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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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啪打在莲座上,寒鹭猛手一抄,果真打出一团锦锈来。定睛一看,除却是自己畴昔身上衣物,难道还有其它?一手持那硬处,一手褪却那软,宝剑乍现露出寒凉剑鞘之尖,那妖物瞬即现形无所遁去。
绯七张嘴一噬,王二乱爪两挥,真个打在妖物结实处上,皮开肉绽,腥气四溢,掉在地上的四肢八骸也顿时干枯哑竭,无法聚成原形。那妖物看着势色不对,裹了那残缺处又聚成蛛网之状,封了寺内出口定要和主人争个存亡。凭空鸣响划天际,眼下木槛处又爬过蜘蛛千百,颜色纷异,异毒非常。寒鹭看着不是办法,就要拔剑而出破网夺门而去,可被绯七一爪顶在剑柄之上,顿时又变得无计可施。
「松开!绯七!旦待我斩开这度妖网,咱们才能有救啊!」寒鹭急着直往绯七瞪眼,绯七定睛也只往寒鹭看去。两两止住也不知有何主意,只是那爪不放倒是定了。
「不,寒鹭不可去斩网。」未几,绯七呢喃定了一句。「这是本大仙的寺,就让本大仙来护,你且和王二逃去保护那村民要紧。」
不料这边绯七才道了一句,那边王二已急叫一声:「不成!不成!俺不与寒鹭走去!不成!小七你不得让俺和寒鹭走去!」
王二紧抓着衣襟,看着情势就是要使计把绯七迷晕过去也要照办。怀中香草扭成一束,紧紧地压出香气来,王二眉头挤成一堆,白眼看向寒鹭又往绯七求道:「不成,小七你和俺走,留寒鹭在这不就好了?」
那显然是个糗主意,只见绯七怒目一瞪,吼得王二再也不敢哼声。寒鹭待在一旁虽不知事出何因,可这王二不欢喜自己也是定案了,又何必勉强它一起走?于是剑鞘削过半边黑云,寒鹭边和妖物对招边叫道:「绯七,就和王二走好,这里有我就成了!往时没有你们,我还不是好好的活了过来?」
今非昔比。绯七默念过一句,错开王二晓是同意之色,两爪一挥捉了二人颈后,一投一掷就把破寺屋顶撞出个大洞来!先是王二脱入夜色之中,后有寒鹭立在屋瓦之上,他抓住了王二,又向洞中投下目光:「绯七!」
「你们一路走好,这里有本大仙,还用怕的什么?」寺中回声荡荡,瞬即又是呼啊哎呀扑击之声。寒鹭别无办法,眼看除了依从绯七之计,也别无所为。
到底还是救村民性命要紧。
寒鹭从心响了一声,于是提了王二白袖,不顾一切就要从寺地逃离。王二不情不顾的被人人抓来投去,心里自然有气,不闹一场到底说不过去:「放开!放开!天底下就是要抓,也只有小七能抓俺!」
「眼下你就再别生这口蛮气,在下放开就是。」寒鹭依言松了,却仍旧感到芒刺在背,脚步加紧了一点,从后四足更是踏得深沉。这时寒鹭心里正急,也并无太大在意,一心想着要解救村民危机,转折又挂念起绯七的安危来。
不知他能否应付得来呢?寒鹭想起往昔那些妖物凶险,如非有宝剑在手,只怕自己亦早成大漠枯骨、堎上长草,如今绯七赤手空拳,也不知道能不能真个应付得来……唉,不该走,不该走,人是自己害的,怎能拿绯七来白白承受呢?
绯七,绯七……突然背上一下一下的痛和着这心声而疼,寒鹭正是古怪,怎么不如他人所说痛的是心,反而是在背上刺过没完?投来的痛碎出一块小石来,滚滚落在脚边,既应了寒鹭心中所疑,又解了他愁思千遍。回眸一看,只见王二不知从何时开始抱了满怀小石,走一步,投一颗,正是玩得不亦乐乎。见着寒鹭发现,先是浑身一抖,后是指高气颐,翻起朝天眼也不看他,摸路就擦过寒鹭身旁来。
「三千年道行,五十年为人,都教你毁了,毁了!」怀中石头边走边掉,铿一铿声,王二摆了尾巴直往前走。

寒鹭落在后头,也忘了情势危急,一下子就笑了开来:「此话何解?」
「哼,牛皮灯笼!若不是你等沾了一身凡尘俗气,又岂会毁了俺等清修?也罢,反正俺也未尝赏识过你,也只有小七捡了当宝,还想要渡化……」白尾巴回旋一摆,王二走在树上又停在当道,百步千回,最终还是正色道:「寒鹭,寒鹭,想来你还是不懂。」
「二仪生出万象,天下事,又岂会是寒鹭都能懂得的?」寒鹭弯身捡起地上碎石,崚角有致触手生寒,沉在掌心之间确是掷人好石。笑笑,想来也个是神仙所为,本以为正是自家人苦无良思、坐困愁城之际,谁知他却在自得其乐,闲笑依然……悟不得,悟不得,难怪人皆道得道为难。
想来绯七也该是平安无事。一度春风过脸,寒鹭不疼不痒的拨过王二的冷笑,拾级又要上路去也。凉风拂至,好去,好去。只盼快去快回,待至他日重聚,定要把今天所见所言一付笑谈,话当年……
隐过一抺痛,踏步又速上前来,寒鹭摆剑正要挥退万千恶物,从后又迎上幽幽一声:「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寒鹭,你到底不懂。」
两度白线绘在眼下,白面狐狸现出一脸凶相,半吼一声,沉下气又速跑过去。末了拂过一声:「缘去缘灭岂是你等想得轻易,想不通,到底不应强留。」
拍板,木击铿然一响,长荡回鸣——
小道两旁林木幽深,其中流过蓝光一片,散碎而下雨痕遍遍,一一打在寒鹭肩上。他站在道中,探耳一头偏去,只见一个白影转眼消没,突然又从无路处现出一团暖光来。杏贞站在其中,垂落的鬓发梳顺自胸前一划,墨色叠在珍珠贝红之上,巧指又从中穿梭滑动。
少女的笑声依稀,恰似当年逝去桃花香飘然,不经意的僵住了眼前人的身肢百骸。寒鹭本要喊王二,忽被眼前景色所惑,转声又换了名儿:「杏贞姑娘。」
谁知那边厢一闻其声,就是巧慧的姑娘也不禁青白了脸,一失先时闲逸粉妆,杏贞急了声就嚷叫道:「公子,怎么不赶快起行?再慢,就无法了。」
「行?我将何去,又要从何而来?」寒鹭茫然应了一声,突然又转过神色,提剑就走上前去。「姑娘你莫要惊心,只待在下除过此地魔障,但当教你合家平安。姑娘你莫要怕我。」
「怕你?杏贞又何尝怕过公子。」嘻嘻散开一声,杏贞掩了嘴儿难掩失笑。「公子,杏贞只怕无何挽回。公子,旦信杏贞一回,速速起行才是正事。」
为我?寒鹭呢喃一声,心里但觉古怪。从来人皆以他为魔障之事,出口为厄,寸步为难,要不怕他,难以哉;要不灭他,难为乎。今日这个丫头竟如斯道来,也不知心里头有何主意。怕只怕口心不乎,说是一套,做是另样,更何况……「谢谢姑娘好意,可就是要走,也当要向绯七大仙拜过才合礼数。」
突然风过数巡,拂去了那一抺暖光,失望的童音轻至,半是责难半是吪喝的自他耳旁转过一声:「寒鹭,我以为你终会懂……」
懂?寒鹭但被风吹的心寒。
其实我从来都不懂。为何孤身一人?为何要被那厄灾纠缠?远离了所有可爱可亲的事物,为何我要承受这百般苦难?……
——「尔将为吾等所随,化作六鬼佳肴。」
其实他何曾为鬼所噬?不过都是些平常百姓,厉人的目光一射,怨毒的言语一开,掉了头的孩子给抱在怀内,血和肉步步相随要他谨记,这一生,将与和善及笑容无缘……
明知如是,明明如此,怎么就要恋栈不休,走了,也该走了……
「公子!」
一个黑影张嘴噬来,寒鹭迷茫的偏目一视,手心拔剑而旋……
——「徒儿你但当慎记,持此剑者,杀生之举,万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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