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江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的极乐夜晚,已然结束。天光大白前,客人们再不尽兴,也悉数散了。留下仿佛暴雨过后的残红落绿,带着一股子颓靡的美丽。
销金窟里的上下人等,全都洗去了一日的辛劳,坠入香甜的梦乡。
夜风中隐约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那是护院们在巡院,防止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闯进来偷香窃玉,干些个不入流的鸡鸣狗盗的勾当。
暂时代理优释傩成为总管事的冥凰没有住进优释傩的内院,反而在东苑挑了一处典雅简约的幽静下院住下,叫过去服侍的下人也不多,统共只得一个贴身侍女。
分配杂役的总管以为冥凰对派给她的丫鬟有诸多不满,一脸诚惶诚恐,她却只是浅笑着安抚杂役总管。“何嬷嬷,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此间的老板始终都是优释傩,你要牢记。”
“是是是,小的一定牢记。”何嬷嬷老脸堆笑,心间反倒冷得透凉。这个白衣朴素的冥凰,是被牙婆子卖进园子里的。原以为她一时飞上枝头,底下的好好巴结,能得着些好处,可是,如今看来,倒是不可能的了。的36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Copyrightof晋江原创网@
是时何嬷嬷脸上尴尬赔笑的语气,令在暗夜中微微阖目小憩的冥凰无声失笑。
“主子。”轻柔的询问声自外间传了进来。
“晓,怎么还不睡?”冥凰淡淡笑问,“莫非,是想念罗和孩子了?”
“主子!”晓的声音中多了些娇羞。
冥凰笑了开来。“总要你跟在我的左右东奔西跑,让罗独守空房,不知他可会埋怨?”
“小姐!”这回,晓的声音已有些恼羞了。
“呵呵,晓恼我了么?”冥凰调侃道。但她知道,戏弄她忠心耿耿的丫鬟,是要有分寸的。“好了,睡罢,不然今夜你我大抵也没有机会睡了。”
嘴里这样说着,她却摆出一个卧莲之姿,侧卧,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搁在曲起的膝头。放缓了呼吸,将之调整到徐淡悠长。
里间同外间的两个女子,就这样静默下来。
未几,都似已熟睡。
弯月似钩,风轻如水。
江南的夜,连空气中都仿佛带着温柔婉约的气息,恬淡静谧。
销金窟偌大的园林里,杨柳垂拂,掠过沙沙细响,有如情人低语呢喃。
也,遮掩了轻巧似猎豹般的足音。
巡夜经过的护院犹疑地四下环顾,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是他们这几日神经太过紧张了罢?所以疑神疑鬼的。两人一组的巡夜护院对望一眼,还是走近垂柳依依成荫的湖畔树林里去了。
树林中,月光斑驳,树影摇曳。林间散发着湿濡缠绵的青草气息。除此以外,别无它物。两人摇头,果然是神经质了。走出了树林,两人继续巡视。
孰料,就在两人早先伫足查看的地方,一抹青色身影,栖在轻软柔韧的柳树枝叶间,仿若与之化为一体,等他们去得远了,才又似一抹青鸿般,烟逸而去。
迅捷的身影,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往冥凰暂时居住的小院激射而去,没有一点犹豫迟疑。
青衣人来到清雅幽静的小院外,稍稍驻足,侧耳倾听。
夜风细润,月色如水,小院之内,静无人声,惟闻虫啾。
青衣人等了片刻,确信除了他,同屋内两个呼吸深浅不一的女子,再没有旁的人,才足尖一点,跃进小院。
悄无声息地,他伸手推开并未自内闩上的门扉,侧身而入。
夜不闭户,内中的两个女子,是胆大,亦或是疏忽?他没有细想,只是迅疾如闪电般地出手点了睡在外间床上女子的**道。然后一旋足跟,转过湘妃竹制的彩绣画屏,进入内室。
内室简洁的床榻上,躺着一袭月白色中衣,姿如卧莲的冥凰。她的一头长发,静静披散,在暗夜微光中,反射奇异的乌亮光泽,直似一匹自有生命的绸缎。而她,便仿如一株横卧在红尘的青莲。
青衣人有刹那恍惚迷惑。这样一个身处鱼龙混杂的世俗场所之中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静雅脱俗的气质?然他今夜此行的目的,令他不得不暂时抛开心间疑问,伸手,扼住她的咽喉,慢慢收紧。
他冷冷看着冥凰起伏徐缓的胸膛因渐渐无法呼吸而停顿,手脚抽搐挣扎,然后,她倏忽停止了挣扎,睁开眼睛。
青衣人呼吸一滞,几乎不能继续他的动作。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望进一双穿透虚无的眼里。
一双,干净剔透又深邃幽潜的眼眸,即使痛苦,也不改晶玉之色。
惊觉自己的失神,青衣人复又微微收紧了指间的力道,却不致教她窒息,然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莫喊莫叫,不然,在下不能保证姑娘能否有幸见着明日的晨光。”他低声说,语气甚是平缓,并非威胁,而是告知。
冥凰徐徐眨了眨氤氲着莫测光芒的水眸,未有任何反抗之意。
“很好。”青衣人少许松了松手劲,令她可以自如呼吸却又逃不出他的掌控。
“未知先生夤夜来访,所为何事?”冥凰的声音,因稍早的钳制,而略形沙哑,但她的语音,总算镇定平静。
青衣人的瞳孔,隐隐缩了一缩。
此时,他终于明白,何以优释傩会选择她来继任,接管销金窟。这是一个与优释傩不相上下的女子,即使面对生死一线,也冷静自持得近乎冷酷了。
此女,却深不可测。
棘手呵……
“你不怕么?”他邪邪一笑,凑近她素净平凡的脸。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冥凰不语。
怕么?人生在世,总是会怕的。
有人怕死,有人怕穷,有人怕苦。
她又何尝不怕?
因为怕,所以格外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
“无趣。”青衣人撇了撇嘴角,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值此情境,还能镇定自若的女子,真真无趣。
会得嘤嘤哭泣,哀声求饶,那才惹人怜惜。
“姑娘只消老实回答在下几个问题,在下便不为难姑娘。”
冥凰依旧静静点头。
“好,告诉在下,你摒退吴成轩时,向他说了些什么?”
冥凰眸光一闪。她料到会有人耐不住性子,会找上门来,但,这个人的来意,颇耐人寻味呢。
“秘密。”她浅声回答。
“什么秘密?”青衣人也淡淡追问。
“吴公子的秘密。”冥凰据实以告。
吴成轩的秘密?青衣人思忖一会儿,又稍稍加重手指的力道。能吓退吴成轩那仗势欺人的恶徒的秘密,他倒很想知道了。
“内容。”
“先生真想知道?”冥凰拧了拧眉。
暗夜之中,青衣人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他觉得冥凰的语气,是提醒他,还是不要知道秘密的内容好呢?那么徐淡,却毋庸置疑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然而,想起他此行背负的使命,他还是肯定地点头。
“先生不后悔?”冥凰向他确认。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承受秘密带来的压力的心理能力的。否则,又哪里来那么多是非与仇惨之事呢?
“莫说废话,拖延时间于你并没有任何好处。”青衣人低斥。
他点的**道,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外间那个身手非凡的丫鬟,他还是颇为忌惮的。
“好,请先生附耳过来。”冥凰的唇角,浮现一个嘲弄的笑纹。
可是,那人之命在身,他不能违抗,所以,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冥凰的唇瓣轻轻翕动,声音低微,在暗夜无边中听来,仿佛某种魔咒。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竟教青衣人如遭雷殛,然后,他的眼里浮现凌厉冷冽的杀意。
不能留她在人世间,决不能!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指掌间的手劲,亦愈来愈狠决。
他会杀死这个如青莲般的女子,他知道。
蓦然,一道冷冷的剑风,向他的膀臂袭来。
不带太多情绪的一剑,却,冰寒刺骨。
他可以一意孤行,重手掐死冥凰,代价是他的一条膀臂。
然,他终是不忍的吧?
现在,他有借口,放开他的手了。
如此的转念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青衣人已收手,撤身,逸出剑风的攻击范围,凝神而望。
外间胡床上,穿粉绿色小褂的侍女,竟已冲开被他点了的**道,仗一柄寒光似水的长剑,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抢前一步,挡在了冥凰的床榻之前。
而冥凰,只是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
倘使晓不能及时冲开**道,赶来相救,她今日是否真的会被暗夜而来的访客,一手掐死在床上,横尸当场呢?
她不得而知。
冥凰浅浅笑了开来。
可惜,她的假设并不存在,是故,她也永远没有答案。
目前手无缚鸡之力如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丫鬟的服侍照顾,然而代价不可谓不高。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一个面对危险无法自保的弱女子罢了。
“冥凰姑娘,奴婢没来晚罢?”晓向始终横卧在丝棉锦被上的冥凰问道。
冥凰的反应,只是微笑侧身,重新摆了一个卧莲之姿,将后背朝向门口,挥了挥素手,以疏懒的声音道:的
“夜深了,此间就交给你处置了,早些安置妥了,好好歇息罢。”
晓甜甜一笑,点头应是。
而后,她将剑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将之背在身后,露出全身空门,一手往前一送。
“先生,夜色已浓,销金窟虽说是烟酒娱乐之地,却亦不便留宿无名男子。先生还是请回吧。倘若有事,明日请早。”
青衣人望着这两个人谈笑自若,全不把他当成威胁的样子,心间不知是气恼还是好笑。她们就这样轻声细语,毫无声张之意,是笃定她们功夫了得,他一定占不了上风,亦或是她们确信他一击不中,便再不会出手?
但他还是一步步后退,退至窗边,手也缓缓攀在了雕花窗棂上。
“姑娘,可否对在下如实以告,究竟从何处得来此等骇人听闻的秘辛?”

秘辛么?冥凰想了想,才决定回答这个问题。
“得自十方阎罗殿一位密探的口中。”
十方阎罗殿?青衣人一愕,然后恍然大悟,翻窗而去。
既然是十方阎罗殿,倒也不稀奇了。
十方阎罗殿,乃是近年来江湖中最神秘的组织之一。
他们专门接办最复杂棘手的任务,一如追查灭门惨案的幕后真凶,一如寻找遗落失散多年音信全无的亲人,一如为湮灭在时间深处不复可见的案件举证。
十方阎罗殿,组织究竟有多庞大,结构究竟有多紧密,他不得而知。但是,十方阎罗殿的能耐,他是晓得的。
既然冥凰说,她的消息得自于十方阎罗殿的密探,那么他即使杀了她,也不能掐断秘密的源头呵。
他,可以回去复命了。
留下室内,两个看似纤弱的女子,俩俩相对。
良久,晓才缓缓收回负在背后的长剑,暗暗在衣襟上抹去手心里的涔涔冷汗。
“小姐,你今次的馊主意,实在一点也不有趣。”
冥凰也有些微苦恼地抚摩尚留有五指印的纤长脖颈。
“我现在也发觉女子毫无自保之力,只能束手待援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如果接下来上场的都似他那般心慈手软倒也罢了,倘若来的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你即使功夫再高强,日夜不眠不休地守着我,也是防不胜防。”
心慈手软?晓听了啼笑皆非,似那青衣人般,也叫心慈手软?亦或是小姐的评判标准非比常人?
“既然小姐您已察觉了您的处境不妙,不如就——”
躺在床上的冥凰转过身来,有些顽皮地摊了摊手。
“对于目前的情形,我也无能为力啊,我的晓。”
“怎么会?”晓大是诧异。她家小姐虽然不是无上万能,却也是聪颖绝伦,这一点点小事,理应难不倒事事运筹帷幄的她才对。
冥凰为晓睁大杏眼的讶异表情逗笑。与她亲如姐妹的晓,对她忠心耿耿的晓,忘记了她毕竟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人,她始终不过是一个有些任性,想抛开束缚,做回她自己的女子罢了。
“晓,有许多事,不在我的掌控之内。若不到预定之期,我也无能为力,亦无计可施。”她绽开淡如春风的微笑,“别想那许多了,来,今晚陪我一起睡罢。”
“小姐!”晓为冥凰不以为意的态度顿足。
“有些事,是需要水到渠成的。”冥凰只是这样,安慰着担心不已的晓。
末了,晓只得依言,和冥凰并排躺在一处,就象她们少时一般同席共枕,一如许多年前,小姐尚未成为现在的小姐,而她亦非今日的她时。
月光,透过打磨得平滑如镜的清澈水晶,洒进了布置简约的精舍雅斋之内,也落在身着一袭豆青色万寿缎斜襟长袍的男子身上。
在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绢画。玉色的绢绸上,勾勒出一个女子转身绝裾而去的身影,轻灵优雅,修长飘逸。
男子痴痴望着画中人,一动不动。
世间技艺再高超的画家,亦无法描绘画中女子形貌的万一。
她的一双如夜星明亮悠远,如寒潭清澈深邃的眼眸,是他永远也不能或忘的。也——是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
干净,且——
无情。
无情呵……
这样发自魂灵深处的呼唤,却不能轻易脱口而出,只能在唇齿间默默流转,就仿佛这夜的月色,只能记取,而后深埋心间。
“相公。”门外,传来女子柔和的低唤。
他微微一愣,才省过神来。
在门外唤他的,不是他心中的女子,而是他的妾室吴氏。
“朱颜,如此夜深了,你怎么还未去休息?”这座建在山庄僻静角落处的忆月小筑,是他每每思念无情时,独处的地方。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即使为他生下了子嗣的吴氏,也不例外。
“妾身担心相公腹内饥饿,是故特意嘱咐厨房炖了一盅虫草灵芝鹌鹑煲给相公,放在门口。”吴氏温柔的声音缓缓的,“妾身这就先去睡了,相公也早点安置了罢。”
“嗯。“他淡淡地回应,却,未曾移动半分。
当年,父亲催他成亲,他不肯,只想娶月冷山庄的月无情为妻。可是,父亲说,齐大非偶。况且无情能以女子之身,撑起偌大的月冷山庄,处理庞杂繁复的山庄事务,便不会是一个肯依附于夫君,做贤内助的小女人。
彼时,他执意不肯,父亲拗他不过,只得妥协,父子二人各退一步:他先纳妾,生下子嗣,让父亲得以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倘使三年之后,他仍坚持非无情不娶,那么,父亲就应允他的请求。
孰料,未等三年之约期满,无情,以及她为之付出青春与心血的月冷山庄,便在一场大火之中,悉数化为灰烬。她一手建立起来的霜寒阁的经营网,也随之土崩瓦解。
倘使,无情依然活在世上,她决不会听之任之的罢?
两年又四个月的日子,已经过去。江湖中人,虽然绝口不提“月无情”三字,可是背地里,却已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无情——已香消玉殒。
叹息,无尽的叹息。
他可以这样无止尽的,思念无情多久?
也许,是直到生命终结一刻来临之时罢?
又或者,终有一日,他会忘记无情?
他,不得而知。
“……佐栖……”一声如烟的低叹,自门外幽幽传来。
“……进来罢,佑栖。”他,龙佐栖,袍袖一抖,挂在碧玉如意勾上的重重东海鲛纱,便似飞雪一般,落了下来,挡在画像之前。
然后,龙佐栖,转过身来。
月光撒在龙佐栖英俊的脸上,也落在他的眼瞳深处,无边的往事之中。
有些伤痛,少许时间便可痊愈;有些伤痛,却经久不能愈合。
就这样在夜深人静,措不及防的时候,突如其来地汹涌成潮,无法抵挡。
门,“吱呀”一声,缓缓、缓缓地,推了开来。
开门处,是一名一身夜行衣靠的青衣男子。
月光,也同样,撒在他的脸上。
一张,与龙佐栖一模一样的脸上。
一样浓长的眉,一样明亮的眼,一样线条分明的口鼻,一样一样……
两人就这样,在门内、门外,两两相对,直似揽镜自照。
只不过,镜中人,却是彼端活生生、温热的另一个“自己”。
“你……”两人同时启口,又齐齐沉默无言。
说什么呢?即使自出生时起,他们便被无情的命运分离,可是,双生子呵,彼此是对方的半身。就算是遥遥相隔,然而万水千山也不能阻断他们之间的牵系。
是啊,若不是命运的捉弄,他们原本应该是一双兄友弟恭的孪生子呵。
“一切都好么?佑栖”良久,龙佐栖先行开口,并徐徐往前跨了一步。
如若,当初,那个晚了半个时辰出生的孩子,是自己,那么,所有的困扰是否就会不复存在了呢?
不用内疚于一人独享了父母疼爱、荣华地位,不用苦苦思恋心中挚爱的女子却只能于夜深时候面对她的画像才有稍许泄露——毕竟,名义上,无情是当今天子的妻。
“我很好。”佑栖立在原处,没有向前。当年,他被扔在荒野之中,无论是出于龙家大家长的授意,亦或只是因故不得以而为之,龙家都当他是必死无疑了的。他本不该踏足这龙踞山庄一步,可是他忍不住,想亲眼见一见龙佐栖,见一见他的双生兄长。也许见过了,多年来萦绕在心头的隐隐伤痛,才会消失。“你呢?”
“我也很好。”龙佐栖微微笑了笑。拥抱之于他们,是太奢侈的想望。而他又何苦,把自己的无奈,宣之于口呢?就让他自己一力承担罢。外头的世界,海阔天空,佑栖的生活,他无意去打扰。
佑栖的眼神,沉了沉。
曾经,他是恨着龙佐栖的罢?
恨梦里那个少年,笑得那样灿烂,一对中年男女对少年那样呵护,令他艳羡不已。
师傅虽则收养了他,可是一个男子,总不及女性心细如发,更给不了他所渴望的母爱。
彼时他不明白,何以他与那少年生得似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他却得不到那样的幸福。
可是如今,感受到佐栖强自压抑的情感,他却可怜起他来。
不能爱不能恨的完人,他并不羡慕。
“……夤夜来访,可有什么事?”龙佐栖望着数步之外的佑栖,出声询问。
说,还是不说呢?佑栖左右为难。
说了,多年来有人苦心经营的假象被揭穿,佐栖势必会觉得痛苦。毕竟,他多多少少还是投入了感情的。
不说,佐栖就会继续受到愚弄欺骗,时间越久,真相揭穿后他受的伤害也就越大。
“倘使你觉得为难,就不用说了罢。”龙佐栖竟微笑起来。佑栖,没有用刻骨仇恨的眼神对他,他已经知足了。
佑栖再次叹息。
如果龙佐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龙佐栖为人恶毒一些,冷酷一些,残忍一些,他是不是就可以毫无愧疚之意地转身而去呢?
可惜,龙佐栖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无法就这样走开。
“稍早,是你的如夫人罢?”
龙佐栖虽觉得佑栖的问题十分奇怪,仍微微点了点头。
佑栖也点头,然后倏忽以飘忽诡谲的身法接近龙佐栖,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而后,又迅速无比地,逸入夜色之中。
保重,我的兄弟。
彼此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间幽幽浅浅地回响。
龙佐栖望着佑栖逸入夜色之中的身影,神色略微苦涩地敛下眼帘。
待他再次睜开眼睛的时候,那些微的温柔颜色,已悉数被冷冽的精光淹没。
迈著沉冷的脚步,他缓缓走出忆月小築,反手关上雕有冷月寒梅的黄杨木门,也将他对无情的思念关在了门内。
他的妥协,不是故息。
他的事业,也未必一定要交给他的子嗣。
无情做得到,他又何尝做不到?
月色下,龙佐栖越笑越淡然……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