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灭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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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根烟的功夫,范希源发现自己端坐在悬崖峭壁上,在阴郁的夜幕下,脚下是万丈深渊,有浮云有惊鸟飞过,还有凄啼的风声。
眼前的深渊到底有多深啊?他本能的想站起来往后退,却无法动弹。
冥冥中他似乎听到在悬崖的最底处传来了鹿角的悠扬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然后又有了脚步声,不是稀稀拉拉的一两声,而是轰鸣声;还有铠甲兵器的撞击声,听上去像是千军万马,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是军队吗?
范希源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处悬崖峭壁,瞪大了眼睛往下看着,可除了弥漫的雾气,什么都没有,只有声音。
就在他竖着耳朵听的时候,行军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寂静。
有风声,从悬崖的最底处涌上一股冷气流,让范希源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雾突然散开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范希源看清楚了悬崖下的一切,却被下面的场景惊骇的张大了嘴。
悬崖下面是一个狭长的深谷,此刻却是两军狭路相逢的战场,左右两边黑压压的排列着两个阵营,他们的身上的盔甲兵器几乎是一样的,士兵所扛的旗帜都是一样,杏黄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篆体的鲁字,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的阵营士兵的右臂上绑着一块黄色的纱巾。
鲁国?还是姓鲁的将军?难道我回到了战国时代,那个为了征服与生存而不断发起战争的时代?范希源觉得喉咙有些干涸,他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抿住呼吸。
他们相互对峙着,也没有人站出来挑衅,在阴湿的峡谷里耐心的等待着战机,只要对手的阵营中发生哪怕一点点骚动和不安,都极有可能会被抓住,然后发起一次令对手迫不及防的进攻,给予痛击。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两军都没有急于发起进攻的意思,但是时间一长,范希源就发现右侧没有绑纱巾的部队在人数上虽然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显然在气势上缺少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甚至有一种被迫应敌的感觉。
很快,这种僵持不会再维系多久。往往两军硬碰硬的对垒需要的也许不是指挥,也不是战术,需要的是一种气势,一种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将对手打倒在地,然后吃下去的气势。
右侧军队的一些士兵也许是站的有些累了,想换个姿势,就在他们晃动自己身体的同时,左侧的军队里一个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声音在深谷里激荡:进攻!
他们的鹿角号已经扬起,密集的战鼓已经擂起,绑有纱巾的军队率先进攻了!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冲垮对方的防线,压垮对手的战意,将对手的头颅砍下,让自己活下来,取得最后的胜利。一时间深谷里喊杀声震天,士兵的怒吼、惨叫、兵戈碰撞声交集在一起,所有人都拥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乱成一团。
这是一个什么场面啊,范希源从未见过如此的真实的场面,是如此的惨烈和血腥,所有人都在挥舞着手中的冷兵器,用尽一切方法和力量插进对手的身体里,让对手倒在自己的脚下。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范希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睁大着双睛,双手紧握,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这就是战争吗?
那些从身体各个部位喷洒出来的血液,和那些刺破甲猬兵器与**接触发出的声音,让他喘不过气来,可这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近。当无数次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喷洒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身处战场之内,士兵的厮杀就在眼前。
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躲开从眼前滑过的兵器,却依然无法动弹,胸膛像鼓风机一样起伏。
战斗的节奏永远掌握在占有先机的一方,很快,绑有黄色丝巾的一方彻底压垮了对手,将对手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两个小时之后,对手终于缴械投降了。
中间的战场很快被清理出一块没有尸体的空地。范希源呼呼的喘息着,用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换来的胜利,原来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小时,他无法预测他们将要如何处置投降的对手。
从战败的人群中,一个身披甲猬的中年人被带到了战场中央,无论对方士兵如何按压他的肩膀他都在抗拒下跪,骄傲的昂着高贵的头颅,虽然战败,发须十分凌乱,却颇有一番王者的风范。
这时,一个年轻的将领在万人欢呼声中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脚步轻盈稳定,不带尘埃,甚至没有踩到地上的血迹。
他的菱角分明,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一股正气,鼻子高挺,与战败的中年将领的骄傲不同,更多的是一种自信和必胜的信念。
“庆父,此仗一败,你可知道你败在那里?”年轻将领的声音温和,却没有一丝骄纵的姿态。
庆父闷哼一声,头扬的很更高了。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年轻将领似乎早已预料到庆父会如此,朗声说道:“你是败在人心!”
深谷里回荡着年轻将领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却传的很远很远。

“你贵为人父,却有违天理人常,人神共愤,此仗你若不败,天地间恐怕就没有正义可言了!”
“正义?季友,你假借辅佐天子的旗号篡夺我王位,有违天理人常的人是你!我贵为人父,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上天赐予我的权力,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这是命中注定的!”庆父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他身体的双手,像头咆哮的狮子。
“可你为父不仁,人人得而诛之,那怕是你我是叔侄关系关系,我依然可以为天下百姓,大义灭亲!”
“一派狂言,季友,虽然我年长于你,却要称你一声叔叔,这是上天安排的,可上天赐予我的一切,你以为你也能从我手中夺得去吗?”
“你已入魔道,上天已经不再眷顾你了,你看看我身后的士兵们,有哪一位不是被你抛弃和压榨的子民,若非你的暴虐施政,他们会放弃自己的田园妻子,拿起武器与你抗争吗?今日一战,你的溃败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一切吗?”季友言语之间开始有些激动,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慨说:“你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父亲,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王,你抛弃自己的妻子,抛弃自己的子民,抛弃伦理,上天还会再眷顾你吗,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话音一落,所有的士兵都在反复呐喊:“替天行道!”
激荡的呐喊声回荡在深谷里,直入云霄,久久没有散去。
庆父终于放弃了反驳,但他依然没有低下骄傲的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与仇恨。
季友手一扬,所有的士兵都停止了呐喊,轻唤了一声:“公孙敖将军在那里?”
“末将在!”
从士兵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同样是个非常年轻的将领。他的声音、样貌却让范希源有种熟悉的感觉。
“公孙敖将军,替天行道吧?”
“喏!”公孙敖双手一拱,转身走到庆父面前。
“公孙敖,不孝子,我是你父亲!你当真要在季友面前杀我?”庆父又开始咆哮,他不仅面对的是自己的叔叔的起兵,如今亲手要将他赐死的居然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怒吼着:“今日你要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所有背叛我的人,我死后我将成为你们所有人的梦魇,让你们永世不得轮回!”
公孙敖眉目间突然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却不再说话。
周围的士兵再次发出呐喊:“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渐渐湮没了庆父恶毒的诅咒与咆哮。
只见公孙敖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对着庆父沉吟了一句:“愿灭世之门超度你的灵魂!”随着话音一落,手中的利剑已经将庆父的头颅砍下,诅咒也嘎然而止。
庆父的头颅滚出去很远,双目圆睁,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身首异处居然没有流一滴血液。
公孙敖有些吃惊,脸上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语的不安。
此时,身后却是一片震天的欢呼声,公孙敖猛地回过身来,对季友说急道:“相国大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事情恐怕有变!”
季友怔了一下,没有料到公孙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整个深谷都开始在摇晃,无数的碎石从悬崖上掉落,刚才还在欢呼胜利的士兵们,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来不及做出反应,乱成了一团。
“相国,这里要发生很大的变故,还是请尽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公孙敖似乎已经预测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季友显然从公孙敖的脸上读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可他依然没有畏惧退缩的意思:“公孙将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行道,神灵是护佑着我们的,我不会离开这里!”
“相国大人,你身上还肩负着国家的重担,为了鲁国的子民,你必须要离开,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公孙敖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担忧,说道:“况且,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是军队就能阻止得了的,还是请相国大人尽快带领军队离开这里吧!”
季友沉吟了许久,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我给你留下一半的人马供你调遣。”
“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无论留下多少人都难逃厄运”,公孙敖摇了摇头,说:“我只希望相国大人能够答应我两件事情!”
“你说,我答应你!”
“如果我没有回去,请王将此山设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再就是恳请相国大人准许我世代子孙镇守此山,为王也为天下苍生赎罪!”
季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良久说道:“好,我答应你,难得你深明大义,也从即日起,我就替王赐予你孟姓,世代为国尽忠!”
公孙敖双手一拱,转过身不再回头!
季友也转过身,大喊一声:“鸣金,收兵!”
所有的士兵在王的命令下开始重整旗鼓,列队迅速撤离了深谷!
顷刻间,深谷里便剩下了公孙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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