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毒攻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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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爷,婵娟姑娘是当日有人以金银宝石明珠相托,为几位公子表演一曲的,实在算不得是销金窟里的姑娘。婵娟姑娘乃是自由之身,只不过是在她家主人接她回去之前,暂且住下而已。与她同来的丫鬟,亦然。”
“哦?”墨慎望着眼前这个不施粉黛看起来比村姑略强一点,但是与风尘女子怎样也靠不上谱的女子,心里有几分不确定。她的眼光,不够亮,可是,眼神却很正。就是太正了,正到男人没有兴趣去招惹她。讲话倒是滴水不漏。“那么,你呢?”
“民女冥凰,销金窟暂代管事。”
冥凰?墨慎以折扇轻抵下颚,眼里有浅淡的明光。未几,他向冥凰挑了挑修长的剑眉。
“你的名字,令我想起,我生命中,占据最最重要位置的女人。她是江湖传说中那‘一凤一凰,幽冥无双。澹泊江湖,王不见王’里的那一凰。‘凤幽’,指的自然是蓬莱幽境的沈幽爵。”说这话时,墨慎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始终静静不语的沈幽爵,然后接着道:“而‘凰冥’,则是指擅使冥剑剑法的月无情。而你的名字,只怕不是听上去的那个‘瑞草之名蓂,璧玉之璜’罢?而是幽冥之冥,凤凰之凰。”
墨慎几乎是肯定地说。
话音一落,人人面色丕变。无论是放下心中大石的龙佑栖,还是一直旁观未言的沈幽爵,亦或是谨慎的晓与莲花。
连那不知自己的来处与去处的婵娟,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倒是冥凰,脸上颜色未改,只染多了一层温和笑容。
这样咄咄逼人,根本是不容人否认的口气呵。
“这位月无情,乃是当今天子的殁皇后。民女猜想,她一定是一位举世无双的玉人儿,所以才会令得除了皇上以外,尚有朱二爷这样非凡的男子对她念念不忘,爱恋萦怀。”
冥凰说到这里,在墨慎笑得残冷犀利的眸光注视下,淡淡侧首,望着烟水亭外的荷塘。
视线所及,遍植荷花。
夜里才下过雨,荷叶上如今尽是珍珠般圆滚晶亮的水珠,在初初升起的晨光照耀之下,幻化虹彩。
粉嫩的荷花在清新的晨风中摇摆,仿佛天上瑶池仙女在轻轻起舞,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但与其中一朵硕大的法华妙莲相比,实在再寻常也不过。
法华妙莲,花瓣逾千,乃是佛家至圣之物,可遇而不可求。
就好象那个传说里的女子,在天下男子的心目中,是月华无双的人罢?
“这株法华妙莲,实在美丽,层层叠叠的花瓣,直似堆雪,迎风摇曳生姿。植在这烟波浩淼的湖上,清香幽远,所有人皆可以观其圣洁美丽而感其法华无边。可是若翟下来奉在净瓶之中供在案前,只给一人观赏,过不了多久,便会凋谢了罢?无子无实,到得来年,连一抹春泥也留不下。”冥凰有些感慨。
那些自诩深爱月无情的男子,又有几个真正懂得过她呢?
语毕,冥凰施施然回座,静默沉敛不语。
一时之间,满座皆默。
良久,墨慎轻笑。这个女子,是聪明过人,还是胆大妄为呢?
“姑娘说话,句句绵里藏针,倒教我哑口无言了。”
她是暗示他,无情就仿佛这可遇而不可求的法华妙莲么?放她在深宫大内,就会似被摘奉在瓶中的莲花,枯萎凋零而不留痕迹。
她说的,未尝不对。
可是,他已经亲手,放开了太多人。
现在,他再也不想放开任何人的手。
即使,碧落黄泉,也在所不惜。
冥凰听了,只是一径怡然自在地微笑。
场面,有些冷清。
沈幽爵终于适时出声。
“在下此次前来,只想问莲花姑娘一个问题:你所中的‘**摄魄’之毒,可解了?”
一直垂睫肃立在婵娟身侧的莲花,倏地扬睫,望向这个一身黑衣,眼里染着淡淡风霜的男子。
沈幽爵菲薄好看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这一刻,昔日,那个倜傥邪肆的他,才仿佛又回来了。
“在下此行,带了一位名医同来。此人乃解毒圣手,天下之毒,莫不能解也。姑娘不妨给他诊一诊。毕竟,青衣毒尊的毒,不下则已,下了,便必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莲花的唇,轻轻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隐忍了。
沈幽爵青碧如森的眼里,泛过冷冽的寒光。
他并非不赞成青衣毒尊的做法,倘使换作他是青衣毒尊,大抵也会如此罢?情愿被无情恼恨,也要知道她是否尚活在人间,过得好与不好。
或恐,他会做得更狠更绝。
然则,他,有所顾忌。他,投鼠忌器。
因为爱着无情,是故他害怕伤害无情在意的人,害怕被无情记恨,害怕呵。
沈幽爵敛眸而笑。
两年多前,假使有人同他说,他会如此窝囊到近乎绝望地爱上一个人,他绝对会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而今,他却终于可以理解师傅当年为什么会那么落寞,以至于要偷偷跑到月冷山庄给无情当一个无名的师傅,传授她一身惊世骇俗剑法。
原来,只是看着心爱女子的骨血,也是好的。
可惜,无情离开得决绝,什么也不肯留下。
“姑娘不愿意么?”他挑眉,徐声问。
莲花干净的眼眸水光微闪。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不是吗?江湖上那些大人物的家人纷纷中毒难道也没能分散了这个黑衣碧眼男子对她的注意吗?
啧,真正难缠的人物啊。
虽然并不情愿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莲花还是向众人施礼。
“婢子自幼失怙,是家师阿纳特曼将我抚养长大。婢子小时体弱多病又不慎误服了天下巨毒忘情草,危在旦夕。家师不忍心见我受苦,无奈之下,用了以毒攻毒之法。以奇毒鹤顶红、孔雀胆、金蟾汁等配伍,炼制成一味至毒,让我服下。后佐以蒸骨透汗、金针排毒,令毒素经由汗液排出体外。是以婢子有百毒不侵之体。然此法有一不足,便是自此之后,要绝情绝爱,五蕴皆空,方可过活。”
这也正因应了青衣毒尊所言:爱可**,情能摄魄,惟有无情,方能解之。
毒尊的这味毒,对莲花,无用。
百毒不侵?沈幽爵况味不明地瞥了婵娟一眼,她脸上是一派好奇羡慕之色,倒不似作假。
死胡同么?他以食指轻敲扶手。
这几个女子虽然来历成谜,可是却也都滴水不漏不着痕迹。
是巧合吗?
亦或是有人在她们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着这一切?
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既是赏荷听琴,如今荷花近在眼前,又怎可无琴?”龙佐栖为了化解亭中沉滞的气氛,轻一击掌。“来人啊,取琴来。”
未几,山庄里的家仆抬着琴案进入烟波亭。
四张琴案一一放这冥凰、婵娟、莲花和晓的面前。
“望四位姑娘能不吝抚琴一曲,让我等一闻,也不枉今日。”龙佐栖笑吟吟地要求,却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能拒绝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婵娟姑娘?”冥凰征求地看向婵娟。
婵娟含羞带怯地往墨慎的方向笑了笑,这样邪美且仿佛有号令天下之威的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博他的欢心,能为他抚琴一曲,是她的荣幸。
“那么,请婵娟姑娘起调。”冥凰怎么会看不懂婵娟芳心怦动的模样?
婵娟微一沉吟,未染豆蔻的素手一扬,淙淙如水的琴音,流泻一地。
在场略通音律的人皆听出这是一曲《流水》。细腻婉转处如潺潺山泉,清澈沁凉;激昂奔放处似涓涓瀑布,飞腾直下,令人闻之,如置身山涧小溪,意绪平而心思缓,只想小卧不想行,做个闲人。
其他人,则做简单的和音。
墨慎、沈幽爵及龙佐栖静静聆听,渐渐,在悠扬的琴韵中,听出异样来。
婵娟的琴艺,无庸置疑的好。既有女子的温柔婉约,也有男子胸怀家国天下般的宏大。这再次佐证了她来历不凡的猜测。
市井出身的女子,后天再怎样培养训练,骨子里的粗鄙,在细微处,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然而,教他们暗暗介意的,却是另一个女子,一个看起来太过平凡的人——冥凰。
她的琴艺实属平平,指法亦称不上娴熟,可见并不是常常抚琴弄曲的女子,连晓和莲花都比她要技艺娴熟。
然,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简单到稚拙的琴音里,竟隐隐然有不容错认的阳刚杀伐之意。一曲幽雅的流水,被她弹奏出金戈铁马之感,直似要以琴音而驭剑气,戮神魂于无形。
这等王者霸气,决不是野心勃勃的权谋,而是来自血脉里的汹涌澎湃。
与她的帝王之气相比,婵娟的娴熟优雅,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
一曲终了,婵娟收指转腕抖袖,将双手藏在袖下。她额上香汗淋漓,胸脯上下起伏,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一双明媚直如春水的眸一霎不霎地紧紧盯着端坐在琴案后气定神闲的冥凰。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
如此简单拙朴的和弦,竟然引走了所有人的琴音,不得不拼尽全力来抵抗,才不至于被她的琴韵压制。
墨慎狭长的眸,笑意深了。
他是宁可错杀,亦决不肯错放的人呢。
蓦地长身,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凌厉无比地拍向冥凰右颈的锁骨。
就在墨慎倏然长身的同时,沈幽爵也动了。
他的手,直直抓向冥凰的面门。
看见他们疾如闪电扑抓而来的身影,冥凰纵使再手无缚鸡之力,也晓得要躲。
她下意识地,后倾侧首,意图闪过这一拍一抓。
而她身边一直蓄意隐忍不发的晓,则在电光火石间揉身上前,展开双臂,一手推拍,一手勾挡,想要阻拦墨慎与沈幽爵的齐齐发难。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晓毕竟只是一个人,难免顾此失彼。
就在婵娟的低声惊呼中,墨慎的的掌,仍是堪堪掠过晓的手臂,拍在冥凰的肩颈处。
掌下,是绵软的皮肉和纤瘦匀称骨骼的触感。
却,内息全无。
墨慎的心头,蓦地一惊。
倘使,冥凰真是无情呢?
他岂不是又一次亲身经历了爱人伤在他眼前的痛苦?
他,如何还能承受这样的疼痛?
他的手掌,猛地回撤,贯注在指掌的内力不及收回,竟悉数反扑在他自己的身上。
墨慎踉跄一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滋味。
“爷!”他的侍卫皆为武功上乘的大内高手,一见他被内力反噬,担忧地低唤,想上前搀扶。
墨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稳住身形,制止侍卫上前。
看着眼神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诧异颜色的冥凰,他咽下喉间的腥热。
难道,他猜错了么?
墨慎平复胸臆中暗暗涌动的逆流。
那个冷情疏离淡然遗世独立得如玉如月的女子,即使面对万乘之尊的手谕时,她也会不卑不亢地据理反驳。怎么肯如此在大庭广众遭人轻侮?
那么,眼前的人,终究,不是无情罢?
深深的失望,在墨慎的心底蔓延成无边的寂寥。
他的眼,笑弯成残冷的幽暗之渊,深不见底。
“扫兴。”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侍从,向亭内众人抱拳,跟随而去。
而沈幽爵,在墨慎击中冥凰的肩颈同时,他的手指,亦拂过晓的手臂,擦着冥凰的耳垂,在她的脸颊上抓住一快皮肉,并向后拽。
温热细腻的皮肤,以及下头血管里血液流动带来的微弱起伏,还有耳垂上细淡柔软的绒毛留在手背上的奇异感觉,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冥凰的脸上,没有戴易容的面具。

这张寡淡无味平凡至极的脸,是冥凰自己的面容。
沈幽爵倏然收回手。倘使他再用力下去,真的会连皮带肉地抓下一块来。
“请恕在下失礼了。”他负手身后,淡淡道。
“你们这些所谓侠士就只会欺负我家姑娘这样的弱女子。”晓低声嘀咕,并暗恼自己学艺不精,还是不够快。
“在下,有不得以的苦衷,还望姑娘见谅。他日姑娘若有需要,可前往蓬莱商号求助。在下一定尽我所能,助姑娘一臂之力。”沈幽爵诚心诚意道。
虽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他的行为,确然无礼之极。且,他相信,冥凰这等琴音中有一弹猛雨随手来,再弹风雪连天起之势的女子,决不会就这样一直寄身风月,早晚,是要跳出来的。他愿意,在适当的时候,施以援手。
因为,这么久了,只有在她身上,他约略,重温了无情带给他的感觉。
可惜,她终究不是无情。
抬手,轻抚了一下犹留有他指端余温的脸颊,冥凰望着他,微微颌首,算是应承。
为情所困的人,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她都不觉得意外。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燃起烽火,终至倾城而后倾国。
而他与适才拂袖而去的男子,又何尝,不是疯狂的爱的牺牲者呢?
“龙庄主,请容在下先行告辞。”沈幽爵向尚处在错愕中的龙佐栖抱拳。
龙佐栖淡淡苦笑,也起身拱手。事情已然发展至此,不欢而散,是肯定的了。
“庄主请留步,不必远送。”沈幽爵最后看了一眼左颊上浮着三道浅浅指印的冥凰,纵身离开烟水亭。
“姐姐你没事罢?刚才实在太可怕了。”婵娟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地出声询问。太奇怪了,那两个男人似乎都对冥凰抱有某种怀疑,可是又都极其失望地否认了他们的怀疑。
“是啊,冥凰姑娘,你没事罢?”龙佐栖温和地问。“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他们,只是太焦急了,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爱之而不能得之,不是不痛苦的。
“能没事吗?我们姑娘一介弱质女流,硬生生承受了两个男人的攻击。”晓含在嘴巴里嘀咕。心疼小姐生受了太多的苦,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啊,是我疏忽了。”龙佐栖望着冥凰,心底里有说不出的怅惘。
终不免,怅惘呵。
“烈叔,麻烦你送几位姑娘回两仪楼休息,并延请大夫给冥凰姑娘诊看诊看。若伤着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材和补品,务必令冥凰姑娘在最短的时间内身子大好。”
“是。”一直候在亭外的龙烈立刻趋上前来。
“几位姑娘,请。”
龙佐栖孤立在亭中,目送他们的背影。
不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即使有万千人陪伴左右,仍然觉得寂寞入骨,寂寥无边。
墨慎,有是这样觉得的罢?
回到两仪楼。
龙烈奉命请大夫去了。
晓替冥凰宽衣,解开中衣的领子,仔细检视。
“不碍的。”冥凰笑着安抚晓。“他已经手下留情,只教我受了这一点皮外伤,擦点行血化淤的药膏就好。否则,以他之能,足以使我经脉寸断,筋骨尽折。”
那他为什么没有尽全力呢?晓以眼神这样问。
冥凰回想那个残冷男子刹那的迟疑和眼中深刻入骨的失望,展臂穿上晓递来的衣服。
“再也无法忍受失去带来的痛苦脆弱罢。”
晓摇头。那人会脆弱?普天之下,那人不是最最有权有势的男人吗?他怎么还会脆弱?
冥凰笑笑。
单纯如晓,永远也用不着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冷清孤寂。
晓也即刻抛开这个问题,一边替冥凰系好腰间的墨绿色丝绦,一边低声问:“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打算继续呆下去么?那为爷来者不善啊。”
冥凰沉吟,看今日这阵势,只怕他们都对她起了疑心,只是一时苦于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但,他们会不断出其不意地试探她罢?直到她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露出破绽来。
只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依你看,婵娟和莲花是什么来路?”
“这我说不上来。不过,她二人,莲花倒象是婵娟的主心骨。”晓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总觉得莲花才是那个不简单的,她身上似乎透着一股子怪异。”
“两位姐姐,我可以进来么?”
才说到莲花,莲花便来了。
“快快请进。”冥凰看了晓一眼,然后微笑着迎了出去。
莲花站在外间,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皮囊。见冥凰出来,淡淡一笑。
“冥凰姑娘,婢子因家师教导。粗通岐黄之术。婢子见姑娘刚刚为朱二爷所伤,特来瞧瞧。”
冥凰也笑。
“那就麻烦莲花姑娘了。”
原来,不只是她们怀疑莲花,莲花也怀疑她呢。
冥凰浅笑着走到一旁的红木雕灵芝纹扶手椅里坐定,莲花随后过来在另一只扶手椅上落座,并自暗褐色的皮囊里取出一只锦缎面枕手,搁在两人之间的红木刻云纹方香几上头。
“姑娘,请。”
冥凰合作地将手心朝上,枕在干净的百草纹锦缎枕手上。
莲花伸出右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轻取冥凰的寸关尺三脉,秀眉微凝,长睫淡垂。
两个女子,一人肤色如蜜,一人肤色胜雪,一样纤细修长干净的手指,放在一处,有奇异的矛盾般的和谐。
过了一会儿,莲花收回手,清澈幽深的眼里有些许的疑惑。
“姑娘脉象平滑迟沉,内中有积郁之色,眼底发黄,唇灰气浊,应是染了传自南方地黄热之症。不过倒是未尝发现内伤之相。姑娘只需多加修养,再服几贴祛寒散热的汤药,大抵便能痊愈了。”
“多谢莲花姑娘。”冥凰也收回了手。
“这是婢子应做的。”莲花收拾好皮囊,起身告退。
恰在她走出去的时候,管家龙烈引着一为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门来。
两人错身的刹那,老者格外地多看了莲花一眼,才跟着龙烈进了屋。
双方见过礼,老者重复了一遍稍早时候莲花做过的事,望闻问切,未几,做出与莲花相同的判断并开出药方,叮嘱冥凰按时服用,然后与龙烈一同退出了两仪楼。
龙烈带着老者穿堂过院,来在了龙佐栖的九渊堂内。
龙佐栖神色微疲地坐在玉石纹圈椅里。
“庄主,兰先生来了。”龙烈轻声禀报。
“兰先生。”龙佐栖自圈椅中起身相迎。
“庄主。”兰先生微一拱手。
“兰先生请坐。”
“庄主有话,但问无妨。”兰先生慈蔼地微捻长须,眼前这个男人,是累了罢?身心俱疲,连掩饰,都无意为之。
“那位冥凰姑娘的脉象如何?”
“初诊,的确是黄热之症的脉象。”兰先生有片刻沉吟,才又道,“只是,这位姑娘的脉象之下,尚有一股极细滑的脉,时有时无,似是悬丝,断而未断。”
“这有何蹊跷?”龙佐栖不解地问。
“老夫行医数十载,这等奄奄一息的奇怪脉象,竟未尝一见。这位姑娘看似身子不弱,是因为早年身强体健,根骨好,所以虽然染上了热症,还尚算康健。可是下头那一脉,分明已经是命悬一线的脉象了。实在奇也怪哉。”
命、悬、一、线?
龙佐栖愕然地,坐回圈椅内,怔忡地咀嚼这四个字。
“你们说,如何能使得一个武功卓绝慧黠无双的人,内力全失又容颜尽改?”
行馆之内,神色冷佞,表情莫测的墨慎,徐声问身边的侍卫。
他在失望之余,拂袖离开龙踞山庄,在回行馆的途中,却愈来愈觉得其中有疑。
回到行馆,服下大内御制的内伤圣药紫还丹后,他斜斜倚在长榻上,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
随侍们听了,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儿,有人迟疑地提出见解。
“受了重伤?”
“被下了化功散?”又有人猜测。
墨慎一手支颐,唇边有残佞的纹路。
“传说此人功夫已臻化境,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右。似她这样的人,还有谁能够重伤她?而她又怎会轻易被人陷害,服下化功散?”连母后当年那等狠毒隐秘的阴谋,她都能轻易识破,又怎可能让江湖小人得了手?
“亦或,是……”看见他越笑越深的眼,随侍有片刻犹豫。
“直说无妨。”墨慎疲倦地闭上眼睛。东宫太子时,他们怕他。如今九五之尊,他们更怕他。多么寡淡无味的帝王生涯呵。
“亦或,是他自行服下化功散,变装易容。”随侍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自行服下么?”墨慎伸手捏了捏眉心。“目的呢?”
变装易容,这可避人耳目,倒也不难理解。可是,化功散却极难掌握,稍不小心,便能教一身内力悉数化去如泥牛入海,无可挽回。
“这……”
墨慎淡嗤。倘使无情确然需要避开他们的试探,也决计不会使用这等低劣的手段。
“臣启皇上。”一直站在墨慎榻前,皮肤黝黑的侍卫,在这时缓缓开口
墨慎轻敲搁在身侧的手指,示意他继续往下手。他的这个大内侍卫,总教他有意外收获。
“臣的叫乡,是世人眼中的蛮夷之地,毒虫出没,瘴气遍布。”
“朕倒是头一次听你亲口讲起身世呢,老五。”墨慎对沉默寡言的侍卫在此时此刻提及故乡之事,有点好奇。老五,从来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呢。
见他无意阻止,侍卫老五继续往下说。
“臣的祖上,属于彼地一支黑苗部落。部落中人个个精通巫毒之术。臣的父母虽然因长辈反对婚事,私奔被来,却仍有一身巫毒技艺。臣自幼耳濡目染,也约略懂得一些。”老五的声音低沉,有对祖上的敬畏恭谨。“臣听闻,族中有一种不外传的蛊毒,名为‘悬丝蛊’。”
悬丝蛊?墨慎轻轻扬起睫毛,睁开一双帝王冷酷深沉的眼,兴趣稍高。
“是,悬丝蛊。所谓‘悬丝’,既是恰如蜘蛛悬丝,看似将断未断,然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可得知蛛网上的猎物的动静。”
“哦?这悬丝蛊,又有什么厉害呢?”
“此蛊乃是以九蛇九虫九蛛互喂而成,最终活下来的一只蜘蛛变成了蛊株,种在两人身上。原是族里的情人,两地分离,为了得知对方的消息所用。无论起居饮食,心思转念,即使相隔万水千山,也可感应。只是不晓得到了哪时,此蛊的用法起了变化,被技艺高深的巫师提升为可以致命的蛊毒。一旦种在身上,施毒者为正,受毒者为负。正者功力大增,负者功力尽失。正者可以掌握负者的一言一行,便是在千里之外,一个动念,也可以轻取负者性命,且神不知鬼不觉。因为太过歹毒,已经很少有人会使用了。”
悬丝蛊么?墨慎复又闭上眼睛,暗忖。
“倘若,朕要将中了蛊的人带走,她可会有危险?”
“要看施毒者的用心了。”老五顿了顿,“若施毒者只是想教受毒者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加以监视,便不会加害于他。”
“这样啊……”
室内陷入沉默,无声的静寂曼延开来。
久到,众人都以为当今天子永嘉皇帝已经沉入梦乡的时候,他却突然淡淡开口。
“三日口起程回京。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在回京的车辇上,朕要看见那四个女子。”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
墨慎——永嘉皇帝——朱允聆,这才浅淡地,堕向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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