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三分江南雨,浊泪湿青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湛淇垂了眼去不看燕忆枫,也不接那一幅衣襟,只是启唇道,“你觉得你的仇家会放过现今如同废人的你么?别忘了你如今连我也打不过。”
燕忆枫道,“我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在我伤势恢复之前,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用你管。不多言了,再见。”
他一撑窗沿,翻身出去,身法仍是如前飘逸。湛淇望着远去的人,神情变幻,终于露出带着些微讽刺的笑来。
燕忆枫没走多远就觉得疲累,腰间的剑如今也变得有些沉重了。他走在金陵长街之上,希望这次不要再被抓去。
十九夜的毒性白日略缓,夜间加剧,真是一种让人头痛的东西。燕忆枫走至无人小巷,靠墙坐下,拽出一个贴身小包。湛淇没有把这东西拿走,正合他意。燕忆枫将纸包打开,层层油纸之下,是一颗黛色的药丸。他抽出剑,捏碎药丸,将药粉轻轻抹在剑锋上,直至鸳舞剑由青色变了浅黛之色,他才停了手,在衣襟上擦擦手,想要找火石火折却没找到。
这样也罢,他强运起无法凝聚的内力,覆手剑上,缓缓将药逼于剑锋。若要让这剑再回复原来鸳舞,怕是得在锅里煮上许久罢。
而现在,他这一柄剑,只能带来死亡本身。
燕忆枫知道自己有伤在身,此时事在从权,也不顾在剑上抹毒药是不是卑鄙无耻之徒方干的事情了。他收回了剑,额上汗湿,想一时激愤逃走,也没从湛淇那里诓点钱财,此时又是身无分文,连住店钱也没有——他忽地想起初来金陵之时念头——去未知金陵驻地弄一些细软来。
燕忆枫起身的时候在墙上靠了一会以赶走晕眩的感觉,然后他抬步向前,穿过无人的小巷,又至大街。远远风中可有未知的铃声?
燕忆枫顺着熟悉的声音走去,看见一处朱门之上,挂着一串风铃。
他推开门走进去,此时他的气力几乎不足以推开那扇大门了,他毕竟不是萧澈,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好膂力。一进门去,他便见到几个黑衣人,黑衣人见了他也围上来,“什么人?”意料之中的问话。
燕忆枫轻轻抬了头,微笑道,“不见了有些日子,居然要问我是何人?你们的胆子也真是不小。”
他那一笑之间,未知黑衣神色骤变,“你,你居然回来了……”
燕忆枫因为觉得好笑而笑了起来,反正这时候他也只有笑笑,“怎么,作为未知主人的兄弟,诸位也将萧某看的太可怕了些罢,怎么不能回来了?”
他此时骗人说自己是萧澈,也是权宜之计,虽然他声音和萧澈很有些不同,但是想那些人也没见过几次萧澈,自然可以假作。黑衣人打量了他一会,道,“既然是澈公子拜访,容我等回报一下主人。”
完蛋了,燕潇那死丫头居然也在这里。
燕忆枫听了此言,觉得背上有点汗湿。其实燕潇在这里也还好,不过那丫头居然不和新婚夫婿在一起,而是分头行动来了金陵——怕是要防着谭谨什么?燕忆枫心头砖过些微思绪,已见到一个蒙面的黑色身影缓步走来,周围的人皆已退下。燕忆枫轻出了一口气,警觉退去,身体的疲累反占上风。他对那黑袍女子微露笑容,“潇妹,你死去兄长的鬼魂来看你了,你在临安埋了我没?”
黑衣女子掀开面纱,纤秀的唇角轻轻挑起,“埋了啊,兄长大人的鬼魂,怎么天还不热就一头汗?鬼魂也会出汗么?”
燕忆枫轻吁一口气道,“着了坏人道儿,又受了伤,现在我毫无自保能力,于是来投靠你。”
“你的仇家居然没有趁机把你干掉,留着你继续祸害人世么?”燕潇笑道,“你真是让人放心不下,一定是自己找的事情罢。”
燕忆枫不欲多言,只是笑道,“你若是不给我找个地方歇息,妹夫可是会不开心的。”
燕潇知他意在调侃,淡笑之时,已然拉下面纱转了身子。燕忆枫跟上燕潇脚步,只要在这里待足一十九夜,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国度,逃得远远的,也与旧友不再相见。
爱恨情仇,都是空话,除了杀死人什么也不能得到。
燕忆枫很满意未知金陵部分的客房,坐北朝南,窗在院内,应当不会有太多从街上来的人捣乱,屋中陈设虽是简单,却也一应俱全,燕忆枫发现这里没有他喜欢的躺椅,不过此时他也只想躺着。燕潇走了以后他轻轻倒在床上,望向顶棚,终于又回忆起过去历历。
那时他救了湛淇回来扔在客栈,湛淇的伤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但那个假相师看起来被自己流血这件事情吓坏了,连续好几天萎靡不振。后来他觉得那个假相师虽然很漂亮,但这么小题大做不好玩,便自己逃走了,将店费自然而然地留给伤者。
那时他还是少年,十**岁年纪,刚刚变了声,个子虽然长足了,却没有可以跟身长相配的体重,觉得什么衣服穿着都宽松得要命,要将腰带束到最紧才不至于敞胸露怀。那时他已经识得萧君,年纪比他略幼,因为在变声而略哑了嗓子,很好的乐者与诗人,总在微笑,不喜欢睁开眼睛的盲孩子。
手中的手杖便是宝剑,大部分人甚至不会知道,那一直微笑的少年手中的剑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他想起萧君之时不由些微浮了笑意,但终此一生,却不如不见为好。毕竟再无可以相遇之缘由,你我一生为敌,至死方休,所以,昔日问过的问题,便再也不需要答案。
近夜时他觉十九夜药力加剧,燕潇找他一同晚餐,坐不久他额上便又有了汗。燕忆枫虽是装作若无其事,但燕潇也是个眼尖的女子,她看出些端倪,眨眨眼问,“今晚有这么热么,还是你身子太虚,光出冷汗?”
燕忆枫轻叹一口气道,“潇妹,你知不知十九夜?”
燕潇道,“啊?你说那专门用来采侠女花的迷药?一药十九夜,只给你一次反抗机会,你不会是被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弄得逃到这里来罢?”
燕忆枫又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解救之法?”
燕潇忍笑,咳嗽一声道,“这种迷药传闻只在王孙公子之中流传,民间是没有的,一般都是被好事者拿来对极难下手的人动手,中者纵是武功通天,也仅有反抗一次之力。”她眯起眼望着燕忆枫,露出猫儿一般的笑容,“你不会是被哪个公子看上了罢?”
言者虽是无心,奈何听者有意,燕忆枫红了脸,幸好因伤而不明显,他道,“近来有什么仇家在追杀我而已。”
“你总是不诚实,”燕潇又笑了起来,“在自己家休息,应当无人胆敢前来。”
吃了饭回房去,燕忆枫擦了额上的汗,想来想去也不知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是谁。他坐在床上咬嘴唇,把剑放在膝盖上。他有多久不曾拔剑在手了,十日还是十五日?他记得这剑上染了毒药,虽是阴损了点,却也没有他计可施。如今没有内力,空余剑术,自然得依赖些别的。
恍恍间有夜风吹熄烛火,燕忆枫惊醒之时见桌边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影。他方才出神,竟未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人。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在夜中看着他,他看见了,却不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静静坐着,剑放在身边,他并没有拔剑的想法,因为来人没有任何敌对的样子。
静默片刻,来人开口言语,“昔日怡梦轩一战,某惨败而归,自惭无颜再见少主,不觉会在此地重逢。”
平静而文雅,清澈的少年声线,桌边的人打着了蜡烛,熟悉的容颜,玲珑。
燕忆枫舒了一口气,道,“如今我只是个过客,小殿下莫再说折煞人的话。”
玲珑眨了眨眼,道,“那在下应当如何称呼少主?”
燕忆枫听了这样问题,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想了想道,“你较我年幼些,但身份要尊贵许多,实话说我也不知你应当如何称呼我。”
玲珑轻笑,“身份?我可不知道世人还会高看这类身份,你们不是希望消灭我的一族么?”
燕忆枫默然,桌边的少年站起身子,白衣不染尘埃,却是人间弃神之子。燕忆枫转开目光,道,“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玲珑道,“我不知道,如今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事情应该完成。我回去以后看着他们,他们没有改变,那么我的改变又是为了什么?我无法理解。”
燕忆枫道,“你来未知是为了改变什么?”
玲珑望着烛火,目中的光焰跳跃着,“改变我的人生,改变这悲惨的命运,我不愿接受却终有一日会来临的命运。这么多年之后这已不是秘密,你知道那传说,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是可悲的。”
燕忆枫道,“不要回头。”
玲珑转头,向燕忆枫微笑道,“你呢?”
燕忆枫默然片刻,道,“我做不到。”
“用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来期望别人,太过狡猾了一点罢。”玲珑又笑了起来,“我知道的东西太少了,知道我的人戒备忌惮亦或呵护宠溺于我,不知我的人侮辱调笑嘲弄于我,我没有能够介入事情本身的能力,而你,你是哪一种人?”
燕忆枫道,“哪种都不是,我们是一样的。”
玲珑点点头,“是啊,你不管我,你信任我,所以我也甘心当你的信使,你与先生的身上有相似的地方。”
燕忆枫垂了目光,道,“如今何必再谈过去,不要回顾。再被那些东西纠缠的话,总有人会变疯。”
玲珑道,“不,我不能抛弃,那也是我的一部分,令人无可奈何,却无法改变的一部分。”
燕忆枫耸一耸肩,觉这一夜与小玲珑瞎聊也好,便道,“你要成为你必须成为的人么?没有别人可以替你担起这样的责任?”
玲珑道,“我不能再逃避,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不勇敢一些,可能这种悲惨的宿命就会被继续传承下去,那是我所不愿意看见的。”
燕忆枫轻叹一口气道,“只不过,如今这样口中述说没有用处,不是么?”
玲珑又望向烛火,目中的光一跳一跳,终归沉寂,“或许,除了你,这件事情我不能向任何人说起。”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受了伤么,要不要我为你疗伤?”
燕忆枫苦笑道,“用不着,我中了臭名昭著的十九夜,目前自己没法聚力不说,别人帮忙一样没用。”
玲珑微皱了眉头,“这样说,若少主不能聚息,是否会很危险?”
燕忆枫道,“可能会罢,不过不必太在意,我可以逃,我似乎很擅长逃走。”
玲珑轻笑道,“少主果然未曾变过,还是那般促狭。”
燕忆枫道,“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一场伤也罢,一次失败也罢。我终究还是个自私的傻人,呵,玲珑,你可会笑我?”
“我有些羡慕夜师兄,”玲珑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语,只是道,“在我辞去之后,我才能了解他不愿回头的心愿。虽然若是先生让我回去,我……我一定会回去与先生并肩。”
燕忆枫道,“先生不会这么做,他太骄傲了,永远不会求助,”他顿了顿,“会回去的人终究会回去,不愿回头的人,也定然不会愿意归还。先生问了夜之歌许多次,其实是因他原来作为那孩子的养父,有着超过师徒的情感罢。”
玲珑道,“夕之舞与暮之语二人……他们对先生出手,先生杀了白羽,废了如意的手让他再握不得剑。而夜之歌,最后也没有对先生出手……”
“周蓦捷呢?”燕忆枫不问叶歌,只是淡淡提起另一个名字,“他死了么?”
“死了,”玲珑叹息,“所幸他死得不大痛苦。”
燕忆枫沉默了一会,道,“先生可曾说起过我什么?”
玲珑点点头,道,“先生说,他自己放不下过去,又如何能教你放下——他对你不抱期望,让你自生自灭去。”
燕忆枫笑了笑,道,“所有人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呵,小玲珑,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问了燕姑娘,”玲珑淡淡一笑,“我与未知并未完全分开,我从伤城回来到这里,知道燕姑娘在这里,于是问起少主……她说你也在这里,于是我半夜就来了,看到少主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不提防。”
燕忆枫轻挑了唇角,不再多言,只道,“夜深了,你也去休息罢。”
玲珑问,“少主不需我保护么?”
燕忆枫抚着膝上剑鞘,“保护么?”他低声道,“若我每次都等你,早就死了。”
玲珑点了点头,走出门去,轻轻关上门扉。燕忆枫起身吹灭蜡烛,躺回床上,希望那个该死的女人这一夜不会再来打扰他,然后闭上眼睡着了。
燕忆枫睡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他醒来的时候不愿起床,只是望着天棚发呆。发了一会呆,他缓缓坐起身子,觉得伤还在痛着。
在这个时候逃走,是不是太早了一些?但是又如何能继续和那个人一起下去?燕忆枫微闭了眼睛,披衣起身。无论如何,你可不要再跟来了——虽然曾说过秋后算账,该着谁的就是谁的。
燕忆枫右手按着心口,吐一口长气,下了床,开启屋门时见一张小桌放在屋外,上面摆着各式点心作早餐。食盘边放着一封小小字笺。燕潇总很细心。他拿了一碟枣糕,取了字笺回屋,开启字笺看了看,苍白面上浮起淡淡血色。他攥紧了拳,低声道,“好,我就等着。”
燕忆枫撕了那封短笺,觉得自己又有些虚弱,拿一二块枣糕吃了,又坐回床上去闭目休息。他如今伤势虽然已无大碍,却几将他的体力消磨殆尽。他闭目之时有人敲门,不知是谁,可是玲珑来此?燕忆枫低声道,“进来。”
屋门开启,又是昔日同样的甜甜女声,“燕公子可好?”
燕忆枫仍然闭着眼不看来者,声音冷定,“不好,不想见到这种客人,你走罢。”
“不,是公子要跟我走。”女子笑了起来,燕忆枫睁眼,看见那来客容颜虽是平凡,一双眼却比天还深,比海还深,那一种极深而不致全黑的蓝色。她的服饰只是单纯的白色,没有花纹,没有装饰,与玲珑的白衣有着微妙的差别——燕忆枫轻吐了一口气道,“是你。”
来人抬起手,箭伤刻在她白皙的腕子上,很是刺眼,“是我。”她似是很满意燕忆枫的答案,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也让她的面容添了生气,“如今,肯跟我走么?”
“我不是你的国人,”燕忆枫淡淡道,“你应该去找琅轩萧氏,让他们把你杀了祭神。”
“我们的神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白衣女子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道,“我们的神不在了,你们的神却还在,所以我要你和我走。”
燕忆枫道,“十九夜的解药。”
白衣女子道,“没有。”
这样的答案可不能让人满意,那么玲珑在哪里?燕忆枫有些怀念那个少年,不过在依靠别人之前,是否有别的法子呢?燕忆枫道,“没有解药,我没力气动。”
“用不着你动。”白衣女子唇角轻挑,“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不是一个人来此,你知道作为我这样的大贵族,是绝对不会一个人来此的。”
燕忆枫叹口气道,“这里可是别的国度,未知的地盘。”
白衣女子道,“未知又如何?”
她拍了拍手,忽地有四个白衣人自屋门鱼贯而入,朝边上各跨一步之时,燕忆枫见他们手中展开一只担架,知道此时若再拖延,定然没有什么好结果,硬抗的话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于是微微一笑,下床,不慌不忙地穿好靴子,抄起手边的剑,“你见了活鬼。”
话音未落,他已冲破窗纸,纵向院中。提不起内劲的轻功终究太慢,他只有依靠这一瞬间的迅捷!
而白衣女子已在他的身侧,轻轻捉住他的腕子,“着。”
燕忆枫只觉大力顺着腕脉入体,未待应变,她一放手,他身子已失了气力平衡,直跌下地去。如今他平衡已失,又不能半空提气,觉会摔个七荤八素之时,已有一双手接住了他,“擅闯未知,好大胆子。”
那样平静而冷淡的声音,接住他的人是燕潇。如今已是连个小姑娘也能将他轻易接住么?他的体重也掉得太厉害了罢。燕潇低声道,“你无事罢?”
燕忆枫道,“多谢未知主人相助。”
黑袍女子嫣然一笑,放下燕忆枫,白衣女子翩然落地,悠悠道,“你就是新任未知主人?嗯,还真漂亮。”
燕潇盈盈笑道,“新主人走马上任,还未调教出得力手下,倒让公主见笑了。我这鬼魂兄长很是教人头痛,若是冒犯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白衣女子抬眉,“公主,谁是公主?”
“这么大派头,还有这样一双眼,风神后裔,邺的公主,可是传说中的七月公主?”
白衣女子又笑了笑,“风神早已回到天上去了,我们都是她的子民。如果风神不回归天上,可能也没有如今传说中的邺。”她招一招手,四名白衣人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我并不愿比拼武力,也不愿毁坏这美丽的庭院,这里不是我的国家我知道,我只想请一个人到我的国度做客。”
燕忆枫望着白衣女子,轻叹了一口气,“何必打扰一个死人。”
白衣女子轻轻抬手,“我的名字叫丙申,出生在七月半,”她微笑道,“打扰一个死人算什么?我可是能够与亡灵谈话的——”她忽地将手指向燕忆枫身侧,“你看到那个眼睛上有道疤的男人么?他看起来好像很恨你啊。”
“人死后消散于大地,没有轮回可言,这是中原国度的信仰,”燕潇笑道,“七月公主,你用这样的话吓不到他,他和我们信奉同样的神。”
“信奉么,”燕忆枫抬眉,唇际挑起讥诮笑意,“还有神能奈我何么?七月公主,你也太小瞧燕某人了。”
七月公主笑道,“那么怎样才算是高看你?我这处伤换你够不够?”
她又抬起了手,那一点朱红的箭伤印在皓玉一般的腕子上,美与丑得让人惊心,“你的朋友很好,很好。”她微笑着开口,“我见过他,在别处不在这里。那时的他不是这个样子——哦,你的眼在发亮么?那么,我告诉你一些你肯定不会知道的,你的友人的秘密,你可以随我去我的国度么?”
燕忆枫微笑,摇头道,“你为何要我去你的国度我尚不知。你以为你会有什么我希望知晓的秘密么?不,我不想再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了,他和我都没有更多的血可以流了。”
七月公主又笑了笑,道,“那么,既然你不愿意去,燕姑娘愿意随我来我的国度么?”
燕潇眨眨眼道,“要我跟你去你的国度,总有一点能够拿来交换的东西罢?”
“一个秘密,”七月公主道,“随我前来的人,我可以让他知道一个死去的秘密。”
“估计没有什么人会愿意跟你去了,因为我们对秘密完全没有兴趣。”燕潇嫣然笑道,“我们出生在江南的人,是受不了漠北风沙的。”
七月公主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这里的人假称漠北风沙多,受不了那些风沙,却不知弓月城外没有风呢。美人儿,为什么不愿意与我同去?”
燕潇耸一耸肩道,“那是因为公主没有能够吸引我们的筹码啊。勾引鬼魂需要有鬼魂的法子,可惜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人死之后消散于大地,鬼神之说,也不过是随便瞎说的东西罢了。聪明如公主,可了解我的意思?”

七月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美人,你不觉得鬼魂已经站不稳了么?”
燕忆枫发现自己的虚弱被七月公主捉住了,但他嘴硬,不想示弱,只道,“可勿要乱说,若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一百一千次。”
他注视着七月公主,白衣女子言语之时并无防备,可怕的人不是她,她可以被湛淇的袖箭射穿手腕,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但是有什么东西,一种阴谋的预感,却悄悄卷了上来。
只有亡者可以入梦,除却死者无人可逃。
这种时候除了无趣的言谈,应当有别的事情可做罢。燕忆枫轻轻笑了起来,“潇妹,七月公主似乎对你更感兴趣一些,我先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抬步时只觉腿脚因久站而有些麻木,他听见远远风铃声,风又来了,他不管那是敌是友的七月公主,只是抬了头喃喃道,“惊蛰过了,本不应有这么多雨水,怎么又要下雨了呢?”
然后可以逃走了么?装傻,把话题引到表妹身上,然后逃走。他可没有去邺国的愿望。
但是他走几步时,便看见一个小少年的漂亮黑眼睛,“我们总是会重逢,燕公子,”他快快活活地开口,“决定了么?”
背腹都非易与之辈,燕忆枫咬了咬下唇,笑道,“别来烦我。”
身后燕潇与七月公主机锋未休,燕忆枫见杜瑷依旧是一幅能看透人心的模样,想同是剑神之子,玲珑君可没有这么惹人嫌厌。他又叹一口气,“你要杀了他,自己取而代之?”
杜瑷唇侧的笑意染了讥嘲,“我只要消灭我自己这罪恶的血液,活着的我一个也不放过。”
燕忆枫道,“那你自己去做就可以,把他们全杀了然后自杀,为何要假借凡人之手。让别人陪你们一起死,太过恶毒了罢。”
杜瑷轻轻笑了笑,摇头道,“死人永远不会复生。”
那种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燕忆枫想要拔腿就跑,但是他如今没有退路,并且,在这种时刻,也不能退缩了。燕忆枫低声道,“不,死人可以一死再死,死人也可以复生。”
小少年眨眨眼道,“你受了伤,身体虚弱,内息空空,没有任何能力阻止我。”
燕忆枫冷笑,“你不敢尝试。”
杜瑷轻叹,“是啊,如果你只是一个人,我并不惧怕,但你手上的剑,却是我不得不惧怕的。”
燕忆枫不知道居然有这种说法,笑了笑道,“为何这么说?”
杜瑷道,“因为她已经不是人所用的剑——她已经强大到足以支持你继续站在这里。这剑和她背后的东西我无法看透,人都觉得未知的东西是恐惧的,我还不是剑神的时候我只是人。”
燕忆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剑我最清楚,她在告诉我,你很讨厌,我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七月公主的声音忽地大了起来,“随我回我的国度罢,那样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会告诉你。”
燕忆枫笑了一笑道,“可惜,我想知道的东西,已经没有人能够为我解答了。”
他觉得有些衰弱,不愿意再多言,便转向房门,希望燕潇能够把这件事情了结掉,而燕潇拔刀,在青石地砖上划一条长线,“七月公主,你不是我欢迎的客人,如果越过这条线,你那美丽的秀发就要成为在下手中的收藏品了。”
她转身,一手持刀,身形展动之时,另一手已捉住燕忆枫右腕,低声道,“勿久留,走!”
言未尽,她转身一掷,将燕忆枫抛过高墙。
燕忆枫觉得自己才蹭住了一日便被扫地出门,这命运还是悲惨。他落下地去,燕潇亦已翻身出来,又拽住了他一路疾行,燕忆枫被拽得晕头转向,叹口气道,“七月公主这么可怕?”
燕潇道,“她看起来要把人吃掉,真是讨厌。但是真正可怕的是那个孩子。你前些日子到底干了什么?”
燕忆枫道,“将你卷入此事不好,若有问题可问谭门主。我没有太多要与你说明的,分头走罢,这样很容易被发现。”
燕潇皱眉,“你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连走远路都会头晕的病公子,有没有东西可以遮挡你那张漂亮脸,若是碰上歹人如何是好?”
燕忆枫道,“我去找府尹诉苦,是他把我弄成这样的。”
燕潇笑了笑道,“先找个热闹地方遮掩,余下话等会再说。”
她依旧拉着燕忆枫,燕忆枫没法子,只好任燕潇把自己拖走。走不多久,便至秦淮河畔,这里本是风流之地,傍晚方得繁喧,此时日头未足正午,反是没有什么人。
燕潇见身后无人跟来,舒了一口气,拉着燕忆枫跳上一只画舫,唤醒睡眼惺忪的船工,问清这船上无人后,便让他将船摆至河心。船工是不知何故,但银钱总比没有好。
船至河中,燕潇方放松了心神,松开燕忆枫的腕子。燕忆枫摇摇手腕,展示一下自己被捏出的淤青,“潇妹气力好大。”
“没被我捏断骨头算你骨头硬。”燕潇淡淡道,“那个女人给你下药?我倒觉得她让我毛毛的。”
燕忆枫方想笑一笑,忽觉胸口一痛,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痛楚,转瞬即逝,却不可磨灭。他的面色变得惨白,燕潇皱眉问,“你怎么了?”
燕忆枫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摇摇手表示无事,知是伤势未好便如此奔波,又有些反复之故。他上次所受之伤太重,至今也无法自在行动。
年轻人重重吸了口气,擦去额上汗水,低声道,“我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么沮丧?”燕潇抬一抬眉,“你到底受了什么伤?十九夜仅是迷药,应不致对你有太大损耗;以你的剑术,又有谁能伤你这么狠?”
燕忆枫左手微按心口,轻吐长气,“舒卧尘,他也死在我的剑下。”
燕潇倒吸口冷气,“舒卧尘,舒卧尘竟然是死在你手里的?天哪,你不知道一旬之前,那消息传成什么样子——连临安都传到了,这也是我到这里要寻访的一件大事——但是居然是你!难怪你负这样重伤,也难怪那些人来找你了!”
燕忆枫叹口气道,“那时我不知是他,一击制敌之下还不知自己负伤。若我事先知是舒卧尘,说不定会因为瞻前顾后而死在他的掌下。”
燕潇微笑,“不,那样的话你不会让他有机会近身,你守备本强,手中有他没有的剑,这就是你的长处,你也定会抓住这一点,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燕忆枫沉默片刻道,“如今你怎办?你是未知主人,组织事务当首先考虑。我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反正我已经死过好几次了,不会这么简单死掉的。”
燕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你来未知,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之计,你这人总爱把自己逼上绝路。如今扬州事了,旧友情断,你孤身一人来此,怎会卷入舒卧尘之事?我真弄不清为了什么。”
燕忆枫太息,道,“剑神之子,七月公主,都非是为舒卧尘之事而来。”
燕潇问,“那是为了何事?”
燕忆枫又叹口气,道,“为了剑神。”
他此时喘过气来,面色较前略好,也不觉伤势痛楚,但是他又有种不安的感觉。他一说出剑神二字便感到这种感觉,无处可逃,无地回避,纵要冲上去却没有可供对敌的敌手。这种感觉与那时紫菀夫人来时一样。燕忆枫定下心神道,“我前些日子接了一张杀人的单子,以一座城池来换取剑神性命。虽然之后我发现这单是剑神幼子所下,觉得不妥,便拒了,没想到之后有如此多事——不过马后炮也是无用,不必说太多,因此事而起者,我一人承担便可。无论如何,要取燕某人性命,也非是容易之举。”
燕潇不与他争,推窗看看河面,道,“但是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兴许没有人有选择的权力。我留给你我的面纱和大氅,或许会短一些,但是也没法子。你装扮成我去临安,那里人事都是你熟悉的,在那里比这里安全,无论如何,还有王主做你最后护盾。”
燕忆枫耸肩道,“这法子也太蠢了罢,你我嗓音再怎么说可是天差地别,这样彼此假扮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
燕潇轻笑道,“有何难的?我除去外衣一样是我自己,合我身材的大氅多的是,我把这些给你,是为了让我的兄长活下去——我们并非手足相残的一族,必须背负的罪恶在我们这一代也应终结。所以,忆枫,你放下罢,不必再纠结于这些你本来便不愿意背负的担子。”
她说着解开纽子,脱下斗篷,露出紧身劲装。燕潇将斗篷递给燕忆枫,又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镖囊,燕忆枫看见那镖囊中并非暗器,而是钱币,皱眉时燕潇已道,“你换上衣服快走,我晚些再出去。”
燕忆枫将那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发现长度虽欠了一些,但还足够宽大,风帽已然足够遮掩面容,用不着真的用面纱装成女人。这样是否太过显眼?哈,无论如何,他必须感谢燕潇的好意。
燕忆枫道,“那我先走了,到我复原的时候,会捎信给你。替我问谭门主好,不过妹夫最近好像很忙啊。”
燕潇似是欲言又止,终于浮出浅浅笑容,“可别教日头晒晕了被七月公主捡走,那样我们可救不了你了。”
燕忆枫道,“相信我。”
他扣紧大氅,走出船舱,让船工靠岸,便下了船。这与他上船之地不同,更近郊外,春色正好,然他已然有些饿了。
反正如今囊中已不羞涩,燕忆枫找家饭馆吃了便饭,便又准备踏上行程。
这一回,却是要回到出生之地。
燕忆枫走过长街小巷,时而因体力不济而略息片刻。他如今走得很慢,几乎不知何时才能出城。路边的花树开得正旺,他曾有伸手折一枝的念头,最终只是摘了一朵,别在纽眼里。
不经意的一次采撷让一朵花再结不出果实;不经意的一次救助让一个人再放不下过往;不经意的一次杀戮呢?
忽有人轻拉他的衣襟,燕忆枫回头,却未见到人,吓了一跳时,听到童声道,“能让我看看你么?”
燕忆枫微怔,低头下看,才看见一个孩童,身长只至他腰际,眉目细细,并不是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孩子。燕忆枫看见那孩童时孩童自然也看见了他,那个孩子展颜笑道,“看吧,我就说是个阿姨,你们却说是个叔叔,我赢了吧!”
燕忆枫笑了笑道,“是你错了才对,这分明是个叔叔,不是个阿姨。”
他如今已经不在意这些,小孩目瞪口呆,他也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便继续踏上前路。
他不在乎之后会被如何评说,他只想要找个地方养伤,因为他必须活下去,为了一个几乎为他丢掉性命的人,也为了那些因为他而丢掉性命的人。
城郊碧草青青,燕忆枫在路边走过,有丛草擦着他的足踝,即使隔着裤子,也有一点茸茸的痒感。年轻人轻吁了一口气,觉得风帽因为有雨点打上而有些重了。雨来了么?
燕忆枫想要找个地方避雨,前方多远才有凉亭?他加快步履前去,没多久便上气不接下气。他知如今身体虚弱,若再因淋雨而生了热病,便只得任人宰割了。
不过如今他也好不了太多罢。未走多久,头上雨声忽地响成沙沙一片,周遭微暗,他见一把伞在头顶撑开。燕忆枫惊讶之刻侧了身子,看见替他撑伞的人很熟悉。
他在未知的地盘未等到这人,却不经意在雨中等到了。
“燕姑娘不放心你,央我来帮忙。”玲珑道,“要去临安么?”
燕忆枫道,“嗯。”
“但是如今仍在陌路上啊。”
燕忆枫看看脚下,发现是那条熟悉的青石砖路,他笑一笑道,“终究还是一样的路途么?”
玲珑道,“我……或许我应当向少主坦白一些东西。”
燕忆枫抬眉,“别叫我少主了,你叫我一次我倒霉一次。说罢,既然你想说,我就非听不可。”
玲珑轻声道,“那件事情,其实我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燕忆枫微笑,“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追随我?”
他觉得有些累了,便站下休息,玲珑为他撑着伞,声音在雨声中很低,几乎听不清楚,“每个人都恨不得他死,我不怪世人……并且有谁能阻拦呢?我们不知人心,无法改变,无力说服,所以我选择观望,并且,希望不要有刀剑相对的一天。”
燕忆枫苦笑道,“原来我做什么都已经不是秘密。”
玲珑忙道,“不,不,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我有权利知道并选择,因为他深知无法选择的苦楚——少主,是我做错什么了?”
燕忆枫沉默,久久方道,“不,玲珑,你很好,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自以为是,犯下许多愚蠢的错误,还死心不改。我不是值得追随的人,正如我本该死在那时一样。”他笑了笑道,“不说了,走罢,我光会絮叨这样的话语,怕也是老了啊。”
他轻咳一声,摇摇头不再言语,却加快了脚步。玲珑怔了怔,望着燕忆枫背影叹了口气,却也加快步伐追上了那年轻人,“湛先生如今在哪里?”少年小心翼翼问起湛淇。
燕忆枫道,“他在金陵,前两日还见过,如今我被仇家追杀,不想连累他。”
玲珑道,“湛先生是个好人,虽然他很喜欢调侃人,但是心却是极好的。”
燕忆枫道,“警告你,上一次你什么也没有看见。”
玲珑轻露笑容,“只不过实在不好忘记呐。”
燕忆枫抽抽鼻子道,“这是命令,必须忘记,如果忘不了,找面墙把自己撞傻了也要忘掉。否则我会不开心。”
“少主真是孩子心性,”玲珑笑道,“只是,既然众人皆知,又为何偏偏要我忘记?”
燕忆枫轻轻攥紧了拳,道,“不,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他。”
玲珑讶然道,“不是他?为什么不是湛先生?可是世上人人都看着是他——真有什么隐情,还是少主只是害羞?真奇怪,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燕忆枫停下了脚步,过了片刻方道,“不是他,或许你不会相信,或许你也猜出来了……是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说那些的时候想起湛淇,想起萧漠,终于露出苦涩的笑容,“如果遇到相似的事情,不要学我,要抓住自己希望抓住的。呵,我已经不愿意再想了。”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染湿了树木草叶,也沾湿了少年的白衣。走了一会,玲珑道,“我是在邺国出生的。”
燕忆枫道,“我知道。”
玲珑眨眨眼道,“我母亲是个婊·子。”
燕忆枫笑了笑,“剑神多情,这不是你的错。”
“他抛弃了我们,又将我和阿瑷夺走,算什么多情?”玲珑冷笑道,“若不是他是我的父亲,我也想杀了他!”
“但是若他不是你的父亲,你就不会拥有这因他而起的屈辱。”燕忆枫淡淡道,“所有的事情都在落到自己头上之后才能选择爱恨,对此我不能多生言论。”
玲珑扭头看燕忆枫,“少主这是看得太清楚,还是简单的置身事外泛泛而谈?”
燕忆枫依旧没有表情,他望着那条长长的路,终于道,“或许我也只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最终发现自己所执全操于人手。笑话而已。要做什么,事先有对策最好,但很多事情来的时候,所作所为几可说是迫不得已,因那时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小殿下,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该放下的时候,就应该放下。”
玲珑道,“少主难道比我年长许多么?”
燕忆枫微笑,“不要问死者年龄,也是生者的常识啊。”
二人走了二三时辰,走走停停,燕忆枫的眉间渐渐有了倦色。天近黄昏,这一夜又往何处去?玲珑在雨停的时候收起了伞,磕掉雨水。黑色与白色的二人走在长路上,却也没有见到太多赶路行人。更走上两三刻时间,远远露出些房屋尖顶,当是一个小村。燕忆枫与玲珑走进村落,找户人家借住却是方便之极。
饭后二人论起别后之事,各自唏嘘。燕忆枫觉得累了,便在客房躺下。很多日子不曾走这么久了,疲累的感觉漫了上来。燕忆枫看见玲珑坐在床侧,因为瞌睡而脑袋一点一点。微笑的同时,燕忆枫觉得又回到了那一日,深不见底没有星辰的天空。
不,不是那一日,不是最早的时日,而是更晚,更迟,那时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至如此境地,但是事情就这样继续着,没有解救的方法,也没有迂回的策略,只有朝着错路下去,一错再错。
他轻轻笑了起来,一手掩面,不要再想这些了,他对自己道,睡罢,在终结之前,每一个能够安睡的夜晚都是宝贵的。
燕忆枫醒来时天色大亮,他觉得浑身酸痛,应当是前日行路所致。他披衣起身,推开窗子,看见玲珑在屋外。白衣少年拔剑而舞,他未看见玲珑拔剑之刻,目光却不自觉凝上了那白衣少年手中的剑。
那不是一柄显眼的剑,没有一个显赫的名字,但是在剑神之子的手中,是否任何一柄长剑都能被挥出如此剑意?
剑如画笔,绘出山水花鸟。泼墨写意,工笔细描,燕忆枫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剑,豪放中带着柔美,极动之中又带着静意,处处留情却又绝不同情,平静之下掩藏着微妙的紊乱——是如持剑之人心中的迷乱么?
燕忆枫轻轻叹了一口气。
剑光一震,消散无形,玲珑发现了他的窥视。少年道,“少主起来了?怎,怎么不唤我?”
燕忆枫微笑道,“若是呼唤你,怕就看不见这绝妙剑舞了。”
玲珑飞红了面颊,“少主全看见了?我,我献丑了……”
燕忆枫轻轻叹口气,“我的全名叫燕忆枫,你难道不能叫我燕兄么?”
玲珑露出尴尬的笑容,“燕……燕兄,这样叫着真不习惯,但是,请继续叫我玲珑罢,我真实的名字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燕忆枫轻笑,“谨尊阁下之愿。”
玲珑道,“燕兄剑术几可称天下无双,我的剑可再有长进之处?”
燕忆枫道,“这不是杀人的剑,你不是杀人的人。”
玲珑眨眨眼,“杀人的剑比不杀人的剑好么?”
燕忆枫笑道,“你杀过么?杀过之前,我说的话你会相信么?”
玲珑道,“这样的问题,太尖刻了一点罢。”
燕忆枫笑了笑,正色道,“你与夜之歌交过手,他的功夫与你相较如何?”
玲珑回答,“夜歌的武艺深不可测,多有奇招,他从来都不在我之下。”
燕忆枫淡淡笑道,“那个孩子不愧是清鋆楼的后人,没想到心机也足够。算了,玲珑,方才你那一套剑法若用来对敌,是要处处留情还是再不容情?”
其实燕忆枫知道玲珑一定会选择沉默,玲珑从来只是温柔而坚定地继续走下去,甚至连思索的时候都不停下脚步。这个孩子是他一直努力使之避开争端的人,并非因为弃神的身份或者什么,而是因为他不想让世俗过早沾染那个孩子——但是,他几乎忘了,玲珑早已成年,在玲珑出生的国度,人在更年幼的时候就必须背负起许多事情。
而玲珑的眼睛是黑色的,那一种深不见底的颜色,让他无法确定自己所看见的是否真实。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