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少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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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动,水呜响,一声促过滑游云。青袖翩然半叹,更道奈何奈若何。一个长影照塘,叹过一口霞气,便挽了尘拂挥愁事:「唉,只怕今日错过,他俩自更生错事。强留尘缘,到底有害无益。」
「哼哈哈,从来无人强你,不肖子你何用无端生牵挂?老天爷既画了三世谱,那便自有分数,又何用你这俗人来管?」一个童子鼓起两腮,生着闷气蹲在长影脚旁,两只小手只管用劲解那仙索,望得舒解自可再寻乐事。他抬头看看青宁子一脸苦相,笑语又道:「不孝儿,烦着哉?今儿只管放了你老子,自可得计。」
此时风触胡,青宁子忙施手一挽,不觉放一下松劲,教这长宁童子寻得先机,离绳正想要当脱壳空禅。不料足慢却被道人踏着了衣沿,呜呼哀哉,也只能哭笑不得。「气煞我也,你这长宁童子!吞服在肚,只教为道尽发轻薄言语;吐溅在地,却又尽惹天下祸厄。今回事儿,也有几分是教汝坏了,不然哪会如此这般?」
「嘻嘻,你这小子不会办事,却反来怪我?到底缘由天定,天教你使不得计,也与人无由。」童子强辩一通,忽有感悟,顿时不便拍额而叫。「呀,这样想来,反都是你的不是了。天教你莫分,你却硬要管,如今不得,也正是应中天意。唉呀!我这痴儿,怎会生得你如此痴笨?」
长宁子闲言,顿时凝袖于空,半响,还是贴服依身而下。「唉,长宁童子,汝虽得先父精元妙丹,可到底阅历尚浅,难有先父修为……」待涨起的红劲消退,道人又摸起了白脸胡须,彷彷有所思道。「此事难为。大仙尝有恩于我,如今见其危陷,掩脸不顾,到底非君子所为。」
长宁不屑吐过一口浊液,踹踹泥又踏地道:「我还道你为难什么。苟若是怕妖剑害人,旦当抢去毁之,如此一来,岂不轻松?」
「唉唉唉,你就知道轻松,哪里晓得个中厉害?」连叹三声,一气接下一气,但觉满腔愁怀轻泄,摆袖却沾染哀思。青宁子滑步池塘,看那月影低溅水漾漾,不觉又道:「这事机密还好,只怕待大仙知悉,也便是迟了。」
「哦哦?这话怎说?」小儿但知好奇。长宁童子含指弹声而出,两双圆目汪汪,看着道人只等他续说下去。
「此事本来易办,只待寒鹭生了厌心,念及尘世之好,则剑自可出,哪里会惊动大仙?只是如今……」青宁子眉目一斜,晓是一派高深模样。
「如今……」触耳只觉老调重弹,童子静心转目,但待道人还有何新花样。
「若是大仙动心,轻轻拉过,以为道凡尘之力,只怕是不易了,不易了……」绕了一个大圈子,字字弯成圆月圆,一色鳞片闪动,那鹅黄新衬在夜色之下,混混冥冥,竟又缓引入暗中渠,唯叹可惜……
可怜。
可哀。
可忆。
淡水对影,这边厢正逢月色夜下,凤花低倾蕊相照,两两相对无言,冥冥中但念一句——
「寒鹭,你本欲与青宁子议些什么?」
沉沉呢喃,一腔热血在肠。但觉那满身红毛耸起,怒发冲天,正是忍忍不可言之时。寒鹭什么事也暪他,几时能答出话来?想来也是无语,绯七愤懑的回头,甩身就要远走。
「绯七!」本来寒鹭低头敛袖,己是不欲回答之状,可此时见着绯七远走,却又不禁喊出声来。声声发,划破长空寂寥,鸣响旦过半耳,震慑人心几许。寒鹭止住了话,看向那绯色异瞳,孽火地狱,他界现在眼前。退步轻衫半飘,风过远走,此时此刻,反是寒鹭恨不得舍脱形躯而去。
恨,但恨不得。绯七敛了眉目,利齿沾唇,腥血星星。且亦凝住脚步,但待寒鹭吐出话来。一刻,二刻,等到还是无有。气方下,又更生,伸来的一爪半握,绯七拖了寒鹭就走。一时天沉风怒作,偏向这儿又削向那。长草割过衣沿边,添上那泥黄颜色一片,又溅起水珠点点。
一层云气通天盖了,月色黯然,天地遂入怀袖之中。小女儿般禁不得折磨,晃一晃,竟又溅出几行浅泪,斜斜往山侧偏荡,终于沾湿衣袖亦不经觉。这雨似极了针头的一刺,且感触来,彷然却已离开。

寒鹭一行迎风而上,在下风处满脸苍苍,自上风处远送针痕。想不透到底绯七旦作何想,此身只感轻薄透凉,眼下只需寻一块方石,待一下急猝,那个失足处找着了,自可摔过满怀。可绯七的偏又是抓得极紧的,只怕这么摔着了,还能留下半骸在爪。
脸面迎风紧皱,眯了眼但看向前,一头怒发冲天起,绯七盯紧在前亦不哼声,也不知是在打何种主意。一山翻过一山,岭外又是幽谷,激荡一声响雷直下,轰轰但作闪光馀音。扑扑烈风骤过,吹得人七倒八歪,发髻散乱,一抺青丝横脸而划,寒鹭顿在这风急声动中生了哀思。
眼下,绯七是气急了是吧?
他敛唇抬目一瞄,只觉那身影似近还远,中道隔了急风碎柳,看来竟是欲将远行而去。张嘴一放,叫唤即随风声而去:「我与青宁子不过欲商离谷之事,不过这样……不过这样而已……」
这话放在风中乱吹,单一个「离」字久久不去。
红遂益深,绯七绷紧了脸面,突然一下急止,遏然停在山脊小道当头。四足分站两头,一边朝谷,一边背云,绯七狠狠然瞄过他一眼,两爪握紧背身就离了寒鹭两步。一刻,又走远了一点,横着细雨其中,烟霞半现,骤眼迷离。
「绯七……」呼呼声啸,刹那一个「弃」字涌上,孑然一身,冥冥间就成了沧海一粟,无可依靠。
「别过来,既是要与那个灾星走,那就离去好了。」绯七定步忍住了一气,沉声只道。「你既然执意如此,本大仙亦不强留。此处正是我谷边界,往西走去,自可从返人间。」
绯七不过来,寒鹭不过去,山脊分水各自流去,此河不触彼河,但在生时死后,才同归天上海里。
所有都是最后了。
不过是一个念头。寒鹭促身贴风上前,箭步一飞,眼看就要在掌握之中,忽然猛风一刮冲身而下,四周滑过一轮风景,定睛顾及,此身竟随着阵风重重下坠!重痛一削,硬石触背,尔后虚云托背,整个落在空中,眼前一切景物旦当远去,只剩绯七一个正冲冲而来。
尖爪竭力伸延,隐约只刮到了肩。咬出的血滑脸而过,绯七一下焦急,更是促力往前爬去。想来他大仙脾气,亦不过如是。本来离别的事就是寒鹭不说,凭他神通这纸包火又哪里会暪得住呢?可终归是兽蛮心性,正等着寒鹭开口,那积待的耐心却消磨不往,反是自己先气不过来。
其实他哪里又需要寒鹭开口。只要能待着,不就很好?
捉回来,到底见着就不能放,从此以往,就是跑了亦要抓回来。这执念一开,四周云野又哪里会是对手?只见一瓣一瓣散在指爪之间,那四蹄凶踏,转息刮过袖裾风声,一爪,紧了。
速速而下,突然一下凝滞,经刻止住,忽尔又急遽留转——
碰隆!
方圆内水珠激起,施震砸得长草外歪,两个身躯碰在一起,中间夹有轻云残丝,哄热又与残珠腾成雾气。缓缓,转动眼珠儿,黑润乍现白边留,映上那红瞳夜色却是漆黑如故。
红须发掩了白脸面,不问情由,也不说一声你我可好。贴唇两蝶交飞,双双振起炽热激漩,两手交抱而上,背后抵爪而下,指尖甲面触肉,硬腻但觉缠绵。狡猾的纠起说话,言语自再无可泄之处。默默的交换,默默的纠结,贴脸触肤亦不过如是,细雨再浇亦流不开温度升燃。
这到底大异于前,昔日隔窗相触,亦不过如是,此刻两唇相抵,才真个是细腻温绵。叠叠相交过一会,从此自难分离,绯七寒鹭触力相抵,自此骨头绞结,燃灭成灰,混作一团再也不分何人何物。
分离?那旦是何物;远走?又是何种意义。
迷离了,蒙胧月,一切旦当美好。
黑瞳最后映过绯七缓缓一笑,似是凭空划过一点红,留住了,即成一刹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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