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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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喷喷的鸡肉端上来,杯子也都倒满了酒。大伙摆起了龙门阵。参头见大鹏一直不动筷子,又一言不发。端起酒杯劝道:
“鹏哥,你上哪门子火呀。现在上火的应该是小辉。小芬没同意,说明你有希望。没准儿她就是等你那。”
“没那么简单,人家可是大学生。”顺子夹了个鸡大腿给大鹏后,反驳道。
“大学生怎么了?我告诉你,大学生也看学什么专业,毕业分配怎么样。我舅家表弟去年大学毕业,学什么企业管理。分配到市里工具厂,混得不错,半年当了车间副主任。我舅见了我爸还吹呢。没想到半年后,厂子黄了。我舅管这叫‘解体’。对,解体!。现在,我表弟是村长他爹——啥也不是了!”
参头最后这句“村长他爹——啥也不是!”把大伙逗得哄堂大笑。
“熊样,知道的还挺多呢。”顺子不服气地来了一句。
参头见几句话把大伙镇住了,成了主角。乘兴大发议论:
“现今这社会,我看明白了: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有钱还愁漂亮媳妇?远的不说,鹏哥,咱村的朱六子你还记得吧?和咱‘般儿对般儿’的(同龄的意思,东北方言。)。小时候,鼻涕虫一个。玩‘驮马架子’摔跤,尽给我当马骑来着。现在,出息了!上回回来,领个小丫头。漂亮!赶不上小芬,也**不离十。那穿戴,别提了!这小子戴条金链子比我家拴狗的铁链子还粗。人有钱了,嘴也变能说了,说话一套儿套儿的,像咱小学语文老师似的。大哥,你说这猫狗儿样的都能出息,你差啥?”
正说得起劲,顺子提高嗓音,突然打断了参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伙回头一看:原来,恰巧朱六子推门进了屋子。
“哥几个都在,我也凑凑热闹。”说完,把两瓶精装的白酒和几样真空包装的肉类下酒菜放到了桌子上。转身把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孩拉到大家面前。
参头见了,半开玩笑道:“六子,好像不是上回那位。又换……”
见到六子暗示的眼神,他把后半部话咽了回去。于是,请六子坐下。女孩没上桌。按六子的吩付,默默地到厨房给大家烧开水。很听话的样子。大家见了,心里多很羡慕。几杯酒下肚,六子在羡慕的目光中给大家上起课来:
“……关键是要更新观念,不要觉得自己比城里人差。老一辈革命家们不就是凭农民特有的智慧,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政权?!再往前推一百多年,中国有几个城市人?那时,中国都是农民!充其量,有几个手工业者而已。”
大家十分惊呀六子的变化。顺子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狗嘴里还真能吐出象牙来。”见大家听得认真,六子变得得意起来:
“大鹏……”以前,他喊“鹏哥”,今天,改了。
“大鹏,你早该到城里闯一闯了。别说你脑筋从小就比我们好使;就你的巧手,到城里赚钱太容易了,就你编的那些东西,在城里卖一块钱一个,得疯抢!”
见大鹏半天不出声,大家又半信不信,他干了杯中的酒,用酒杯重重地砸了下桌子。发誓道:“我骗你,我是你孙子!”还象小时候一样,伸出小手指在嘴里蘸了一下唾沫——做了个“孙子”的手势。这动作让大家想起了他小时候为求得大家信任而起誓发愿的“熊样”,禁不住笑起来。不过,笑得不象以前那么洪亮。

见大鹏还不太动心,六子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
“大鹏,依我看,小芬就是在等你。知道吗?她爷爷以前就不赞成把小芬给老喻家。她爷爷觉得老喻头不地道。”
说这话时,六子根本没管大鹏的脸色有些不快。装作没看见。继续说:
“记得当年你爸和老喻头一起进山采人参的事吗?”
大鹏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
“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陈年老事,还提它干啥?”
“哥们儿,这叫还历史的本来面目。以前,我不敢讲。那时,我爸活着,也不让讲。现在无所畏了。告诉你,当年,他爹真对不起你爹……,我爹就是证明人。别忘了我爹当年就在县药才收购站帮忙。”六子显然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激动。
“我爸和他爸是‘拜把子’兄弟。”大鹏还是想制止他。可他已经是不吐不快了。
“你爸和他爸二十年前上长白山采参;按习惯两人分开找,边走边拿木棒敲树干以防走散。结果,他爸发现了一棵山參。一棵六品叶的山参能卖很多钱,他爸起了贪念,不想照规矩和你爸平分。没告诉你爸,又怕回头偷偷上山时找不到那棵参。就用老婆给绣的烟荷包把那棵山参拴住,当记号……。两人空手而归。他爸又一个人返回山里,到了地方一看:山参被别的采参人给‘抬’走了,烟荷包也不见了……。
当天下午,有两个人到县收购站卖山参。卖了五百块钱,嘴都乐歪了。还说,祖上积德,碰上天大的好事:人参上系个烟荷包,白捡五百块钱,还落个漂亮的烟荷包。我爸一见绣着荷花的烟荷包,一眼就认出那是老喻头的。这件事,十里八村都传开了。弄得老喻头很丢脸。他到现在还记恨我爸,认定是我爸把这事给说出去的。其实,我爸根本没说。他天生胆小,怕得罪人。得病死的前三年才告诉我实话。当年,他老婆‘针线活儿’特好。他又好显摆那个漂亮的烟荷包。男男女女都认识,偏说是我爸干的。我爸要不憋屈,兴许能多活几年。”
看着六子像出了一口恶气的样子,大鹏想:也许,他今天就是来发泄的。郑家和喻家是世交。小时候,自己也问过父亲。父亲总是平静地说:
“没有的事……。那年,你喻婶怀着孩子,营养不良……。”
当时,他不明白“没有的事”和“营养不良”有什么关系。长大后,随着自己也有了友情的经历,他开始明白,而且佩服父亲:对朋友,除了信任;就是理解!
所以,听完六子的话,他没加任何评论。举杯劝酒,然后问道:
“刚到城里时,也不是很顺利吧?”
大鹏这么问,一是突然萌发了想出去闯一闯的念头;二是想给他一个炫耀的机会。衣锦还乡的人,都有大谈特谈发家史的嗜好。也可以彻底避开有关喻家的话题。
果然。
“别提了!”六子的声音高了八度。
“我头一次到我舅家时,我表弟还在念高中。我在他家住了半年。他天天故意唱儿歌气我:
“屯老二进城,
腰扎麻绳儿。
喝瓶汽水
不知道退瓶儿。
挨一勾拳,
不知道哪儿疼。
看场电影,
不知道啥名儿
……”
说到这儿,突然气得骂了一句:
“我操他老姑……”
农村人对亲戚关系特“门儿清”,听到这儿,笑得人仰马翻,连同烧水的姑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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