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君相知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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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天昊是个办事认真、雷厉风行的人。
那天他在许啸斗那里谈到漕运要做好“化大为小”的准备,得到许啸斗同意后,他回到驿站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袁守成去邀约漕帮的帮主唐老大,请他来具体商谈今年的漕运事宜。
岳天昊到盂城驿时间刚刚一年,自然不会认识唐老大,对他的所谓漕帮也一无所知。按他自己一贯的行事原则,这显然是不行的。他认为要办好某一件事,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要有所了解,只有这样,在事情的发生过程中,自己才能掌握主动权。
对一个人的使用也同样如此。
为了在与唐老大商谈时,自己心里能有一个底数,不至于说多少外行话,他专门约来了老驿伕张山。张山在驿站里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不仅对驿站里的各种业务了如指掌,而且对跟驿站事务有交往的各式人等也熟之又熟。
张山平时并不太爱说话,总是闷着头做他该做的事。不爱说话不代表不会说话,更何况要说的是他所了解的人、他所熟悉的事,所以当岳天昊约他来谈时,他便就他所知道的,侃侃而谈起来……
漕帮实际上是靠漕运吃饭的一帮人的松散性的组织。
这个组织的地域性很强,势力小的只能管辖两三个州县,势力大的可以管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州县。帮与帮之间尽管都是独立的,但联系却很密切,也有一定的行内规矩,因为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整个京杭大运河的漕运长达两千多里,途经五个省,在这漫长的水路运输中,如果没有沿途朋友的庇护,谁能保证不出问题呢?
盂城地处大运河的中段,凡船队运输,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盂城是必经之地,加上唐老大为人豪爽重义气,所以他的直接势力,北起淮河之滨的楚州,南达长江北岸的瓜洲,是大运河水系诸多漕帮中势力较大的一个帮。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大运河沿线,北起京畿通州,南到浙江杭州,提起唐老大,没有一个不知道其名,也没有一个不对他竖大姆指的。
在一般人眼里,也许认为唐老大既是这么一个大帮的一帮之主,肯定是一个身高个大、满脸横肉、言行粗鲁的土匪式的人物,其实这不仅是误解,而且是大错特错。
唐老大本名唐达寅,比当时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名唐寅,伯虎是他的字——作者注)的名字多了中间一个“达”字。
唐达寅出生于盂城的一个富贵之家,爷爷是开米行的,外有良田千亩,内有家财万贯。可传到他父亲手里时,由于父亲不善经营,加之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所以家道中落,到后来竟至关了米行,主要靠剩下的几十亩田的田租过日子,有时也雇条船,到江南贩贩米,贩贩丝绸之类的。
唐达寅由于自小在蜜罐里长大,所以长得细皮白肉,一派文弱书生的模样。他读的书也不少,什么四书,什么五经都读过,可就是连个秀才都没有中过。父亲说他命中没有文曲星眷顾,因而后来就没有让他再考,而是让他跟着自己跑单帮,贩米、贩丝绸等。
也许唐达寅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他跟父亲在运河水路上跑了四五趟以后,提出不要跟着父亲,而是自己一个人单跑。
他跑水上生意不像父亲那样事先认定一两样货物,要么是粮食,要么是丝绸。他是看什么货物紧俏赚钱就贩什么。因而他每到一个码头很喜欢上岸到集市上、到街上去走走、逛逛,问问各种货物的价钱和行情,看看那个地方有什么特产,老百姓喜欢买什么、缺什么,在心里形成一本无形的账。根据这本账,他有时把盂城、宝应这一带的特产比如双黄蛋啊、香醋啊、藕粉啊、鲈鱼啊等运到苏州、杭州去,回来绝不空载,而是运回整船整船的绫罗绸缎和其它土特产。所以不到三年,他富了起来,虽不能跟他爷爷在世时相比,但至少比他父亲强多了。
后来,他自己买了几条船,定心定意地在运河沿线跑起生意来。
他原在盂城是结了亲的,是父母在世时一手包办的,老婆不太漂亮。随着这几年手头的活络,他不甘寂寞,常在苏杭一带的青楼里走动,结识了几个青楼女子。不久化钱为一个名叫赛嫦娥的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子赎了身,并在苏州一个叫观前街的地方买了一个宅子,安顿了赛嫦娥。
这样,唐达寅就等于在苏州又有了一个家。那赛嫦娥也一心一意地守着唐达寅,过起了普通家庭主妇的平静日子。两人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后来赛嫦娥静极思动,想出去跑跑、见见世面,唐达寅便又购置了一条大船,那后舱又宽又大,像陆地上的房间一样,舱房里床柜箱橱、桌椅板凳等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跟陆地上一样舒适。唐达寅把赛嫦娥安置在船上,白天,赛嫦娥利用她在青楼学到的技艺,吹打弹唱,消除了唐达寅的旅途寂寞;晚上,两个人交头并颈,极尽人间欢乐。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唐达寅便陪她上岸玩玩逛逛,小日子倒也过得舒舒畅畅、优哉悠哉。
俗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唐达寅的这种张扬和招摇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个人姓乐,名睢奎,人称乐爷,但背后被人按照他姓名的谐音称为”落水鬼”,因为他也是吃水上这碗饭的。不过他不是做生意。而是干的无本买卖,说白了就是湖匪——专在太湖上打劫。
乐睢奎打唐达寅的主意是既想劫财又想劫色。
他想,赛嫦娥既叫“赛嫦娥”,肯定美得很,把她抢来做个押寨夫人倒也不错。
这一天他派小喽罗打听确实了,唐达寅大小三条船,满载着货物和美人赛嫦娥从杭州出发,将要到达吴江。
吴江是个县城,在太湖的东岸,大运河穿城而过,离苏州城也不过五、六十里路,人烟尚为稠密,”落水鬼”要想在吴江动手,还得考虑考虑。
也该唐达寅命中有此一劫,船到吴江后,如果沿着运河继续北上,万事皆休。但此时赛嫦娥突然提出第二天要到东山的仙都娘娘庙里去烧香许愿,因为她早就听人说东山仙都娘娘庙里的仙都娘娘“送子”十分灵验。
唐达寅当时膝下无子,在盂城的大老婆与他结婚五六年,只生了个女儿,再无所出。赛嫦娥跟了他好几个月了,肚子也一点动静没有。俗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达寅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家产也越积越多,将来总要有人继承才好。否则,再多的家私将来还不是跟着别人去姓?
所以,听赛嫦娥说东山仙都娘娘送子十分灵验,去烧烧香许个愿也好,也许上天垂怜,能给自己送来一个儿子呢!
出于这样的考虑,第二天一大早,唐达寅便吩时船老大改变航向,离开大运河,向西驶入太湖里。东山在太湖之中的一个半岛上,离苏州城也有几十里,相比于吴江城,位置偏僻多了,人烟也稀少多了。
落水鬼下面专事打探情报消息的小喽罗打听到这个最新动态,禀报给”落水鬼”以后,”落水鬼”高兴得一拍大腿:“此天助我也!”
他决定大白天就动手,因为东山附近的水域基本是他的势力范围,他对那一片水域的环境非常熟悉。
那一天午后,唐达寅的三条船鱼贯进入东山的港口,他见岸边已停泊着两条船,以为也是来烧香拜佛的,正想靠近询问打招呼,却见那两条船上呼啦一下子钻出十几条汉子,个个敞衣露怀、手执朴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十几把朴刀在午后的阳光下贼亮贼亮的,让人心惊胆寒。
唐达寅一愣:坏了,真的碰上湖匪了。
唐达寅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他自从买了这三条大船从事水上运输,特别是把赛嫦娥接到船上,以船为家以后,就防着在水上湖上碰到水匪湖匪。因而他所雇佣的十多名船工全是年轻力壮者,平时很注意让他们练武习艺,再加上他平时对这十多个水手的待遇也很不错,除工钱比别人家多一倍,遇到四时八节的还另有一些赏赐,所以这十多个水手等于又是他的贴身护卫。
唐达寅毕竟跑了几年码头,见过一些世面,所以在最初的吃惊以后很快便镇静下来。他估量了一下形势,对方大概是十二、三个人,自己这边除赛嫦娥外,每条船上四个船工,连自己共十三个人,从人数上讲,双方势均力敌差不多。但对方占着天时地利,而且个个有恃无恐。自己这边虽然有十二个人可以上阵,毕竟缺乏实战经验。真要打起来,十二个水手中还要派出几个人来保护自己和赛嫦娥,保护船上的货物,这样一来,力量就弱了。
但两军对垒,除了力量,还有精神。
如果说人数的对比力量的对比是有形的的话,精神上的对比则是无形的。特别在弱势情况下,精神上千万不能垮,精神一垮,万事皆休!
所以不管多么危险,自己在精神上在气势上不能示弱,而且不到万不得己,最好不能硬拚,最佳的退敌方法是智退。
想到这里,他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轻轻咳嗽一声,首先用眼睛把自己这边三条船上已作好准备的十二个船工扫了一遍,那眼神很明确:有安抚,有提醒,也有鼓励!然后向对方一字排开的十二、三个人拱了拱手,笑道:“各位弟兄,辛苦了!不知哪一位是当家的,请站出来说话!”
落水鬼向前跨了一步,傲慢地挥了挥手:“我就是当家的,想必阁下就是远近闻名的唐达寅唐老大了?我不管你是糖老大还是醋老大,有什么话快说,有什么屁快放,因为等一会就没你放的机会了!”
唐达寅决定先探探对方虚实,看对方的“盘子”到底开多大。他微微一笑,再次拱拱手:“哦,这位当家的请了,不知怎么称呼?”
旁边一个喽罗答道:“我们大哥姓乐!”
唐达寅道:“哦,乐爷,久仰了!在下唐达寅,在南北这条水路上已跑了四五年,早听说太湖中乐爷的名头,今日有幸邂逅,乐爷果然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手下弟兄们也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乐爷及弟兄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在水上漂泊,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在下愿意奉送白银三千两,聊表慰劳如何……”
落水鬼一听,哈哈大笑:“奉送白银三千两就想逃过今天这一劫?姓唐的,你未免小看我乐爷了吧?你这几年难道只赚这么一点点?”
“说老实话,在下这几年南来北往,手头也确实赚了一些银子,但都在家乡盂城购置了田产,而且现在船上的现银也就这么多。如果乐爷嫌少,那在下愿意再打个三千两的欠条,等下次碰到时如数奉上如何?”
落水鬼又是嘿嘿一笑:“打欠条?那到新鲜事,而且未免太费事了!实话告诉你,乐爷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
“对,你这三条船上的钱也要,货也要。至于人嘛,嘿嘿,我只要一个!”
“要在下?”
“要你?要你干什么?你能陪乐爷睡觉吗?姓唐的,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乐爷我今天心情不错,也看在阁下在江湖上有点小名气,因而放阁下及船工们一条生路,你们把钱、货物和赛嫦娥那小娘们留下,其他都他们滚蛋!”
唐达寅听到这儿,心里叫苦不迭,看来这帮湖匪确实是有备而来,连赛嫦娥在船上都打探清楚了。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他还想周旋一下,因而笑道:“乐爷说笑了,赛嫦娥确实是在下在苏州所买的一个小妾,但她住在苏州城里,怎会到这船上来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哦?是这样吗?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弟兄们,你们上两个替我到那豪华的后舱去看看!”
这边有两个喽罗朴刀一摆,刚要跳船,唐达寅跨前一步,把长衫的一角猛地一掀掖到腰间,同时吼道:“慢!”
落水鬼嘿嘿一笑:“唐爷金屋藏娇,不愿让她出来见见吗?”
唐达寅迅速回头向身后严阵以待的众水手们扫了一眼,收敛起笑容,沉声道:“乐爷,苏杭这一带有句俗语,叫做拳头不打笑脸人。在下原听说乐爷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一条重义气的好汉,所以有心结识,不愿意把脸皮撕破。所谓人尊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今天若受你滴水之恩,日后自当涌泉相报!但我听错了传言更看错了人,姓乐的你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全不顾江湖道义、只看到眼前蝇头小利,见财见色起意的水匪蟊贼!但是,我唐某人既在江湖上混饭吃,还根本就没有把你这十二三个鸟人放在眼里……”
落水鬼被他这一番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话喝斥得一愣一愣的:“姓唐的,你要怎么着?”
“怎么着?你看!”唐达寅打一声唿哨,转身向身后一指,只见那十二个年轻力壮的水手不知什么时候已丢掉了手中的长篙短桨,拿起了明晃晃的刀、剑,个个怒目而视!
落水鬼一见,胆气上首先就怯了一些。他平时在太湖上打劫,一般是打劫那些达官贵人或富商大贾,这些船有时也有一些衙役、跟班或侍仆等,但大都是银样蜡枪头,经不起阵仗的,现在见对方都是青一色的壮小伙子,而且一下子亮出十二把家伙,跟自己这一方的力量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真正干起来,是鱼死还是网破就难以预料了。
双方一下子进入对峙和僵持状态。
这时候是比毅力、比胆气、比镇静、比耐性的时候,谁在这几方面压倒对方、镇住对方,谁就是胜利者!
落水鬼在权衡:是上?还是撤?如果上,不一能能全身而退;如果撤,实在是心有不甘!
唐达寅在思考:看样子对方已有怯意,只不过是还差一点火候!
他眼珠一转,见远远的湖面上又开来两条大船,估计也是到东山港口来抛锚进香的。对,得借一点外力,促成对方退兵。
唐达寅笑了笑,重又恢复先前的谦恭神态:“尽管在下有这样的实力敢跟你公开叫阵,但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今后乐爷还要在太湖上混,我唐某还要在运河线上跑,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何别刀兵相见,把自己前面的路都堵死呢?乐爷你看那边,我的船队又来了,咱们是拼一拼,决个高下呢,还是化干戈为玉帛、适可而止呢?”
落水鬼及手下众喽罗转头一看,也看到越来越清晰的两条船正全速驶来,脸上顿时都露出不安的神色。
唐达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已到,机会已经成熟,便说:“当然了,弟兄们既出了这趟差,为图个吉利,总不能空手而回。在下还是原先那句话,愿意奉送白银三千两,作为与乐爷初次见面并交个朋友的见面礼。来呀,把银子抬过去送给乐爷!”
落水鬼此时已全无斗志,觉得现在这样子是最好最好的结局,因而收起朴刀,嘿嘿笑了两声:
“好,爽快!唐爷这个朋友,我交了。”
等这边把三千两银子送过船去,”落水鬼”站立船头向唐达寅拱了拱手:“有扰,后会有期!”便率领两条船升起帆一前一后向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湖上经历使唐达寅的大名一下子在运河沿线传播开来。
唐达寅自己也从中吸取教训,不再过分地张扬自己,而且不再单独做贩运生意,而是带着他那几条船加入了盂城的漕帮。
不久,盂城这一段大运河漕帮的老帮主因病去世,大家便公推唐达寅做了帮主,称他为唐老大。
唐老大接手这一段漕帮以后,凭他的经验、胆识、魄力和手段,不断把势力向南北两端延伸,终于形成了今天这个北起楚州、南达瓜洲的一个大帮派。
……
听完张山的这一番介绍,岳天昊对唐老大有了较深的印象,觉得很有必要结识他,如果真正能让他为己所用,漕运的担子就可以放下一大半。
岳天昊又问了一些前任驿丞如何处理漕运、如何对待唐老大的一些细节以后,叮嘱张山:“唐老大一到,立即禀报我!”
张山走了不一会,被派出去邀约唐老大的袁守成回来了。但袁守成没有请来唐老大,却带来了唐老大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三言两语:
岳驿丞大人麾下如晤:
贵使之邀约已悉,本应随贵使赶赴盂城,以亲聆教诲,元奈近有小事急需处理,事毕将如约而至,望谅。
职唐达寅拜上
永乐某年某月某日
看罢这封短信,岳天昊不禁皱了皱眉头,我这里十万火急,他那里却慢慢悠悠,这真是嫩豆腐掉到灰堆上,拎不得又掸不得。
他问袁守成:“他急待处理的是件什么事?必须要处理好以后才能来?”
袁守成道:“具体什么事不知道,好像是他江湖上的一个什么朋友遇到点麻烦,他要出面去斡旋……”
岳天昊心里更没底了,像这样的替人家找关系斡旋作说客的事,说快也快,一两天就能解决;说慢也慢,说不定十天半个月都没个影子。不行,不能被动地等待。
他对袁守成道:“守成,你知道,今年春旱,大运河水位下降得厉害,漕运遇到了麻烦。如果不及早想办法,干系非小。你吃点苦,再跑一趟楚州,他唐老大如果还想继续与我们合作,则无论如何请他唐老大屈尊先来盂城一晤,商定办法,也好让有关方面提前作好准备。他那江湖上朋友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我们能帮他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另外,我写封信给你带着,陈说其中利害,到时你语言、语气上再强调强调,唐老大是个聪明人,按理说他会权衡得失作出选择的。”
送走袁守成,岳天昊一时觉得心里异常烦躁,坐也坐不宁,卧也卧不安,干脆走出驿丞署,信步向离驿丞署不远的秦邮公馆扩建工地走来。
秦邮公馆在驿站鼓楼的东南方向,原先有十二间,分前后两排,每排六间,两头山墙用一人多高的院墙相连接,这样两排房屋之间也就形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从东到西一顺溜长了四棵银杏树,每棵树都很粗大,估计至少要两个人手拉手才能围得过来,高大的树冠向四周撑开,几乎遮满了整个院落。
这次扩建,原来的规制不动,只是在其后面再盖十二间、两排,与原先的形成三个院落,另外在最前面加盖一个重檐歇山的门楼,在四排房子的最东面开辟一个甬道,从而从前到后勾通三个院落,使它们既各自独立,又连成一个整体。
这时,老公馆后面的旧杂房已经拆除,地面已经平整,并已一间一间地划好石灰线,作为开挖地基时的标记。石灰线之外的空地上则堆满了砖瓦、木材、石灰、黄泥、纸甲等建房材料。
老公馆东面则是驿站的驿狱房。驿狱房共两排,各四间,每间都有编号。前排分别编号为甲—1、甲—2、甲—3、甲—4,一般为“摆站”的囚犯所住(“摆站”,明时惩罚罪行较轻囚犯的一种制度,把囚犯发配到驿站来监督劳动一年或两年——作者注)。后排分别编号为乙—1、乙—2、乙—3、乙—4,—般作为临时拘押过路囚犯的住所。驿狱房有专门的狱夫长,负责全面的管理和安全,每间狱房有一名驿卒负责看押,羁押重要囚犯时则临时加派双人双岗。
岳天昊在路过乙—4号狱房时碰到一胖一瘦两个解差,他也不以为意,因为这里接待押解犯人的解差是常有的事。那两个解差从他的服饰上看出他是驿丞,立到路边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岳天昊向他们点点头算是回应。就在准备转弯离开时,那两名解差的闲聊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听胖驿差道:“真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过去神气得过头了,现在怎么样,铁链木枷一戴,照样神气不起来了。”
瘦解差向屋里瞄了一眼,做了个手势道:“老哥小声点,这家伙横得很,被他听见了又要破口大骂不得安宁了。”
胖解差道:“怕什么怕?他再横,我就给他几下杀威棍,看看是他狠,还是我狠!”
瘦解差摇摇头:“算了算了,与人方便也与己方便,何别跟一个囚犯过不去呢?听说这家伙虽然在太湖上做了不少坏事,但也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这家伙能做什么好事?”
瘦解差向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听说他上个月把巡抚大人的官船给抢了,巡抚大人气急败坏,杀鸡用牛刀,派了五百多人的绿营兵在太湖上折腾了近十天,才把这家伙捉住。”
“巡抚大人怎么这样气急败坏?大概抢了他不少金银财宝吧?”
“具体多少谁能说得清楚呢,只听说里面有一个‘百宝箱’,是他四姨太的。四姨太是他最宠爱的女人,箱子里的宝贝还能少吗?这家伙既劫财又劫色,不仅抢了‘百宝箱’,还顺手牵羊,奸了那个漂亮风骚的四姨太!对这样的鸟官用这样的方法治一治,你说,这不是好事吗?”
胖解差点点头:“如此看来,这家伙到是一条汉子,为咱老百姓解了一口气。今晚咱们弄点酒菜好好嘬一顿,听张山说,盂城的真一酒和双黄鸭蛋很有名,咱们小乐乐,到时候也赏那家伙一些,你看行不行?”
瘦解差道:“一切听你老哥安排好了。”
听到这里,岳天昊似有所悟,想了想,暗自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查一查那所谓‘百宝箱’的来龙去脉。因为他知道,这两个解差是从江宁过来的,他们口中所称的巡抚大人就是指闵鹤元。闵鹤元之所以重视那个‘百宝箱’,恐怕不仅是里面装着金银珠宝,弄不好还有更值得他重视的东西,否则他不会大动干戈,动用五百多名绿营兵去清剿那几十人的小蟊贼!
他约略考虑了一下,转身又来到乙—4房,招呼道:“两位上差辛苦了!”
胖瘦两位解差见这位驿丞去而又返,不知何故,连忙站起来躬身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岳天昊挥了挥,道:“两位上差不必客气,今天押解的是什么犯人?”
“回大人话,此犯姓乐,外号”落水鬼”,是在太湖上犯的案,明天要押往京师交由刑部发落。”
岳天昊心里一个格登:”落水鬼”?就是张山所讲的那个拿了唐老大三千两银子的”落水鬼”?如果真是他,那么唐老大所说的要为江湖上一个朋友斡旋作说客是不是就是为了搭救”落水鬼”?”落水鬼”作为湖匪,心狠手辣,而那天才拿了三千两银子,没有大开杀戒、拚个鱼死网破,凭唐老大的性格,所谓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很可能是会这样去做的!
想到这里,岳天昊又道:“二位上差第一次路过敝驿,敝驿理当好好接待。这样吧,敝驿今晚备几杯水酒,为二位接风洗尘,以解驿路辛劳如何?”
两位解差一听正中下怀,哪有不乐意的:“大人如此客气,让小的有点受之有愧、不好意思了。”
岳天昊笑笑,道:“不必不必,就这样定了,到时我让张山来请两位。至于那个什么‘落水鬼’,晚上我们将加派双人双岗看守,保证万无一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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