪声,过来帮哥个忙。”张雪声踯踯蹰蹰地走了过来,道:“推上去么?”张屠户道:“哥一个人吃紧,你来帮个手。”雪声便帮张屠户推上了桥,张屠户递了支“塔山”给雪声,见他神色匆匆地,便道:“大清早地,这是往哪去呢?看你毛胡子拉茬的,也不换件干净衣服。”雪声忙道:“上后庄沟舅家,造房子,叫我过去打下手。”张屠户点着了烟,道:“你小子糊涂虫,前儿听‘翻花’那婆姨说你又勾搭上西园村汤洪山的老婆了?艳福不浅啊!那‘蹄子’倒很有几分姿色,也亏你小子手段高,哪天也给哥物色个解解馋儿?好处少不了你的。”雪声尴尬地笑道:“瞎掰,没有的事。”张屠户不屑地说道:“你小子跟我来打马虎眼儿。我张宝山什么阿物儿没见过?哼哼,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哩,还来跟我遮遮掩掩的,你那嘴角怎么溅着血粒儿?”雪声忙吱唔道:“许是才推车溅上的猪血。快上集吧,天都发亮了。”张屠户便骑上车道:“记着给哥介绍一个,你小子,光打野食儿,你倒小康了,让哥还当八辈子贫农。”说完一阵风似的借着下坡路飞下去了。

(二)

西园村的汤洪山是洛城镇有名的胡荡汉。二十出头的时候贩过菜,当过菜农,手里很有过一些钱。后来娶了周桥镇上的“黄包车”陈美莺,人是长得漂亮,白白净净,跟桃粉儿似的,内里却也是个泼皮破落户儿,尤其是生活上宽于检点,十**岁就跟隔壁邻居闹春事,十里八乡便出了名,谁都能上两下子,便落下“黄包车”的大名儿。两个人胡吃海喝,若大积蓄一两年光景全作践光了。眼见着日子没法过了,两口子便成天打打闹闹,洪山犟不过,只得在厂子里面寻了份搬运活儿糊口。美莺享受惯了,依旧我行我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吃吃喝喝,下午搓搓麻将,神仙般的日子——只晓得穷开心。

那日又是午后,美莺吃毕饭,叼了根嫩黄瓜,懒洋洋地踱到村东头三巴婆家“会局”。可巧三巴婆来了侄儿,她便叫侄儿去顶座,自个儿在一旁干看。那侄儿非是别人,正是前家湾的张雪声。三巴婆笑道:“美莺你跟我侄儿坐天门,他手生,又不常玩,你提着点儿。”美莺见雪声方圆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内心里倒有些好感了,便乐呵道:“一看就是老手了,还蒙我,谁提谁呢!”雪声笑道:“刚学会,又不常打,不喂牌出冲就谢天谢地了。”两人眉飞色舞的,斗上嘴了。雪声见美莺明眸皓齿的,天生一副思春相,心里也早打起了小九九。只是碍于旁人,浑身上下痒痒的,骨头顿时没了三两重,便有事没事寻着话搭讪。美莺回话又是娇滴滴的,恨不得天下男人都给她勾住魂才好。

玩到天尽黑了,其他两家都道:“天色迟了,回去老头子要骂了,还要到菜园子里浇水呢。就歇手吧。”雪声和美莺齐声道:“再玩一圈也不迟。”其实两人倒是惺惺惜惺惺,有些难分难舍了。

翌日,美莺又早早地到三巴婆家等局,果真雪声借口也来了。三巴婆笑道:“嘿嘿,可巧。原本我要上街买几袋菜籽呢,来得正好,你们一个都不少。你们玩上,我去去就回来。”昨日的四个玩家便又坐下掷起撒子来。这次雪声和美莺坐了上下手,美莺道:“别太扣紧了啊,有吃有碰大家好。”雪声大笑道:“你好我才好呢。”便把脚有意靠在美莺的腿上,美莺只不动声色,也不挪腿,对着雪声笑。雪声益发胆大了,干脆把右腿驾在了美莺的左腿上,美莺还是只管笑,就着雪声的腿,让他舒舒服服地驾着。过了东风圈,忽而坐庄的福婶被家人唤了出去,说是表舅车祸没了。剩下的三缺一了,美莺便抽了腿,借故说要家去了。雪声假装道:“那就散了吧,我也回去了,改天再来。”端坐着的曹婆子见两人都要走,便道:“我上村西头找人推牌九去。”待曹婆子走后。美莺立起身含情脉脉地道:“我也走吧。”雪声哪还顾得及,冲过去一把搂住了美莺,美莺假惺惺地推了两下,雪声早把一张嘴跟吸铁石般的吸到美莺的嘴上去了,一边大力摸着美莺的**,美莺只管哼哼地叫,雪声益发褪下了裤子准备大动起来,美莺羞答答地道:“到我家去吧,这人多眼杂的。”雪声便只得暂歇了焚身的欲火,兴兴的跟着美莺进了门。还未及锁好门,雪声早已耐不住了,就在当门口脱得赤条条的急着做了起来。这么**了好一阵子,雪声方拉开门出去,防洪山撞见。从此以后,两人一发不可收拾,房前屋后,荒郊野岭,俨然如胶似漆的一对伉俪了。洪山成天在外打工,早出晚归的,压根不知道这好事。左邻右舍的平素看他也不是什么正经汉子,也不肯给他露个口风,因此一直蒙在鼓里。


寒露刚至,突然从晌午开始下起了大暴雨,四处漫水。雪声跟美莺完了事,这滔天的大雨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天近黄昏了,美莺度量到这么大的雨,想必洪山也不能回来,便劝雪声留宿。两人草草吃了晚饭,刚要上床入港,也未曾听得门锁有动静,洪山落汤鸡儿似的闯了进来,见美莺跟个陌生男子**着打在一处,气不打一处,闪身到厨房拿了把菜刀要砍雪声,美莺哀求着夺住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洪山都是我的错啊,你饶过雪声吧。我是寂寞才走错了,你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满心里只有你一个。”洪山道:“烂货,就知你耐不住饥。”便又夺着刀要砍过去,美莺一把拉过手,骂道:“孬种,亏你放得下脸来,自己婆娘都养不活,还有手砍人的。我看你举得起那手来,有那闲力气只管赚大钱去,在我面前逞什么英雄,这王八膏子老娘就让你坐定了。”洪山见美莺发一疯似的,反倒吓住了。美莺趁势假意夺着洪山手中的刀要自杀,口内不住地哭骂道:“你先来砍了我吧,我反正也不想过了,跟你这穷三,我还真不如去死了算了。”洪山见她哀哀啼啼的,满身泥水,头发乱糟糟的,又划破了右脸,一道红杠子滴着血,心肠便又软了下来,丢开手中的刀,扶着美莺坐到靠门的一张榉木椅上,美莺见洪山被自己唬住了,便叫雪声道:“你先去洗洗。”雪声出了门,美莺对洪山道:“你只管发脾气,摆架子。也不动动你那大脑,他张雪声手里几十万的家产,我不敲他谁敲他?靠你那几十块的工资也够我塞牙缝的?你要好,咱们合计着骗他好生过,你要离,明早就上法院去,我倒不信我找不着更好的。”洪山反倒理亏了,道:“不要离,我跟你好生过,你早跟我说清楚,我就不发这无名的火了。”

雪声洗净了走了进来,外面雨依旧很大。美莺也去洗了洗,擦净了,道:“都累了,睡吧。你们俩睡东头,我独个儿睡西头。”洪山跟雪声也没言语,三个人便躺了下来。及至天明醒来,三个人倒又全躺在东头了,雪声跟洪山一人搂着一只美莺胳膊,倒也睡得安详。

(三)

美莺突然失踪已经月余了,洪山着人到处找遍了,也不见人影。美莺的娘家人也急坏了,天天到西园村问寻,总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回。张雪声也是一月不见踪迹了。有的人传言说是两人私奔了;有的人说是在广州看到张雪声了;只有水车桥的张屠户道:“尽瞎说,前儿大早还见他来着”。洪山只是不信,终日人心慌慌的,不知事事。正好又到秋收时节了,便先停了寻找美莺的事,忙着开镰收仓。

那日午后,张屠户也忙着到自家地里收忙,割了几茬,见田中央稻子倒了一片,便骂道:“哪些狗男女到我地里来作践,别让老子知道,看我不剁了那鸟。”及至割到田中间,见还有一件粗布中山装放着,便暗喜,赶紧溜过去瞧瞧里面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刚拉起衣裳,血淋淋地底下藏着一段**的尸体,都已经有些腐烂,泛着阵阵腥臭味,张屠户被吓住了,一泡尿被活生生地吓了出来,忙铺天盖地地边叫:“杀人啦——杀人啦——”一边踉踉跄跄地跑。附近割稻的村民听见了,都跑过来看凶案,眨眼功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有人便跑着去洛城派出所报了警。

派出所的听见发生了命案,倾巢出动,赶到了现场。

(四)

“张雪声,你为什么要杀死陈美莺。”

“钱花光了,十几万全没了。她后来又问我要钱,说没钱,就要跟我分手。我没钱,我们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我捅了她。”

“那你把受害者的上半身尸体藏在哪了?”

“头挂在水车桥桥洞底下,上身在桥下面的废船里,原本我想把下半身扔在大通河的,没来得及了,是张宝山赶早市了。”

于是,派出所的便依着雪声的话去寻找失落的头和上半段尸体,刚下河,大家不禁一怔:只见水车桥底正吊着一个人头,一头系在桥梁,一头系着发髻,惨白的面色——分明是陈美莺,眼睛狰狞地张着,嘴角隐约还留着一丝阴阴的笑……

当晚雷雨大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