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若以旧事了,何故怨轻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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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四周静寂,燕忆枫听见轻轻嗒的一声。
血落在枯叶上的声音,居然会这么响。
燕忆枫轻抬起头来,看见远远站着的一个少年。高大,俊逸,和他自己极为相似的一个年轻人,一手拥着方才被他扔上树去,如今还没有清醒的小叶弦,另一只手持着一杆大戟。人是沉静的,也没有露出敌对之势,但燕忆枫不知怎地,觉得很是不对劲。
“阿澈,”听到那少年声音之后,却是萧漠首先开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对,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对。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燕忆枫强提起精神,凝定心神。故意的?这种时刻不能畏惧,也不能逃走——其实,他也实在没有什么气力逃走了。
燕忆枫默然望向萧澈,低声道,“是紫菀夫人叫你来的,要杀了我,取而代之?”
“不要这么着急盘问嘛,我们又不急。”萧澈摇摇头,他似是觉得抱个小丫头空不出手,还是一手搂着叶弦,道,“是你下药的?给在下一个面子,让这重丫头自己玩去,不要在这里累我的手。”
燕忆枫淡淡一笑道,“剑舞君是老朋友的门下,若不是我被她们揍得受不了,怎会用这种下三滥伎俩?真是得罪了。不过,我这迷药也还是会让她睡个一段时间的,萧公子放心就是了。”
他知道萧澈的危险之处,就是那捉摸不定的性子,天生神力和不知何时会挥出的长兵器。燕忆枫立直身子,尽量不让人看出他重伤在身,只是道,“萧公子,请借个道,在下还要去埋葬死去的友人。”
虽然看到自己长兄手中的女子,萧澈还是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一个终将杀了你的阴谋而来。”
这是萧澈第二次说这句话。燕忆枫咬咬嘴唇,不知道应当如何答复。他如今内息纷乱,再无战斗气力,只恨不得找个僻静处一睡百年。但是,此刻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侧,让他不能放松心神。
“阿澈,找到了么?”远远有一声呼唤。燕忆枫面色本就苍白,再失了血色也看不出。
“是燕潇。”燕忆枫微眯了眼,唇端轻挑。
“是,是燕潇。”萧澈居然点头答应,毫无变化称呼的意思,“也是新的未知主人。啊,不要看我,我是江湖闲散人,和什么组织都没瓜葛,长得像你只不过是我相貌好罢了。别瞪我。”他忽地高声应答燕潇,“找到了,还未死!”
燕忆枫怔一怔,抬头时见黑衣的女子背负长刀,几个纵身之间到了眼前。他淡笑道,“潇妹,你是来取燕某人性命的么?”
燕潇脚步止住,燕忆枫恍觉之前那种危险的感觉并非来自面前这个年轻女子,而是在某处,有一双眼睛——他猛然回头,沉声道,“紫菀夫人,你不用躲藏,我承认失败,出来罢。”
“母亲遇见了姨母,她们姊妹情深,怕是不会这么快出来,”燕潇轻笑,“表哥,你也终于承认失败了么?”
“呵,”燕忆枫道,“承不承认这样的事情对你对我都没有意义,我承认我也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未知的秘密你也知道,但是只有鸳舞剑,我绝不能给你。”
燕潇轻轻眨眼,“我要鸳舞剑干什么?我剑术不咋地,你的佩剑到了我手里可不似在你手里。并且它还叫鸳舞剑么?”
燕忆枫微笑,“除了它,我再没有什么可被称为力量的东西。”
“你是红叶的长子?”忽地有个冷冷女声响起,那声音略微低沉沙哑,有着故国槿地的口音。燕忆枫忽地觉压迫感袭来,那种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他咬紧了嘴唇,不愿意回答之时,萧漠已然开口道,“夫人,许久不见,不曾问安,是孩儿罪过。”
家族,哈,家族。燕忆枫轻挑眉梢,听得那声音道,“你又是不懂规矩。我是在与红叶之子谈话,你插口干甚?”
燕忆枫讥嘲地一笑,“你与吾母有隙,却跟自己儿子过不去作甚?萧君与我还有事情,我们先走了。”
“要去找个僻静处葬下你们的友人?”看不见的女人道,“这样唐突一位神官,你们不怕雨神降下灾殃来——燕忆枫啊燕忆枫,你祸害了一人还不够,要让这一城一国都拿来为你孩子气的举动陪葬不成?”
燕忆枫面无表情,“那你想要怎么样?”
再这样下去他可站不住了。燕忆枫把嘴唇咬得发白,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怕是极难的事情罢——但是他不能逃避,这攸关性命。
他那一句后久久未有答复,于是他又道,“你是要我自己给她殉葬了,还是要我给你找来沈贤的尸体千刀剁了泄愤?”
“我只要你以未知主人妻子的礼仪埋葬她。”紫菀夫人的声音道,“未知主人之妻的葬礼,应当不会草草。”
燕忆枫抬眉,“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鳏夫,并且我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真是好棋啊,他带些恶意地思忖,再这样下去,弑父杀妻伤友十恶不赦的罪名全出来了,然后叫你那儿子来个为民除恶,多好。
燕忆枫看着一脸无辜的萧澈和满脸不关我事的燕潇,道,“你想要杀我,却不敢自己动手,是因为无论如何,你都胜不过红叶夫人。”
“哈,张牙舞爪的猫儿依旧是猫儿。”黑袍的影子飘然落下,却是未知主人红叶夫人,“磨去利爪的虎豹还是虎豹么?紫菀,你的女儿可以担当起她兄长留下的骂名么?”
她那样道,轻轻一掌按在燕忆枫后心,“少说点话,别倒在我的怀里了,我的小猫儿。”
柔和内力缓缓入体,红叶夫人道,“七年来屡次试探,你的内功都毫无进境。”
燕忆枫不语,觉翻涌气血在红叶夫人引领之下逐渐平和下来。“小猫儿,你要我救你多少次,才能变成虎豹呢?”
最后一语,竟成叹息。
燕忆枫沉默良久,道,“对不起。”
“晚了。”红叶夫人放开了手,“你的兄弟和你一样成不了事,我只得承认在继承人上输给紫菀了。幸好今日你的人大部折损,也省了交接时燕潇丫头多生杀孽。”
燕忆枫愣了愣,“大部折损?难道先生他们……”
“你不用担心习寂……不,这担心也是天性。我本阻不了你。他们还好,但你也不用妄想再见他们,因为先生已然决心归隐,未知之门也不再为你开启。”
燕忆枫道,“那这一切何必在我手中发生?”
“不必发生,没有缘由,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红叶夫人道,“但是,我不允许你和你身后的人再见面——如果你们再见面,我不留情面也要杀了他。”
燕忆枫皱眉,“为什么?”
他如今内息渐平,但伤势犹在,让他中气不足,没法卯足力与人吵架。燕忆枫身上疼痛,这样的痛会让他不及反应不是?但是他是铁汉,任谁也不能折辱他,“谁要杀他我就杀谁。”燕忆枫狠厉了眼,冷冷道,“别以为如今我有伤在身,没有之前权力就可随便取笑,昔日苏晚晴一无所有之时尚未惧过什么,今日燕忆枫亦然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以惧怕?”
“你终究还是怕了,”红叶夫人笑了起来,“我的孩子,不用再嘴硬了。我本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这样,但是如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罢。”她顿了顿,道,“如今新一任未知之主是燕潇,左使紫竹离任,去向不明,右使空缺,未知总管习儒秋隐退,我已经妥善安排了我的人的后路,紫菀,接下来看你的了。”
红叶夫人笑起来的时刻,那能够吸引一切人目光的美,让一边的年轻女子都失了颜色,“我十五岁接管未知,至今二十八年,杀孽无数。爱过了,恨过了,我一生如此辉煌,如今不是我的时代,那我也该寄心山水之间,安然归隐去。”
她言毕,望着燕忆枫,微微一笑,“至于你,我不管你了。”
红叶夫人转身飘然而去,燕忆枫望着母亲的背影,神色变幻,却终于又露出他素日淡淡笑容来。“放下的话,对谁都好。不过我在想,未知主人啊,你身边这小孩是什么编制?”
“我?我只是来找小弦儿的。我说对了吧,我不是为了一个要杀掉你的阴谋来的。”萧澈开开心心地道,“事毕走人,把她抢回去。谁知道大辛在哪里呢?我好久没跟他共饮了。”
燕忆枫道,“晴公子在未知。你们办接下来的事情罢,我有要事,先走了。”
他从萧漠怀中接下泠盈,将那失了温度的身子交到燕潇手中,想了一想,又道,“可以让我一见玲珑君么?”
“他也走了。”燕潇道,“你知道,他决定要回去的时候,谁也不可能拦着他。”
终于不得不走上互相背离之路。燕忆枫道,“萧君,以后若能再见,我们依旧是敌人。”
萧漠不语,他已久久不言语。燕忆枫交还萧漠长剑,那原本稳定的手,缘何有些颤抖?
燕忆枫不愿再想,扭转身子,向着城池方向走去。伤势因红叶夫人相助而略好,但经年旧创又哪是那么容易平复的。
燕忆枫走进城门之时,觉得眼前发黑,不由在门侧城墙上倚了身子。冷而硬的城砖让他的神志逐渐清明,果然是一旦放松心神,疲倦便会如洪水一般涌来啊。那种无法回避,无处可逃的疲倦。他扶着墙慢慢走进城,如今日头已至天顶,满城风铃随风轻响。燕忆枫抬头看了看,天边有串细小影子,自南方飞来。
雁归,本便是冬夏皆有去处,而他,如今却一无所有。
燕忆枫步履艰难地走回客栈,不管别人的眼光,钻进屋中,一头倒上床榻。一直以来背负的担子如今卸去,他终于不必再忍耐。如今,还是好好睡一觉罢。
燕忆枫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睡着的时刻和醒来的时刻日头都正在正南天上。屋外没有下过雨的痕迹,他看看自己的手,没有皱纹,他还没有睡一百年呐。
燕忆枫醒过来觉得力气些微恢复了,也开始觉得肚饿。他下楼去找吃的,但伙计说店家去郊外踏青,回来之前客人都得吃冷馒头。这就和除夕直至初二时候一样,但是燕忆枫很难想象这里的店家兼任厨师的样子。
冷馒头是全无味道,燕忆枫口中发苦,毫无食欲,但他必须快点恢复,之后——之后他才能为了自己前去那个地方。被折叠了很多次的字条尚在,这最后一单大生意,便是他自己而非未知的生意。
六国之枢,伤城之主。鸳舞既出,剑神末路。
可能见不到湛淇了,那家伙此时走了或许也好。如今,我们连朋友也不那么好做了。
燕忆枫回到屋中,忽见桌上有些刻痕。细细一看,先是一剂药方,药方之后,长长一行小字,却是四句诗。
莫笑医者多痴傻,安愿伤城见故人。侯门似海可由我,只教此心不作真。
“你果然在骗我。”燕忆枫看着那四行小字,喃喃道,“湛老兄,你有这必要么?你这傻子。”
他抄下药方,交给伙计让他依方抓药煎了,却见伙计两腿筛糠。他不知为何,只当如今春寒料峭,自己比常人经得起罢了。他耸耸肩走出客栈,虽然输了,还是要去那里看看么?
燕忆枫走过长街,因为伤处作痛而微蹙了眉。如今再无敌人,可会让我前往听琴?他那样思忖着,走到怡梦轩前,抬眼一看,却不由讶然,原本二层小楼,如今已成灰烬。火能洗净一切残存的痕迹不是?
他走进原来栽着花木的院子,院中那棵梧桐业已遭火劫,桐木已焦,枝叶败落。就用这焦桐斫一张琴如何?燕忆枫只是想一想,却不曾动弹。
身后忽地有人开口,“世道真是变了,居然容死人在街上乱跑。”
燕忆枫淡淡一笑道,“只有死人才有气力乱跑,难道不是?”
“这么漂亮的死人,许久未见过了。”身后的人回答,燕忆枫转过了头,见是辛晴。晴公子露出爽朗笑容,全无敌意。
燕忆枫轻笑道,“晴公子别来无恙。”
“我如果拍拍你的肩膀,会不会把你拍倒?”辛晴打量一下燕忆枫,皱着眉头道,“你看起来一副死人样,是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溜回来的?我真怕碰你一下你就晕倒,到时候人该说我闲话了。”
燕忆枫耸肩,“那样的话,你最好别拍。今日是初几?”
辛晴望着燕忆枫,“莫非你刚醒?”
燕忆枫觉得脸有点发烧,轻咳两声道,“被萧君,秋君和剑舞君三人一起打,你以为我能好到哪里去。”
辛晴笑了起来,道,“算了,你别脸红了,我们都知道。按你这么说,你睡了四天整。居然没有饿死倒真是你的本事。这四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不少,大柳烧了怡梦轩到别处开店去,店里的小鬼们四散了。未知新主人宣布你与汴的神官相爱,最后殉情,把你们的骨头运回临安去了,估计要来个风光大葬,还顺便派了些杀手让某些人永远闭嘴。我说啊,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你那档子事情,被人说你跟一个女人殉情了,是不是很可笑?”
燕忆枫攥紧拳头道,“将来一定要让那丫头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辛晴笑了一笑,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我说,你那个小跟班的武功还真了得,叫什么玲珑的那个,看着跟个女娃娃一样,谁想是这么个大高手,我说啊,他是你从哪里骗来的?”
燕忆枫答非所问,“他已经走了。”
辛晴眨眨眼,“你回答的又不是我的问话。”
燕忆枫轻笑道,“你真要知他是谁?他是剑神之子,原名杜珩。”
辛晴大睁了双眼道,“剑神后人?哎哟妈呀,上次我居然还认真出手,幸好他没顺手把我砍了,这事太可怕了。”
燕忆枫笑道,“他的手还不曾染血呢,那孩子曾说不想再重复父辈的路途,”他顿了顿道,“但是,他不会回来了,无论他会不会成为新的剑神。”
辛晴道,“如今剑神还未死不是?”
燕忆枫抬头,“快了,”他轻声道,“剑神很快就会死,不知剑的传承,会不会落到我的小雏鸟身上。”
燕忆枫谈起玲珑的时候,神色也渐柔和了起来,“那孩子如果能成为新的剑神,也许可以解开那个一直加诸于他家族的咒诅。我想一个敢于离开那座城池而从未存有放弃心念的孩子,会得到他所应当得到的荣耀。”
辛晴耸肩,“你似对他格外器重。”
燕忆枫道,“他可是我的得力下手,连晴公子你都能打败,我能不喜欢他么?”
“若非我轻敌,他也未必那么快赢得了我。”辛晴尚自嘴硬,“喂,如果你死了,现在怎么称呼你才好?”
燕忆枫望着废墟,一片枯叶飞下焦桐,落入他的手中。他轻轻握紧了手,再伸开,那片枯叶已然成灰,“我曾经有个名字,与你的名字有一个同样的字……”他抬起头,微笑道,“但是,那个名字我也不想再用。想怎么叫我是你的事情,反正于公于私,我都已经死了。”
辛晴诧异望向燕忆枫,道,“你现在也还年轻啊,若要东山再起,总有时机。”
燕忆枫笑着摇头,“一生多舛,大起大落,如今我是看透了。事成之后,我必不再存留于江湖。”
“即使作为敌人,看不见你还是觉得很遗憾。”辛晴道,“不说别的,你至少很漂亮。”
“少拿这话损我。”燕忆枫转过身子,“我最恨就是人拿我长相玩笑。”
燕忆枫告别辛晴,缓步走回客栈。伙计已经将药留在他的屋中了。燕忆枫嗅一嗅汤药,觉得气味很是奇特。他一边希望自己不要反胃吐出来,一边捏着鼻子喝下那碗药。药本来味道便让人不敢恭维,且因药凉而更加难以入口。燕忆枫喝下汤药,敲敲心口,轻吐长气。
他坐上榻。湛淇的方子总是令人瞌睡。这样继续耽搁时间,何时才能继续行路?
前路漫漫,此役又能否生还?燕忆枫不大清楚这些,如今不必为别人想,也不用为了组织取舍——剑术极诣,却并不会因为取舍或者不取舍而得到。
燕忆枫闭上眼睛,听见远远风铃声响,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众叛亲离,如今又是孤身一人,但是罢了,他也再不用管他们。
迷迷糊糊,他觉有人在侧,勉力睁开眼睛,周遭黑暗,已是入夜。是谁在身旁?燕忆枫坐起身子,觉伤处触痛,轻微咳嗽。身边有人,坐在他的榻边。
“他们说你死了。”入耳却是少年枫华的声音,“我原以为你不会为了女人殉情。”
幸好如今夜深,看不出他发红面颊,燕忆枫咳一声道,“你专门来取笑我?”
“不笑你笑谁,我自己?”来客打亮了灯,燕忆枫见枫华一臂吊在颈上,想是受伤不轻,“我来告诉你,你在怡梦轩中失去多少人马。”
燕忆枫道,“不必说了,我早知道。如今我不再掌管未知,对未知之事也不关心。”
枫华忽道,“你当年为何弑父?”
直接一句,攻其不备。燕忆枫面色惨变,他虽知枫华总有一日会问他这个问题,却不知是在这个时间地点。燕忆枫闭了眼睛,久久,道,“因为我是枭獍。”
他作出回答的时候,不自觉又挑了唇角,“你想杀了我,是不是?”
“我若要杀了你,还要等到现在?”枫华回答,“我想杀了你,实话说,我真的想杀了你。”
这算什么,他很让人觉得怜香惜玉么?八尺汉子落到这种下场,还真是令人扼腕啊。燕忆枫坐在榻上,披散的头发刺得面颊发痒。他不看枫华,道,“这么优柔寡断,你真的是我的兄弟么?”
“优柔寡断,纵使很不情愿,我与你毕竟一母所出。你是众人宠爱的长子,我是不应出生的少子,最后犯下杀父十恶的,却是兄长你啊。”
燕忆枫唇角轻提,又躺倒下去,“对不起,”他低声道,“一年后若我还活着,你随时可以来杀了我。”
一只冰凉的手放上他的前额,“晚了,你总是晚一步打动我。”少年道,“我如今要走了,再见,天地之大,再困不住我。”
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他闭上眼,那高不可测没有星子的天空又沉沉压下来。
小苏,若是没有活到一百岁,可不要来见我哦。
湘姐姐的温柔笑颜仍钤刻在心,但他怕是活不到百岁了呢。而且,不同国度,不同信仰,我们不会再相见。
他是在六国之中徘徊的过客,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已然毁坏。如今他再无牵挂,那些微的遗憾,也早已沉寂心底。
手边长剑静伏在侧,燕忆枫摸着剑鞘,听到那不可捉摸的剑的声音。
只有亡者才会入梦。
燕忆枫梦见泠盈,与过去一样,眼睛里有着笑意,天天和雨神吵架,以至于雨追着他们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女子。曾经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而制造了无数次偶遇,让他差点被洗澡水呛死的姑娘——
上一个触碰我底线的人我已不记得,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是我最危险的敌人。这种关系最危险不过,因为总有一个人会顾及旧情。

所有的谎言都已成真,如今你还记得什么?能忘记的最好忘记,不要再记起这悲惨的旅途。
他睡熟了。弦月偏西,投入他的小屋,给年轻人苍白的脸覆上淡淡的月色。
于是他看见光。
睁眼之时,燕忆枫看见窗外的月。
湛淇留下的方子正合他的伤势,他不由觉得湛淇的出现也是阴谋之中的某个安排——若是未知与湛淇本有交集,这一切到了最后,被蒙在鼓里的只是那个愚蠢的所谓未知主人啊。
燕忆枫想起尹晗那句话,如果他知道湛淇的真名,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还有湛淇自己曾说过的——“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杀了我?”
“怎样也好。”他望着月,喃喃道,“你可不要背叛我,湛老兄。”
是日燕忆枫觉伤势较前几日好些,便又至怡梦轩处。他在废墟中徘徊时听见竹笛鸣响。会是夜歌么?他似乎有些忘记了那个孩子的面容,但这至少是一曲好笛。
饮了三日药,燕忆枫终于打算离开扬州,向伤城前进。时间愈少,他已没有太多可供挥霍的时日。你不知道让你这么做的人为了什么,但你知道在那之前已有无数人试图杀死剑神。
剑神入世,一统世间分崩离析,却又有风神入世独居于邺相抗剑之力。黄沙隔开剑与风的领地,几百年来,昔日真神已成弃神,虽仍受名义上的尊崇,但总是有很多人想要杀死剑神。
某个国度的掌控者,亦或想要一统江湖的人。这些刺杀从未成功过,因为剑神即使传承数十代,非人的力量也一点不曾削弱。他们是弃神,被上天抛弃后也被他们曾经保护的世人抛弃。
真是令人作呕。
他也是这令人作呕的计划中的一把刀。
紫竹曾说他这是送死,但此时还有什么别人可以差去送死么?他必须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毕竟他年纪轻轻,也不愿因此而死。
燕忆枫站在怡梦轩的废墟中,抚摸那棵焦桐。笛音不止,渐带上感伤意味。燕忆枫不问这是谁,默然离去。他在客栈中打了包袱,没有钱付店帐,便偷偷溜走,默念许多遍他是一个死人。
他已经死了,只有那些过去的幽灵才能将他从尸骨堆里翻出来。他是一具白骨,和身边的白骨没有任何区别。
燕忆枫从袋中掏出了湛淇的假胡子,这东西至少可以遮掩他的面容,因为他的死讯应已传出——只是,希望那不问江湖事的湛老兄不要听见这个传闻便好。
燕忆枫走出扬州城的时候,样子看着很是落魄。靛蓝的衣衫洗得发白,面上假胡须如数年未理过一般。他用黄绢裹起了他的剑,背负在肩上,而非他素来系在腰际的样子。如今他在这世间藏起自己而行路,也是因他不愿再卷入什么事端。
春日已至,微风拂面而不觉冷。燕忆枫走出扬州,见路边丛丛迎春花开得正扎眼。他偱那条青石路朝正南行去,行不多远,便听见一个粗豪嗓子在唱首什么奇怪的歌谣。
既与过去切断牵绊,何不结交些新的友人?燕忆枫循声而去,走了许久也不见人。歌声渐弱,若再寻不到,怕会失了此人行迹。燕忆枫便加快步子,又走片刻,方见那乡野之中歌者模样。
一个穷汉子,邋遢腌臜,衣上满是污垢尘土,看不出原本色泽。乱发髭须,似是从未修剪过一般,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谁知他是否比自己更年轻?燕忆枫笑道,“兄台好兴致,春日踏青,在此放歌。在下远远听得,觉与兄台有缘,故来一见。”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那草地上的穷汉斜瞥一眼忆枫,道,“话假,胡子假,衣服假,人也假。你这人忒假,我不跟你结交!”一面转过身去,肆无忌惮地放了一个大屁。
燕忆枫觉着这人很是奇怪,更添了好玩之心,道,“在下不知在下有何假,请兄台指点。”
穷汉背对着他,道,“一则,人长胡子显老,你贴着假胡子叫我兄台,却不知你是否比我更年长,这就是一假。你穿的那么破烂,但是干净得不像话,装穷不比真穷,你作假。这么假一个人,与你结交干甚?走开走开,别臭了我这风水宝地。”一面又放了一个屁。
听穷汉言语,燕忆枫不由发笑,“不瞒兄台,在下素有洁习,衣服是隔日便要换洗的。兄台如此折辱自己,所为可是避仇?”
“怪人怪人,乡野草民,何愁之有?”穷汉仰天大笑,“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时间听你叽歪。或者你是存心耍我?”
“不敢。”燕忆枫道,“在下只是想要知晓,兄台为何发此丧气之语。哭遍侠客,莫非兄台觉这世间已然无侠?”
“侠?”穷汉又发出一阵大笑,“现在的江湖尽是些娃娃,为了自己的私利相杀。谁还记得世间黎民?我不哭遍侠客,还有谁跟我一起哭吗?”
燕忆枫微怔,垂目道,“敢问兄台高名。”
“你尚未自通名姓,如何问我姓名?”穷汉道。
燕忆枫唇角轻挑道,“在下姓苏,名字不说也罢。”
穷汉嗤道,“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男人哪个还把自己名字藏着掖着?不告诉我算了,大丈夫天地间,一个名字算啥?”
燕忆枫叹一口气,“幼时爷娘觉我难养活,便起了个女人气名字,如今觉说出太失面子,故不与兄台相言。”
穷汉大笑,“爷娘给的名字就是荣耀,带一点女人气又如何?你如今多大年岁?”
燕忆枫耸肩,“廿四。”
穷汉道,“果然是乳臭未干的娃娃,叫我一声兄台还嫌你逾越了。去一边吧,你不懂侠。”
燕忆枫道,“江湖之路,已行十年。我少时用的名姓与青年时所用名姓不同,两个名字一为侠者,一是污名,我如今并无憾恨。现在我是个死人,身份名姓无足轻重,而兄台又是何人?”
那穷汉忽地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好一个少时侠名如今污名,你把我忘了,我可还记得你那一双不死不活的眼睛。小苏,你果然把以前扔了。”
燕忆枫道,“当忘则忘,再想起又能如何?徒添苦处罢了。我忘了你,如今再说一次便可。你记得我,便免了重新相知。兄台是何人?”
穷汉道,“我知道你是谁便好了,如今你知道我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们彼此彼此,都是死人。”
穷汉起身,燕忆枫发现那穷汉个头极为高大,他自己身材几有八尺,那汉子却比他还高接近一头。傻大个。燕忆枫想一想,决定不说讥嘲的话。毕竟他伤势略好,却还未曾大愈,这一路可不能再受伤,否则完不成需要完成的,还有可能赔上性命。
他望着穷汉,道,“兄台为何不愿告诉在下真名?”
穷汉背对于他,道,“你自己方才不是说当忘则忘,还记得那些干甚?”
燕忆枫默然,久久道,“我许久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连苟延残喘都做不到,如今却似乎在死中间又多了一口气,或许是故人教我如此罢,我想知道兄台是何人。”
“哈哈,闲来放歌,你知道我是何人干甚?告辞。”
穷汉拍拍**准备径直离去,燕忆枫轻挑眉梢,身形微动,已在那人身前,“我说了我的名姓,你却不言及自己。这样是否太为不公呢?哭遍侠客,便是你自己也有为侠之心,不致如此罢。”
燕忆枫唇角轻扬,露出笑容,却有胡须遮了去,教人看不出,“或者,在下是否违背了昔日与兄台盟约,才使兄台如此激愤?”
“非也,非也!”穷汉大笑,“小娃娃,你知道我是谁有什么意思?当年我也只是折服于你的小卒一名,可叹昔日挽情公子风华绝代,而如今这一脸假胡子——可叹啊可叹。”
“在下是不欲别人拿在下面相玩笑。”燕忆枫道,“苏晚晴已死。”
“侠客死了,此时不哭什么时候哭呢?”穷汉道,“你不会记得我,我报上名姓也一样,又何必自辱?”
燕忆枫沉默许久道,“是了,相忘江湖也好,也好啊。今日有幸相逢,在下幸甚。告辞。”言毕抱拳,转身就走。
他不大清楚这人是谁,如今也没有心思去问,反正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由是离去。才走没两步,穷汉忽在他身后道,“你还是老样子,纠缠那么久,却不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说你有耐心,你早早走了,说你没耐心,你却跟我蘑菇这么久。我对你这些年的过活还很好奇啊。”
燕忆枫不回头,背影掩了轻笑,“败者之途,至死为止。何苦追问,我还没有那般不识相。”
“谢斛之名,你亦已忘了。”
燕忆枫止住脚步,“是啊,我忘了。当年骗我去临安,让我在火场挨了一块砖的混蛋。”他轻轻笑起来,“没想到我死了你还是活着,胡子,没想你当年最风雅,如今却变得如此落拓。你的刀,是否也该改个俗气点的名字了呢?”
谢斛哈哈一笑,“小伙子终究想起来了,胡子叔便也不亏。一别七年终得重逢,你却贴了一脸假胡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燕忆枫耸肩,“好看有什么用,打架时也没有人让我,倒是光为人耻笑了。胡子在此唱歌,倒是真的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唉,算啦,算啦!”谢斛道,“胡子看了几件不平事,有感而发而已。小伙子有小伙子的江湖,谁能总叫你小苏呢?反正大家早早就死了,多年后再见也是徒添伤感。你背个包袱,是要去什么地方?”
燕忆枫道,“伤城。”
谢斛怔了一怔,“小苏,你去那鬼地方干什么?伤城可是许进不许出的,你莫非是想以后住在那死气沉沉的地方?”
“胡子你没进过伤城,如何知道伤城是许进不许出的。”燕忆枫笑道,“并且,我可是为了件危险的事情去那里。”
“你不会是头脑发热想要找剑神决斗罢。”谢斛道,“那可无异送死。或者说你如今剑术已通神,有信心胜过他?”
“十六岁时我通晓剑意,”燕忆枫缓缓道,“二十一岁我无惧生死。但直至前日,我才能真正放下过往。如今手中这口剑能至何种境界,连我自己也没办法预料。与你重见我很高兴,但这高兴并不伴随着某些接连的念想。”
谢斛耸肩道,“你较从前更为幼嫩,不似我认识的那个小苏了。”
燕忆枫轻笑,“胡子看了几件不平事,是何处不平?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在下必助你一臂之力。”
谢斛道,“不平之事并非一人一剑可以平定,否则霜梅刃如何出不得鞘?你想要去伤城,对于原由又语焉不详,可是——”
“不必多言了。”燕忆枫道,“胡子,你说也罢,不说也无妨。我可是还要赶路的。”
谢斛耸肩,“小孩子心性,走罢。有缘下次见面,可别再让我哭遍侠客啊。”
燕忆枫因为谢斛最后言语而发笑,扬一扬手,转身便走。脚下轻快,他觉这日自己颇有劲头,不知可以行多少路呢。
重寻至青石大道,这青青的路通往的翠色城池,便是伤城。那么足下所踏可是陌路?
燕忆枫见这道上甚少行人,随着天色渐晚,新叶被风吹动,添了瑟瑟之音。燕忆枫略紧衣衫,肩上之剑沉默如故。
仰起头来,燕忆枫见东天渐升上弦之月。向东再向南,便是剑神的住所,而他自己这日能否寻至住处?呵,他也习惯了风餐露宿呢。
燕忆枫一边行路一边哼小曲,不把身上痛楚放在心头。天色渐暗,月取代白日成了唯一光亮,林中呜呜风声一如鬼魅。燕忆枫听着风声,希望此时无人生事。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风铃响在静寂之中,反显有些悚然。燕忆枫眉梢轻抬,沉声道,“未知?”
没人回答他,风铃声依旧。燕忆枫停步,周围夜色看不清人影。他闭眼片刻,辨认风声,又道,“何人?”
两句话问出口,他却不由哂然。如今新死,应是无人来寻是非,顶多是些盗贼,又有何可惧?问是自问,燕忆枫重新抬步之时,听见女子懒懒声音,“不告而别,是怕姐姐打你么,忆枫?”
尹晗声音,燕忆枫默然,左手并指背后,暗抵剑鞘,以防来人突袭。夜色之中,女子身形飘飘渺渺,看不真切。尹晗在夜色之中,是他如今眼力不如从前,还是她善于隐藏身形?燕忆枫道,“败者无需多言。”
他等她来到自己面前,女子却迟迟不出现,只以她平素的笑声笑道,“你败我仅一回,败于我却不知多少回。是谁无需多言?”
燕忆枫道,“尹尹,放下吧。你放不下也得放下,毕竟我已经死了。”
“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红叶夫人为了了却你的心病,又说过不想管你,就让我来找你。看来你是用不着这消息了。很好,可喜可贺。你要出家去做神官么?可是神庙又不要男人,长得再像姑娘也不要。”
燕忆枫叹口气,“雨神还不曾降罪与我,看开这事……也就那么回事罢。夫人要你传话于我?不会是你伺机想要干点什么罢。”
“你在怕我?”女子忽地站在他的面前,仰望他的眼跟星子一样,燕忆枫耸肩,却依旧不敢放松心神,“为什么是你?”
尹晗眨眼,“为何是我?你问得好。红叶夫人当日有三个候选的人,一个是我,我觉得好玩,自然就来了。二是紫竹,但是那小子还没脸见你。三是——哦,你的眼在发亮,可是,红叶夫人是不会让你希望的人前来的哦。”
燕忆枫道,“不见也无妨。如今寄身天地之间,我若念着他,他便在侧。”
尹晗嗤道,“那你如今是要去找小公子么?”
燕忆枫道,“他走了,不愿再见。”
尹晗又一笑,“你念想的却是谁呢?算了,不和你玩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燕忆枫道,“我不需要。”
尹晗道,“我还未告诉你,你便不要,真是无趣。可惜红叶夫人一定要我说,听不听由你。”
燕忆枫耸肩,“那你说呗。”
尹晗声音忽地冷然,那是红叶夫人的声音,“你并未弑父,因为你是私生子。”
燕忆枫愕然。
尹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被吓到了?再见,漂亮的家伙,希望下次你不用再戴你的胡子,再见,小弟弟。”
燕忆枫仍是愕然,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他只觉过去历历在目,却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了。
过去言说放下,却是不能。他知道未知的过去,那是每一位主人必犯的罪,于是一入未知便不可回头。母亲是给他留了一条后路,如今罪成非罪,过去种种却变得可笑起来。燕忆枫默然,林中静寂,只有微风拂动新叶声稀稀疏疏响着。如今剑不蒙尘,剑术可至何等境地连他自己也不知,但他并不因此自矜,只有些畏惧。
十余年间他总是背负着什么而活着,不论是养父母的仇还是那个消灭未知的承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笑柄,失却负担的时候,他却只是怔了一会,便微笑,摇头,继续前行。
世事无稽,旧日终了。身后已无牵挂,他连生父是谁也不愿追问。
其实也不用追问,何必再追问?他听到尹晗带来的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必再想,不用追问。燕忆枫走到疲倦,便在路边树下铺上线毯,和衣睡下。
如今他心底不存杂念,也无人打扰他。年轻人睡得很沉,丝毫不觉有脚步在他身边停了一停。
他醒来时天色晴好,日已中天。光透过枝条照在他的眼睛上,亮得他甫一睁眼又闭了眼,翻了个身子才爬起来。燕忆枫拎起线毯打入行囊,见一张小纸片晃晃悠悠飘下。他捡起那张纸片,上面是湛淇的字迹。
是这家伙半夜经过这里还是怎地?燕忆枫细读字条,就八个字:居然未死,真是稀奇。
被完全看穿了,燕忆枫苦笑,负起行囊。赶上那家伙么?不用,但他的方向——难道也是去伤城?
燕忆枫心中闪过种种可能,最后咬了咬嘴唇,决定去追。但是怎么样才能追得到那个人呢?
日色正午,他快步出了林子,便见远远一座小城。湛淇若是走到此处,当会在城中卖药罢。燕忆枫那般思度,加快了脚步前去。他旁若无人进了小城城门,一支大槊唰地从他头顶飞过,插到面前地上,年轻人止了脚步,有魁梧兵士喊,“呔,通关文书拿来看看!”
他哪里有什么通关文书,只好耸肩不语。那兵士倒竖了眉,一把抓住他的后领,燕忆枫左手轻扯前襟,足下凝立,面上尚带轻笑。
那兵士拉了几拉未将他拉走,满脸骄横立时变了颓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壮士饶了小城罢,下月王主要来视察,我们不欢迎别国人闲游……有了通行文书也罢,若是像壮士这般没有通行文书,让相国参上去的话——”
燕忆枫耸一耸肩道,“在下要取道此处,不从你这城中走,难道要我绕十里路不成?王主来视察你们,你们就作假,若是剑神降临,你们说不定会将这地也天天用手巾擦得光亮啊!”
兵士道,“小城哪敢奢望剑神降临,王主来视察,全镇只都在擦屋顶罢了——”
燕忆枫叹口气道,“昔日我只道他们天天擦地是浪费时间,眼前见了这擦屋顶,才觉他们昔日原本是喜净啊。”
他觉这擦屋顶的举动颇为无稽,兵士扯着他的领子,拽来拽去拽不动,快要哭出来一般道,“大侠,壮士,放过小城罢。”
燕忆枫轻笑,伸手拨开那兵士道,“若是你不与我蘑菇,我不定已走出好远了。”
这里虽未过江,也还是槿国领地。可不知王主一向节俭,会如何过江来呢。燕忆枫走进小城,果然看见户户有人在屋顶上刷洗。如今再找湛淇怕是找不到了。
燕忆枫看见远远一个影子,似是在等待他一般。现在走入故国,可还有熟识的人么?他走过去,却只看见一个一脸稚气的小书生,转着圈子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燕忆枫觉得有趣,便走过去,装作不看路想要撞一下那个小书生。他本意如此,还未撞到,背上已被人推了一把。那推他的人气力颇大,他险些摔倒。
燕忆枫撇撇嘴,回转身时,看见一条暌违已久的身影。
黑发,黑衣,高大身形,肩负长剑。这样一个昂藏的人,却有着一双秀气甚至有些女气的眼。燕忆枫立稳身形,淡淡一笑,刻意压低声音道,“谭门主新婚不久,却来此地打抱不平,真是教人心生钦佩。”
那来人正是卫国流星门门主谭谨。谭谨只是抱拳道,“那位小哥并未扰阁下佳兴,何苦撞他个跟斗。”
燕忆枫道,“在下目力不佳,看不出走得是什么道。倒是兄台目力好得很,脚力也好,推在下一把,让在下差些摔个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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