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旧梦可曾记?旧爱今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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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拜访故人。”燕忆枫在晨起梳头时这么开口。
湛淇坐在一边擦箱子,脑袋抬也不抬,“拜访呗,你跟我说这些干甚啊。”
燕忆枫轻笑,“是啊,不用和你说这些……如果我回不来,你就走吧。”
“哦?我已经准备走了,有点事。”湛淇擦着箱子,目不转睛,“你前日那样……我就准备走了。这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可惜,多了的话,我可不确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忆枫啊,你还真是狡猾得很呢。”
“我打伤了尹尹,你不去看她么?”燕忆枫道,“她说,如果我知道了你的真名实姓,之后大家连朋友也做不得。她为什么这么说?”
“别理那死丫头片子。她瞎说。你没不小心失手杀了她吧?”湛淇斜挑了一边眉毛起来,“杀了她的话,我可能会跟你翻脸哦。”
燕忆枫耸肩,“一时半会死不了罢。”
“那样应该无事。”湛淇道,“但是,呵,算了。”
“喂,湛老兄,”燕忆枫道,“给我算一卦怎样?你好歹当过卜者,虽然那时候都在骗人,好歹也知道一些命理罢。”
湛淇停了手不擦,瞟了燕忆枫一眼,道,“我已经不干了,给你算命我倒霉,不如不算。”
燕忆枫微笑,“你害怕了。”
“不,我才不怕!”湛淇脱口而出,想想不妥,却又不想用多余的话辩驳,便装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你”的神情来。燕忆枫叹了口气,起身走出门去。他出门的时候,身后湛淇开口,淡淡声音让他停了脚步,“命运这东西,事先说给你的话,命好你会骄傲轻敌,命不好你会垂头丧气。我还是不告诉你为好,省了你小子胡思乱想功夫。”
燕忆枫耸一耸肩,“胡说。”
他立于廊中,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平静地吐出词句,“须君忘,这半生纠葛,一世争端啊——”
走出去的人不曾回头,屋中的年轻人沉默良久,开启了箱子。他翻动自己的手卷,纸张在有些颤抖的手指间沙沙作响。他翻到有着诗句的那一页,看了许久,又沉重地盖上盖子,用指甲在桌上刻起字来。他刻完那些字,便背起自己的箱子,走出了客栈。
只在桌上留下一行不深不浅的字,等待着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雨过天晴,缘何仍如此寒冷?燕忆枫因为手指发冷而在手心呵气。既然所有人都去了那里,他只要做那翩翩来迟的人便够了。自然,不用从正门走。
如今可曾记得相见之约,可还知晓旧日之盟?被背弃过的人会相信与原谅,还是如今我们再相互杀死一次?
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人。高挑而瘦削的身材,白衣,闭目,孤伶伶地立在长街正中,却似一座山。
满城风铃都在响着,黑袍的年轻人停住了脚步,白衣人不动不语,一任冷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紧贴肌肤。
燕忆枫看见远远站着的人,想萧漠定然听闻他的脚步。他只身前来,为的可是那只身相赴的故人?他念起曾经与面前这年轻人的初遇,不,那不是最初,他记得那真正的初识——七年了么?那时也与如今相似,只是地点不同。那时他们还年少,彼此不识,却因为相同的缘由而停下脚步。
萧漠扶着手杖,杖中之剑不曾拔出。这样的人,是已经预料到他不会首先拔剑相向,还是意图后发制人?呵,想来想去,你也都只是一把刀子而已啊。
燕忆枫看着萧漠有些伶仃的身影,觉得万事万物尽皆变得有些虚渺起来。没有杀意,没有敌意,什么也没有。他面对的人是一片空白,将他自己的所有心事都反映于上,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萧漠依旧没有动,一手握着的剑鞘坚定地支着地面。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别来无恙。”
燕忆枫知道,这个人在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再踏前一步的。莫非是部署被看穿不成?燕忆枫神色不变,只道,“萧贤弟伤可愈全?”
“托君之福。”萧漠淡淡,“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萧某在此,便是要阻住燕公子一程。立场不同,此刻为敌,燕公子可有觉悟?”
“多言无用。”燕忆枫轻笑道,“你并非只身,来此也不止为了阻拦在下。”
“何必在意?”萧漠道,“若你退却,从此不问此事,我也可当作无事发生。”
燕忆枫冷笑道,“依在下性子,你当此事可能否?”
萧漠抬目,声音依旧素淡,“得罪。”
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睁开,似要捕捉到燕忆枫的动向。燕忆枫沉默而立,甚至不愿去触碰腰间鸳舞剑。他无杀意,萧漠之剑也不会擅出。盲剑本便后发制人,以守为攻,燕忆枫清楚知晓。如今事情已是不可改,而他必须前往。
燕忆枫不动,萧漠也不动。燕忆枫知道,只要一动,便可能引动萧漠掩藏在平静之中的的剑意。虽然萧漠重伤初愈,但他终究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并且,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安静破碎的声音,在某个他自己也忘记的角落。
风又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燕忆枫立在风中,黑衣因为风而被吹响。
言语无用,他猛然拔剑。剑鸣之声,撼天动地!
但那剑鸣却只轻轻引动了白衣人的眉梢。
盲剑客依旧不拔剑,不动,在风中的身躯静默着,全是破绽而无一丝可乘之机。燕忆枫鸳舞剑出鞘之时,忽觉什么不对——敌人并非只有萧君一人!
他因那突然的惊惧而回剑,果与一剑相击。来剑力度不小,震痛他的腕子。他有多久没有锻炼腕力了?剑将剑客向后逼退,身前身后被两面夹击。燕忆枫眉头微皱,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强提了气,同时向萧漠与来人二人进击。此时若是左手有刀,那该多好?但他左手中并没有兵器。
剑在何处?
与剑相击的鸳舞轻鸣。他看见那来者是叶弦。年轻的剑舞君收敛起平日玩笑,招式之间剑意变化,式式精妙。才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如此造诣,也算是天才了罢——燕忆枫默默品评,只不过,这一次,绝不能再退半步!
此事非关组织,不过是他内心所执罢了。并且——因你一直在等我与你决战,我不惜与另一个人分别。
他的指劲遇到萧漠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而剑与剑相互出招,他却也未占上风。白衣年轻人默然退后,燕忆枫冷冷一笑,知萧漠亦不愿以多敌少,这种侠客的心性,是会害死你的呐。
燕忆枫冷了目光,右腕一抖,专心与叶弦相对。小少女身形娇小,腾挪躲闪之间如一只云雀,任他剑风凌厉却无从奈何,而她手中带着泪痕的剑剔挑磕打,却处处击在实处。燕忆枫不觉已入守势。
叶弦唇边含笑,叫道,“喂,乖乖认输,或许还可以留下性命!”
燕忆枫淡淡笑道,“真是会说,小丫头,这可似我应说之话,你可觉悟呢?”
“哈!”叶弦大笑一声,身形向后微掠。她将左手小指放在嘴中咬破,在手中月色的剑上自柄向尖端一抹,那伤逝宝剑之上,顿地有了一道血色,“以吾之血,唤汝之名!”她叫道,“从吾之旧国而来的风,若你听见,请回应我这一剑!”
一剑击出,长街之上北风猎猎。燕忆枫右手平握长剑,抬头之时,目光锐利,“拖甚时间,给我让开!”
双剑相击,剑鸣悠长。此刻围攻之人越多,燕忆枫也愈发放心玲珑他们——一人吸引诸多高手围攻,那厢玲珑君他们便少许多压力——反正未知这一战,胜败或皆无妨,他只是要完成对先生允诺的东西,以及,作为首领最后的责任。
然后,那张字条——他必须这么做,也只是因为他是燕忆枫。
燕忆枫回手,止剑,让叶弦一剑击中剑脊。他不刻意立稳下盘,剑到之刻身形后退,看似被叶弦一剑击飞。他在空中,手依旧很稳定地握着长剑,左手向后斜抬剑鞘,在一家人院墙上留下一道刻痕。
燕忆枫轻轻落地,唇边微露出讥嘲笑意,“萧君,为了我一人,你们来了几个?不要一个一个出来了,也让我明白点好不?”
“咦?”叶弦睁大了眼睛,很是有些不解地道,“你怎么知道不止我们两个人来了的?看我这么厉害,你已经发怵了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清澈的蓝眼睛很是漂亮,却让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哭泣的孩童。
“果然,见过了你那时候的难看样子,现在再看见一个漂亮小姑娘,怎么都叫人相信不起来啊。”燕忆枫也终于笑道,“怎样,剑舞君,加入未知如何?”
“如今还是忘不了以自己来色诱么?”萧漠声音淡淡传来,“看你夸耀了那么久,连我都想要看一看你的容貌了啊。”
萧君,燕忆枫唇角轻挑,你倒也促狭。他一边听叶弦道,“虽然我们曾是旧识,但也不至于要我跟着你去做坏事吧,小苏,你可能今天就可以见到湘姐姐了。”
说我赶尽杀绝,你们又何尝不同了?燕忆枫冷笑道,“凭你们还打不倒我!燕某自矜手中之剑对手稀微,即使萧君也不过勉强可当!”
“自高自大,骄兵必败。你在怡梦轩的部署已被看破,如今你还想生还不成?”身后忽地又有清冷女声,燕忆枫一惊,侧过身形,抱琴女子目色冷然,立于身后住家院内。
燕忆枫知道秋翎恨他入骨,几欲杀之而后快,叶弦只是因为责任和好玩而来,萧漠举动却较其余人暧昧得多,拄着手杖,目中那微薄而不能视物的光,却不知如何吸去了他的视线。
“只有三个人?”燕忆枫挑挑眉毛,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学湛淇只挑一边起来,“太少了,不如再加上几个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会有人来相助我们,正如无人会助你一般。”秋翎冷冷道,“废话少说,留下命来!”
长琴一负至肩,秋翎右手一根冰丝挥洒如鞭刀,袭向燕忆枫。燕忆枫猝不及防,冰丝在他肩上烙下重重一击,撕破他的黑衣。
一半是因痛楚,一半是因不忿,燕忆枫大叫一声,手中鸳舞剑划过,青光冷然,扫退秋翎一路攻势,而背后竟又遭叶弦夹击。此刻他纵是自命剑术天下第一又如何?两个第一流的高手合力,他依旧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肩上火辣辣的痛,那一鞭力道颇大,而秋翎左手向后一拍琴匣,短剑自琴匣跳出,这回手中除琴弦更添宝剑,这样以多敌少,正是正派人士面对邪魔外道的惯用伎俩呐。燕忆枫带些讽刺地思忖,丝毫不考虑自己手下一群人在上门踢场子的事实。
他忽咄地大喝一声,左手凌空一扬,指间剑气直射叶弦,右手鸳舞剑只走守势,拦下秋翎攻击之时,叶弦也退后几步。燕忆枫见机回手攻向秋翎,一剑之下秋翎为他击退几步。
燕忆枫冷笑道,“既然你们都来找燕某人麻烦,怡梦轩那边你们的人还想生还不成?我家玲珑君可是剑神后人,人世间有谁能挡他轻轻一剑?并且,你们这些人却自一开始,便是燕某的敌人。”
他神色阴郁地言说那些,叶弦惊讶地道,“那个那么漂亮的娃娃?天哪,人真是不可貌相,不过我们可不会输哦,那个娃娃不是一直很倾慕你么?你的头,可是会变成让他们心灰意冷的武器啊,对不起啦!”
一剑伤逝,划过迷离伤感的剑意。剑舞叶君剑光流转,燕忆枫接招之时,身后秋翎短剑长鞭齐出,亦是相当不好对付。燕忆枫冷笑,身形直直拔地而起,二人上追之际,他自上向下挥出一剑。
在那一瞬,众般思绪如电闪过。终了半生叹,旧游今在否?如今旧游尚在,却已成仇。世界多变,如今也只有风如同从前一样了罢。
剑指惜别,带动风语。双剑交击,叶弦之剑几乎脱手之际,小少女却依旧笑道,“你若是再这么不认真,我可真的会杀掉你啊,小苏。”
小苏小苏,小苏早就死了,你提到死人这么多次,烦是不烦?燕忆枫惊觉叶弦言语意在搅乱他的心念,便凝神定心,只专心于剑,不再听她挑拨言语。激战片刻不分胜负,他的余光看见了那个人。
没有瞳仁的眼默默闭着,手中的剑从未出鞘。你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燕忆枫默默道,我恨这被迫为敌的人生啊。虽然,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人——是你杀了苏晚晴。
他挥剑之时秋翎琴弦游动,犹如长鞭,闪过他剑意,重重抽在他的背上。燕忆枫眼前一黑,听见衣料绽裂的声音,还未反应,那鞭已卷了他,重重摔在院墙上。他周身疼痛,肩背跟火灼一般,右臂几乎使不上劲——这种时候,或许应该逃走了罢。
不管了。
燕忆枫掉头就跑,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他还不打算在和萧漠碰头之前就直接被这两个女人打死,不过他一逃走,身后便有风声追来。这一次,他们怕是要真的追杀到底罢。
只有冒险赌一把,希望总部有人。
燕忆枫跑出城,希望至少紫竹还在总部——以紫竹性子,希望他自己带着人去那边简直是在做梦,所以,紫竹便是他如今的奇兵了。
二对三虽然寒碜点,却也勉强比一对三要来得好些。燕忆枫一边逃走,伸手入了镖囊,不管什么只是抓了一把往后扔去,完全不管手法。不知道什么刺破了他的手指,他觉得手指顿时有些麻木,暗叫不好。
但那一把暗器果然有用,他将二人甩退一段距离,看样子没打中。他抽手指在眼前看看,只看见一个细小的伤口,流出的血却已经变黑了。
自己把自己毒死,可不是他的作风啊。燕忆枫停下脚步,倚一棵树摸摸后背,衣服破了,后背也受伤。火辣辣地痛啊。燕忆枫吁一口气,看着逼近的人,吮吮手指吐到地上。
不要死,也不能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力。他**手指,咽下多的血液。无论如何,就这样继续看下去,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燕忆枫仰头望天,右手握紧长剑。如今已经再无憾恨,因为你亦已前来。
出城之后,那漫溢在风中的风铃声便淡褪了,留下风里一道白痕。老叶已落,新叶未生,这风并未如他所愿掩去他的叹息,却只是将敌人带到他的眼前来、
这里距总部已然不远,紫竹会听见他的暗号。燕忆枫目光一凛,左手轻扬,一支响箭吱地一声直朝着未知总部飞去。此时秋翎与叶弦已到他身前,远处亦有萧漠竹杖的声音。
萧君迟早会过来,在那之前,还是先解决这两个丫头罢。但是——不被这两个人打趴已是极难之事啊。
身上的伤还在痛着,燕忆枫斜斜放低手中长剑,微闭双眼。萧漠的世界不过如此,但是对于明目之人而言,骤然的暗是否只能乱人心神?燕忆枫轻轻踢着地上的枯叶,呵,太过高估自己实力,真的会有悲惨的结果啊。
耳畔风声,谁人一剑攻来?燕忆枫不假思索提剑,另一手向树轻击。他平生武学不重内功,但极擅借力卸力,故而遇见内力强劲对手也少有劣势。此时面对之敌中,叶弦剑术精妙,秋翎后劲悠长,本都是很难缠的角色了,之后却还有一个萧漠——他因那突兀的分心而忽略了秋翎,不经意间短剑已到心口。他如梦初醒抬手一钳,左右双手都被对方禁锢。此刻他背靠大树,右手与叶弦格击,左手钳制秋翎手中短剑。秋翎琴弦再挥,他只得咬牙吃下一击。
就在此刻,紫竹声音忽地悠悠响起,“成名侠士,以二对一,是有面皮没有?”
短剑离开之时,压迫顿解。燕忆枫几觉头晕眼花,缓不过劲来。叶弦可不吃这一套,继续挥剑猛攻,燕忆枫轻吐长气,立稳下盘,沉声道,“多谢紫竹公子驰援。”
“相助少主可是属下责任。”紫竹淡淡道,手中之剑直击秋翎。双剑相击一二次后,秋翎忽地惊道,“许多次说好久不见,紫竹公子居然是林晰延?”
“交手那么多回,此时才发现在下面目,真不似你啊。”紫竹道,手中之剑却不放松。寸短寸险,二人手中皆是短剑,错身而过击出点点火花。秋翎眼中不解愈盛,“你为何助他?当年你不是——”
“我本以为尹大小姐会告诉你,你们姊妹情深却居然还没谈起这事,林某人的面子可真是微不足道。”紫竹轻笑,“或许,她也觉得你早就知道?”
蓝色衣衫的年轻人一手好剑法,转手之间圆融自得,“死人是不会复活的,亲手杀了我的你一定清楚罢。”
他用低沉声音道出魅惑话语,秋翎忽地反笑,“我杀没杀你我自己当然明白,林晰延,我给你机会逃走,你居然还自己冲上来,留你何益?”
剑剑相击,紫竹略退,“真是无情啊,”他敛了笑容,转手之间剑意更盛,“秋君,你爱过人么?”
“与你何干?”秋翎鞭剑齐上,紫竹轻松一人格挡也毫无难色。燕忆枫面对叶弦,少女的剑意却渐渐缓了下来。
燕忆枫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叶弦的剑术他是知道的,而他身上虽只有皮肉外伤,却很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很能忍疼的人。
燕忆枫左手又进镖囊,这回当真罢,他可是最阴险的未知主人啊。
“小弦儿,你败了。”他微笑宣布,手腕翻转之时,银星漫天洒落。叶弦一柄长剑本是以逸待劳,却不得不转疾应变。还是个不大擅长应变的小丫头,不过再这样浪费体力,之后真正的战斗,将会很艰难罢。燕忆枫叹一口气。
昔日他正少年,江湖之中多有侠名,他死之前留下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称号——以及,与之相称的一剑。
“你呼唤出了一个死人啊。”燕忆枫低声道,那不是他,那决计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苏晚晴。
挽情之剑,最是无情。剑光流转,一梦千里。
旧事言说又如何,你听这剑哭的声音——是一场盛世剑舞,还是你我相杀之意?
吾之剑,只因汝之心而出。
一剑刺出,叶弦惊呼。她本不欲与燕忆枫硬碰硬,打算以巧劲身法借力出击,而燕忆枫之剑只是对着她的剑而来,一剑之下,她恍觉燕忆枫剑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力量——一种死的力量。
她的剑脱手而出,燕忆枫左手发力,一枚小针也随他动作飞出,在少女颈项上留下一点细细血痕。
“你——”叶弦那一句话还未说完,倦意已然卷上她的眼来。她的身子软软倒下去,燕忆枫踏前抱起少女,将她扔到树上自与周公会晤去。
“我赢了。”燕忆枫轻微地一笑,如此宣布。
“小叶!”秋翎闻声,不禁惊呼。她似乱了心神,望向燕忆枫之时,紫竹轻轻敲了敲她的剑,“秋君,可莫再分神。”
秋翎渐入险境,紫竹对她招式了解甚多,而她手中短剑也无法全然随心——紫竹道,“这一回,未知赢了。”
“哦?”平常不苟言笑的女子面上浮起了浅浅的笑,“你以为我会被一个死人吓倒么,小林?”
琴弦挥出,缠住紫竹手中短剑,紫竹朝一旁挥剑意欲割断琴弦,秋翎手中短剑已然刺来。紫竹只得撤剑后跃,险险避开一击。他叹一口气,取出了怀中白玉笛。

燕忆枫看见远远走来的白色身影。身子那么单薄的年轻人,手中却有一柄令天下人都为之震惊的剑——做好人的路,不是那么好走,并且,还是个盲人呐。
他向紫竹示意,紫竹会意,将秋翎引着渐远。之后说什么都没关系。于是天地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听着满林树枝被风吹响,并且等待着平生唯一认同对手的前来。
燕忆枫取出了袖中风铃,看也不看扔到树上。铃声会引领萧君过来罢,那边好手尽皆被吸引前来,玲珑君的胜面会更大些——并且,还有先生在。他相信玲珑,所以他可以在此地尽力。
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曾经告诉他这一个永世为敌的谶言,于是他作出的全部努力,皆成泡影。
肩背上的伤痕已经肿了起来,燕忆枫轻轻活动右臂,如今所有的光荣,全部系于手中这柄长剑。
萧漠手杖点地,缓步而来,他闭目的神情很是秀气。那个人从来不是个应当踏入江湖的人,但燕忆枫知晓,那不曾出鞘的剑,代表着的江湖声名。盛名之下掩藏着多少血泪?他想起少年时事,不由叹息。
“你为何叹息?”萧漠的耳朵尖得让燕忆枫惊讶,但燕忆枫只是笑一笑道,“我只是有些累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
“满身窟窿自然睡不好,”萧漠也笑,“或者,一个窟窿,之后便可一直睡得很好。”
“少说大话。”燕忆枫发觉自己方才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如今有些疲累,身体上的累压过心中的无奈。方才以一敌二耗力太过?不至于啊。
鸳舞剑轻轻抬起,燕忆枫看见萧漠终于一手拔剑。萧漠手中杖剑细而狭,与一般剑长度相若,握手处磨脱了颜色。萧漠是左剑,左手握剑,右手提着剑鞘。一剑拔出,却连鸳舞剑也不禁跟随长鸣。
多年之前,也是如此么。你的衣袖中,是否还藏着那三只血蝴蝶?
“我毕生之敌。”燕忆枫低声道,足下踏步,一剑攻出。
萧漠接剑,回击,虽是重伤初愈,却迅捷异常的左剑。燕忆枫知道,自己剑带动风声便是萧漠听见的指示。萧漠闭目,眉睫微颤。他想要看到什么?世中只有黑暗之人,怎知目中之物如何形状?
燕忆枫一味攻势,却招招留情三分。萧漠虽是守方,剑意之中却依旧带着决烈。倏尔燕忆枫止剑身前,静待萧漠,而萧漠却不转攻势。身形飘然落地,燕忆枫见萧漠脚不沾地。方才以暗器对付叶弦,掷出几枚铁蒺藜,在地上可刺人足底——萧漠单足立于其上,面上却露恬淡笑意,“燕兄,如何?”
“罢了,”燕忆枫轻叹,“这也是命——吾再无悔!”
长剑缓缓挥出,青色的剑遮不住他曼声长吟的字句,“相逢缘定待青梅,道是君归却不归。”
“不要剽窃我的诗,”萧漠淡淡道,“白丁花了许久才写那么一首有模有样的,你却用一瞬便偷了它去。”
“你为什么来?”挥剑之时,燕忆枫发问,“为何要等待我?”
“一声解释,一句澄清,皆可。”萧漠道,“可惜,我只等来了这一刻。”
“不同的路途,我没有我,你不是你。何苦重逢,何必再见?”燕忆枫急急发问,“是你——”
“是我傻,以为你会说真话。”萧漠静静睁开了他不能视物的眼,没有瞳仁的眼中空茫一片,吸去燕忆枫的目光。
剑击之下,燕忆枫渐入劣势,却依旧苦撑,“我从来不说实话。”
“这句话是真是假,你都只在自欺欺人。”萧漠轻笑,“连同对待你自己,你也不愿意露出真实的一面,可叹。”
何谓之真,何谓之假?悲喜生死,皆成剑招。燕忆枫注视萧漠双眼,冷笑道,“杀我之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一剑震开萧漠,燕忆枫轻吐长气,凝神运气,青剑之上剑芒陡现。他在那一刻人与剑同时进击,而萧漠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剑。
深藏鞘中,一朝出鞘。这绝世之剑,终于解脱了心的牵绊。
“那么,萧某无话可说。”
轻抬的眼,虽是不知望向何处,却依旧满蕴前尘旧伤。燕忆枫之剑至时,杖中剑缓缓点出,正中鸳舞剑尖。随之便非招式剑意,而是单纯力量的比拼。
燕忆枫额上沁出汗水,萧漠却还有余暇言语,“放下吧,忆枫,放过这一切,还有挽回之机。”
放过么?燕忆枫摇头,萧漠看不见,于是这摇头的否认在萧漠耳中是默认还是沉默的拒绝?燕忆枫终于道,“我放不下了,期望与等待叫我无法回头。家族间的世仇让我只能选择此道——只希望一些人不要阴魂不散才好啊。”
这阴魂不散的人是谁,我想你也知道才是。手头受力不大,燕忆枫为求一胜全力压上,而萧漠是遇强愈强,怎样都堪与他相抗——深不可测的武功,当世可堪与先生较量者能有几人?
萧漠忽地轻叱,剑沉剑挑,燕忆枫握紧鸳舞剑绝不松手,脚下就顾不得那么多,被萧漠一剑之下挑得双足离地。每次被人打出好远,若是不知者看见,怕是觉他尽落下风了罢!燕忆枫在空中借力扭转身形,向下一剑击出。萧漠举剑格挡,不知如何动作,却有一只铁色的蝴蝶飘离他的袖口,如同活物一般,闪过燕忆枫长剑,轻轻落在黑衣年轻人的心口。
刺破黑衣,不伤皮肉。燕忆枫惊出一身冷汗,落地之时退后几步。萧漠道,“饶你一命,放下罢。”
燕忆枫轻轻摘下那只蝴蝶来,道,“你看得见光,是不是?”
萧漠道,“我宁愿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愿让这虚渺的希望动摇我。”
燕忆枫轻叹口气,“我们难道不相似么?”
萧漠道,“我已不愿再思考你与我个人之间的问题。你这个人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燕忆枫轻笑,“所有人都觉得更清楚,你甚至不用看一眼。”
萧漠一剑击出,“不必多言,我转攻了!”
萧漠剑出攻势,双眼睁开,只在微薄的光影之中捕捉燕忆枫较之四周更深的影子。黑衣在白昼之间果然是最好的靶子,燕忆枫觉得压力骤然增加,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漠虽然目盲,但剑术极高,转手之间剑招变化在他自己之上,燕忆枫如此思度,上次受伤之后,萧漠剑术更有进境,还是,这只是因为他?
一剑之下,燕忆枫翻身后退,一个趔趄,以剑拄地,却几乎站立不稳。他静静调息,萧漠也不追击。紫竹秋翎不知如何去向,但那二人怕是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终于把小林还给你们了。”燕忆枫吐出口气,快活地开口,“我要离开,之后他再跟别人的话,怕是跟不下去,所以卖个人情还给你们算了。今天你与我打这一架,胜负怕是难以分出了。”
“哦,你要改邪归正?”萧漠淡笑,“或者说,是湛兄感化了你?”
“他走了,”燕忆枫轻声道,“或许,我们不会再见了。”
“那可真可惜,”萧漠道,“他对你的心,傻子也可以看出来。”
“你了解他?”燕忆枫道,“你了解那个家伙,但你知道什么是心?”
“我不知道,”萧漠耸肩,“你可准备好了?”
燕忆枫轻轻抬剑,“不畏。”
一剑袭来,燕忆枫抬剑以对。剑下谁人可堪相对?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人。
燕忆枫轻喝一声,以攻对攻,一剑击出,夜之重生。
你如今还记得这一招么?至极的绝望,至冷的多情——一剑之后,心亦成灰烬。
萧漠不变招,只是褪尽了光华的一剑,斜斜递出。
满林风动。双剑交会,二人后退。燕忆枫不知觉间,一膝已然着地。喉中一甜,他大口咯出血来。萧漠缓缓收剑回鞘,还成一根手杖,“胜负已分。”
“不,怎能这么快分了胜负。”燕忆枫拄剑站起,只觉一阵晕眩。他努力让自己清醒,左手在镖囊中握紧了一根铁钉。掌心很痛,他咬牙吐一口气,抬起袖子擦擦嘴,“我都如此了,你不会好到哪里。胜利之前,我不会倒下的。”
长空忽地一声唿哨,周边里蹿出黑色影子,团团围住二人。燕忆枫冷笑,再拭唇边,“公子贤的党羽又来,看来是不将燕某人放在眼里啊!”
他此刻动了杀性,不将那些黑衣人放在眼中,而萧漠的态度却很暧昧,似要维护他而无相杀之意——燕忆枫一动剑,又吐一口血,他吐血的时候眼睛却更亮更利。
黑色的人齐齐攻来,各自相护相守,几成无敌战团。而萧漠燕忆枫剑术虽高,萧漠却从未遇过多人夹击,耳中声音嘈杂,手中之剑却不知应向何处去了。虽是如此,萧漠吸引众人,燕忆枫轻轻吁一口气,剑意展开,借力打力,将袭向萧漠之人也带倒一片。萧漠出声道。“多谢。”
燕忆枫目对来袭之人,口中血的味道总是令人作呕,“何必言谢,你我已然为敌。”
黑色的刀自侧面攻来,瘦而高的人,细长的手指,握着属于夜的短刀。沈贤。
“我让盈看着你死。”那句话中带着恶毒。
燕忆枫冷笑道,“她看惯了你的死罢,给我滚开!”
一剑击退沈贤的燕忆枫,恍见远远奔来的身影。旧事历历,神官的预言又响彻耳边。雨神的说法是,大凶。
后来她曾经说起过什么吗?她终于还是笑起来了。
身后萧漠剑光流转,一切来敌不在话下。燕忆枫专心面对沈贤,但重伤之下余力所剩无几,沈贤以逸待劳,三刀之后燕忆枫已是难以支持,拄剑咳血,沈贤一刀正要斫下,远远忽有一声轻喊,“不!”
燕忆枫抬剑格刀,抬头,只见那清丽女子面上犹带泪迹。阿盈,不用哭。一些柔软的念头涌出,却被他摇头掩去。
萧漠已止住了剑。燕忆枫虽苦苦支撑,然败局已定。沈贤又一刀正面劈来,燕忆枫横剑格挡,脚下已然不稳,在那一刀之力下向后摔倒。
他躺在地上喘粗气,剑握得很紧,绝不松开。他咬着牙道,“叫你占了便宜去。萧君,杀了我!”
“你要陷友人于不义么?”沈贤笑道,“萧公子才不会脏了手杀你。我要你的命,自大的未知主人。”
“呵。”燕忆枫笑,又咳嗽起来,血污唇际,“你杀杀看,折辱我看看?别以为燕某受伤就任人宰割。”
但是还是希望是你,最后,希望你能来结束这一切——那些事情不能完成,也不能与湛老兄再相见,但是……最后和你在一起。
燕忆枫落寞地微闭了眼,听见刀划破天空的声音。就是此刻,他不假思索掷出了手中的鸳舞剑。
这是最后的赌注,失去这剑,他一无所有,但此刻他不得不让它离开他的手——他可还没有死掉的打算,至少要在不得不死的时候才能死去。
一剑掷出,燕忆枫翻身后跃,不看对手,而原本预计中沈贤惨呼声并未响起。燕忆枫惊愕抬头,却未见任何人——被剑刺中的人已然倒下,他看见沈贤发着抖,面色惨白,他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不知道是因为骤然发力之后的疲劳还是——
“泠盈!”捕捉到了一切,惊呼出声的却是萧漠。
泠盈一手撑地,试图坐起来,但是再扶不稳地,枯枝落叶很柔软,让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燕忆枫掷出的鸳舞剑自她的胁下穿过,虽然不致立死,却也是致命之伤。燕忆枫知道,此刻即使湛淇来也没有用了,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在失去自己之前,失去曾经并肩作战的友人。
他不是背叛了么?他们不是敌人么?为什么——胸口还是这么痛?
燕忆枫掩口咳嗽,擦擦嘴,走过去,在其余二人还未及反应之时,抱起了泠盈,“阿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傻瓜,我杀得了他。”
她微睁了眼,唇边噙着微笑,“是啊,我怎么……这么傻,我应该知道你杀得了他,这样弄得我为他送了性命,就跟我是他的人一样。”
微有嗔意,不惧苦痛,她总是这样,燕忆枫咬着嘴唇,道,“嘘,不要说话,会好的。”
“现在不说,以后就说不成了。”她还能掌控自己的声音,比他坚强,要死的人都那么坚强么?“雨神说了我命短,不信,还是来了。咳,这下到那边会被笑死……”她笑了笑,苍白而虚弱,“好痛啊,小娘子,你不是最狠毒的未知主人么,有没有什么毒药分我一颗?”
“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他现在不管沈贤也不管萧漠了,即使现在丢了脑袋也无妨。终了半生,却先看见这个小朋友死——有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呢,虽然他只略微年长一些而已啊。他不拔剑,剑锋也没有染上鲜血,燕忆枫几乎抱着她在骗他的希望——但他还是取出一枚小针,在剑没入身体的地方附近刺下一圈,然后封住周围**道,“会不痛的,你会睡着……”他艰难地开口,“你这个傻子,知道自己去撞他,用你的落华刀砍掉他的脑袋,不就行了?”
“我是神官,不杀人。”她轻轻咳嗽,唇角有了血迹,“小娘子,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不像你。笑一笑,对,这样多好看。”
“不要这么叫。”他声音颤抖得更厉害,“那时候你当我女扮男装也就罢了,还——”
“没办法,我一直很喜欢你。”她强打了精神,“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一直喜欢着你。”
泠盈微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渐渐有了死色,燕忆枫道,“不值得,你给我带来许多麻烦,你还把自己害死了。”
“你啊,那么不诚实。”她的笑容逐渐淡下去,“当初,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他几乎压抑不住自己了,“醒醒吧,不要再继续做梦了。喜欢什么的,过去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能爱呢?”
“不要哭,哭起来不好看了。”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去擦拭他的眼,“我醒不了啦,你才应该醒醒。你喜欢萧君我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你问他去。即使你有断袖之癖又怎么样呢?爱谁,恨谁,要做什么都放手去做。别后悔。看我都不后悔。最后和你在一起,真好啊……老哥,一直想这么叫一声,但是想叫的时候,你已经把我们都抛弃了。”她费力地眨眼,但眼皮越来越重,“好困,让我睡一会吧。我睡着的时候,你可以杀了我哦。”她最后,还是对着他露出微笑来。
“睡吧,”他这么开口,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面颊流下来,滴到她的脸上。是血么?如果是血就好了。
“好暖。”她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女子合上眼睛,燕忆枫轻轻叹了口气,抬起一根手指,在她的咽喉上轻轻点下。
“请不要寂寞。”他低声开口,从她的身子里拔出了鸳舞剑。
没有血,她不会再为他流血了。
但是,如果方才是萧君听了他的话而杀他,他还是会掷出那样一剑么?这样的问题,只能以他太过自私来作为答案罢。他没有准备好结束。
燕忆枫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眼花,但他站起来,并且露出笑容,“我在骗她,”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我骗她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禽兽,”沈贤气得声音发颤,“你这个禽兽!”
公子贤踏前一步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燕忆枫漠然看着沈贤捂着胸口倒下去,口张得很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燕忆枫看着沈贤倒下去,笑了笑道,“你自己看着她死,虽然我杀了她,但是你是帮凶。如今轮到你了,这是雨神的指令。你杀了她的神官,所以她要制裁你。”
看着沈贤诡异猝死,燕忆枫面上轻浮讥嘲。他俯身想要抱起泠盈,弯下腰时却险些跌倒。他的伤已然够重,但他却决不愿放弃。一直默默不语的萧漠上前,将剑递给燕忆枫,并替他抱起了泠盈。
这是将性命交托给他的举动,但片刻之前他还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把握将自己的命交付给这过去的友人。
他在萧漠身前走着,脚步踉跄。他抱紧了手中的剑还觉得寒冷,轻轻咳嗽,温热的血染污唇际,但他不愿意擦去,他已经疲累得连一根手指也不愿提起。
行不多久,萧漠忽道,“如果方才我因着你的请求而用剑杀你,你也会杀了我,是不?”
“我听得出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杀死持有血蝴蝶的人。”燕忆枫低声道,“这是未知主人唯一的制约。”
燕忆枫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几乎变得不真实了,脚下踩的可是棉絮?看来真是不中用了啊。他一脚踩空,险险摔倒,却又强着心力站稳步子。
燕忆枫不知道要走去哪里,但是他不愿意再回未知扬州总部。他是个失败的首领,永远成不了传说中的人,那么,请让他放手去挑战另一个传说罢。
燕忆枫暗暗运息,内伤很重,按理说他若如此,萧漠也不致大好,但为何如今萧漠与无事人一般?燕忆枫止了步子,凝神调息,原来如此,他唇角轻微扬起讥嘲的弧,原来,是湛老兄早就预料到的——这种孩子气的做法总是会害到自己,觉得药不好吃而偷偷扔掉的结局,就是在这种时刻旧伤复发啊。
这一处伤,他原本乐于保留,如今,却因此而杀了一个他本不愿杀的人。
如今,他也只有将那个人埋葬。生于斯葬于斯最好,但终究还是会让她流落他乡。
萧漠道,“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燕忆枫望向天空,一天湛碧。昨晚雨止,今朝已是晴空万里。他就让天映蓝他的眼,一面缓缓道,“杀则杀呗,还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我曾遇见一个算卦的。”萧漠道,“他说,我这一生大起大落,皆因我杀性而起。若不制住,最终会落个行乞街头的下场。无论如何,我也曾自矜出身,问他如何解救,他只说,莫再与友人相杀。”
“已然为敌,本不受此制约。且我命由我,你管那卜者之言干甚?”燕忆枫冷笑,“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你似乎明白,怎地还参不透这些?”
他转身时,看见萧漠唇际轻露笑意,“你又让泠盈看见我们吵架了。”
燕忆枫疲倦地点点头,“为她找什么地方?”
“找一个我能找寻得到,可以常去拜祭的地方——”萧漠道,“那样,之后她便不会寂寞长久。”
“你相信人死后会有魂灵么?”燕忆枫迟疑着道,“六国之人生于土,归于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听问你们原来的土地——”
“每一位祖先,都在风中相顾。”萧漠轻轻打断他的话,“时候不早了。”
时候不早了么?日头还未升到头顶呢。燕忆枫轻吐一口气,走不数十步,忽觉杀气袭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要逼他后退一步。很危险的感觉。他微敛眉,只听见一个年轻声音道,“忆水之南,忘川以北,陌路尽头,离渊之侧——燕忆枫,你此行的目的,可是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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