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姐姐!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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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绩的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灰,死死盯住吴小蓉,渗透一种强烈的无可奈何。他嗫嚅着嘴唇,或许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当着这么多人,怎么也开不了口。吴小蓉把头深藏在柳大嫂的怀抱里,柳大嫂不住的抚摩,宽慰她的情绪。
“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再说吧。”包公站起身,挽住余绩的手:“子亦,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余绩垂下眼帘,低低叹了口气:“学生惭愧——”
此刻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他隐瞒了很多东西,何况素来精明的包大人。余绩有些羞愧,又有些不甘,回头,再望了吴小蓉一眼。吴小蓉似乎还在莫名的暴怒中,柳大嫂怕她再次发作,和金光先把她搀下去休息了。
进到内院凉亭,宾主重新入座,余绩默默地用碗盖拨开茶面上的花叶,凝神不语。
包公也不催促,放眼眺望园里的一片翠绿——他知道他迟早会说出来的。
“恩师,对不起,关于我姐姐,之前学生说了假话。”余绩颤抖的手指抚上额头,借以掩饰自己眼含的泪光:“其实,她不是因为病发作离家出走的,而是——被我爹爹和哥哥毒打后——逃走的!”
“令尊?!”饶是包公阅历丰厚,也不禁讶然出声:“令兄?——为什么?难道——令姐与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不——我们是骨血相系的至亲!”余绩再也隐藏不住深埋内心的悲痛,两行清泪,挂下脸颊:“学生家贫,兄弟姐妹,多达九个——姐姐她,排行老八——”
包公点了点头,隐隐有些明白了——寒酸的家庭,儿女众多,这种情况下,父母肯定一碗水端不平,难免偏颇,尤其是女子,在家中更没地位。
余绩喉头滚动数下,继续说:“为了给大哥娶上一房媳妇,家父做主,将姐姐换亲,许配给了邻村的一个快满四十的屠户——那一年,我姐姐才十三岁——”
他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那是他记事起最触目惊心的伤害——上一刻,姐姐还在房里温柔地给他梳着发髻,逗他玩笑,下一刻,就有很多人闯了进来,强行拉走了姐姐——一个满脸横肉的黑汉把孱弱的姐姐甩进一顶胡乱扎着红布的破轿子里,因为没钱,他们连鼓乐手也没请,就那么几个人,抬着,翻山越岭,走了一程又一程的山路,草草完成了姐姐一辈子最重的人生大事。
他到现在也没忘了那个刻骨铭心的黄昏——他拖住轿子,疯狂地叫啊,喊啊,追出好远好远,直到父亲强行把他拉回去——姐姐凄惨的哭声,临别绝望的眼神,都象一幕幕永远不能抹去的石画,印在自己脑海里。
那时侯——他们都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恨!
而此刻——他从她眼里分明看见了那东西——
余绩双手捂住脸,任由决堤的泪水滚出来:“我尽力地苦读,尽力地发奋,期待的就是这一天,可以亲手帮助姐姐——然而,等我回到家——他们才告诉我——半年多前,姐姐已经失踪了!”
园里一片沉寂,只听见小虫啾啾的嘶鸣。王朝动了动身子,忽然觉得有些凉意——转头看看,连包大人都异常的静默着。
“我收到家里寄来的最后一笔盘缠,据说是姐姐帮佣一家富户挣来的——可是,就因为这笔盘缠,姐夫变了脸——他硬说姐姐跟那家富户的主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不止毒打了她一顿,还用刀砍伤了她的脚筋——说这样,以后姐姐就不会敢逃跑——”余绩深深吸了口气,闭紧双目:“姐姐趁他熟睡,拖着满身是血的身体,爬着逃回了家——”

“可恶!”赵虎撰紧双拳,亮晶晶的一对虎眼,已满是怒火——但当着包大人,他发作不出来,只好再咬牙挤出一句:“太可恶了!”
余绩苦笑一下:“我姐姐以为逃回家,她就能寻求到庇护——可是,她完全想错了——我爹爹和哥哥一看到她逃回来,就暴怒无比,爹爹用脚踢,哥哥用皮鞭抽,比姐夫更狠的打了她一顿,然后把她关进柴房,准备第二天再送还姐夫去。——因为姐姐是换亲,如果姐姐逃掉,意味着哥哥的媳妇也会离开——但,当天夜里,姐姐就又逃跑了——这次,谁也没能找她回来。我三年来一直安安心心在京攻读,如果不是这次回家,看不到姐姐——如果我娘不背着他们哭着告诉我这一切——我永远也不知道——姐姐她——为我遭了这么多罪——”
余绩用力握拳,指甲掐进肉里,涔出点点碧血:“臣,不言君非,子,不言父过——包大人!子亦枉读圣贤之书,竟在恩师面前粉饰太平,矫词讨欢,实在羞愧难容——连与自己相厚的姐姐也保护不能,奢谈将来维系地方百姓平安?望恩师上奏朝廷,请圣上罢黜您这个一无是处的学生吧!”
他霍地离座,双膝着地,翻身拜倒。
“子亦——”包公双手相搀,沉重地叹了口气:“此事与你有甚罪责?世间人,或富或贵,或贫或弱,忠奸善恶,只一线差隔。旧梦如烟,已难捉摸,当务之急,救你姐姐要紧。本府看令姐病情时好时坏,她最后能不能认你,还得看天意,不可强求。”
“学生明白。”余绩低了低头,身子摇晃,王朝,张龙上前,扶了他一把。
“学生多谢恩师及各位大人将我姐姐找回,只是——不知我姐姐怎么会流落到懿王府中?”
懿王府——这名头实在太大所处地位也太微妙了,连余绩这种初入仕途的学子也略知两分,难免心下惴惴。
展昭理解他的不安,微笑道:“放心吧,余大人,令姐只是流落街头,给懿王府的人救起,暂时收为仆役——她已被小王爷送给啼花姑娘,今后身份,应该与王府毫无牵扯了。”
余绩这才完全松了口气,开始游目四顾:“啼花姑娘在哪里?我想好好谢谢她。”
众人找——明明厥在椅子上的某人不见了——再找——凉亭柱子后露出一片衣角,展昭过去,把人揪了出来——大家一看,某人正慌乱的拿衣袖擦脸,那两只眼睛,红吞吞的活象只兔子。
陡地,刚郁闷的空气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连包公都轻抿着嘴,赵虎更是放声打哈哈:“啼花姑娘,原来你也有动情的时候啊?”
“什么嘛——”某人一阵恼羞成怒:“人家刚风吹进眼睛里了,揉揉也不行啊——”
“啼花姑娘——”余绩带着感激上前,刚想躬下腰行个礼,某人闪到一边:“先别谢——同情归同情,赏金你一分不能少哈——人家没钱回不到家,也很可怜的!”
一众两眼同时翻白。
余绩楞了下才回过神来,忙答:“一定一定!不过,啼花姑娘,你能不能还帮下官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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