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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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铃一回到学校,谢宇奇的信便来了。
铃:
见信好!我现在在北京站的候车厅里,往黑龙江的火车还有二个小时才来,无聊,才想起可以给你写信打发时间。
暑假时等了你一天没见你,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很多次想给你写信,都不敢冒然,没想到此次还能得你如此相送,真的很意外很惊喜。我连想都没想过呢。
当初唐突让你为难了,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好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么?
记得还像以前那样给我写信!
祝好

匆匆于北京
信是在北京发出的,没有地址,钟铃无法回复,还是得继续做个“守株待信”的人,钟铃自嘲地笑笑,但是心里是欣慰的,他终于给她写信了。钟铃收到信的那一刻,有一股气流似乎是从腹中慢慢地舒了出来。一面又觉得,还好没有地址,如果有地址,还真不知道如何回复呢。他说当他什么都不曾说过,这怎么当?说当就当得了的么?又不像平时她那些同学玩笑时说出来的。
但是那一句“我现在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呢?他明白了什么?明白当初只是一时的冲动?明白只是因为她在他高四日子的苍白里加了些温暖的阳光才突然产生的幻觉?当大学里的生活向他展开来,那幻觉自然地就消失了,于是,他终于明白,只是朋友?
这样最好,终于不用想该如何回复他了。还继续像以前那样,最好,不是么?没有上学期的失落,也不用面临该如何回答的尴尬。
真的,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如何“处置”他,跟他没了联系她会心里空空落落,但是要她突然地跟他处起男女朋友来,她又觉得似乎很天方夜谭,总之就不自然,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
钟铃有时候看着学校里的那些情侣,有时候都会脸红,别人在她面前大大方方的,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总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绕开。她总是在想,他们是如何地那么自然地就相处在一起了呢?
钟铃有时候都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想笑,书上不是说“水到渠成”么?或许真的水到了,渠便成了。转念,又笑,或许根本水就往别处流了,她还在这儿为“水来了怎么办”犯愁,是够傻的。
这么一想,心便放开了。
新学期伊始,杂事很多,钟铃便变得异常的忙碌,钟铃总是这样,一忙碌起来,便变得没心没肺的,与手头事情无关的,一概不理。包括谢宇奇,及他的信,似乎都被抛在脑后了。
学校经过了一个假期,到处都积了很多垃圾,钟铃这段时间课余的勤工俭学,便是负责清理这些,拉到果园里给果树施肥。
学校勤工俭学部给他们配了斗车,因为有不少上坡的地方,所以安排一些力弱的女生2人用一个车子,然后工钱对半分。钟铃说,她在家里一直都是干男孩子的活,不需要2个人,她自己就够了。部长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给了她一辆车。钟铃感激地对部长说声谢谢,拉了车就走,这样一个人一天下来,起码可以赚到15-18元,如果是2个人,估计是10元都赚不到。
那天钟铃负责的那个垃圾池是在教工宿舍区一栋前的,一栋在学校的西南角,上来有个很大的坡度,钟铃拉到第九车的时候,便有些吃力,钟铃想停下来歇一下,但看到师生进进出出的,怕这样停下来会被人注意,便咬着牙死撑着上坡。钟铃低着头一步一步地上,怕别人看出她的尴尬,更怕别人来帮她一把,钟铃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怜悯,即便是很友善的帮助,她都会拒绝,就像做这个这么脏累的活,她觉得那是因为她可以承受才做的,她可以坦然面对大家的目光,但是她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不需要别人认为她是在装样子。
可是,偏偏地,这个时候她拉着的车子突然轻了很多。钟铃狐疑地回过头,一松气,车子一下子便往后退了几步,钟铃赶紧死死抓住车把,站稳,才看到帮助她的,不是别人,却是作家温一波!钟铃正要说话,温一波在后面却先说了:“先拉上去再说,别滑坡了。”
旁边已开始有人驻足向她这边看过来,钟铃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便一鼓作气地把车子拉上了坡,然后头也不回地就直拉到果园里。
钟铃心里有些生气,生气温一波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更生气他跟在她的车后,还帮她推车,这都什么呀!
钟铃一生气便不想理人不想说话,管他是作家还是谁!她把垃圾倒了,拉了空车便要走。温一波却死死的抓住了车把,钟铃只得站住,带着一点挑衅的眼光看温一波,仿佛在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哪是女孩子干的活?!”温一波终于说话了。
“那你就别把我当女孩子!”钟铃几乎是冲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对他发脾气,前几次还很开心很和谐地跟人家聊了天呢,于是便马上改了口:“习惯了,谢谢你。我在家里一直都干这样的活,没什么,谢谢师兄刚才帮忙。”
“我调到对面四中来了。”温一波看她口气缓和了,如释重负。
“哦,恭喜师兄了,还有别的事么?没有我干活了。”钟铃记起他上次说的“我调到四中来你高不高兴”的话来,便又冷冷地说,准备拉车就走。
“你先别急嘛!”温一波一把将车按住,着急地说。
“什么事?师兄你说。”钟铃又变回那个客客气气不卑不亢的她。
“是这样的,我调到这边来了,接了初一的一个班,你可不可以给我的学生做家教?”温一波说,话说得有点急促。
钟铃不解地望着温一波,意思是说:我的特长便是你的特长,何必来请我做家教,你教不就得了?
“我是说,教英语。”温一波看出了她的疑问,赶紧又补充。
初一的英语,并不是不可以教的,只是……
钟铃想了想,说:“我回头给你答复吧,好吗?”
钟铃最后一句,说得很诚恳,温一波点了点头,说:“好。”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今天是不是可以不拉这些了?”
“谢谢你,我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钟铃抬起头来,轻松地冲温一波笑了笑,拉起车便走。
就在她轻松一笑的时候,便向温一波传递了一种无比坚定的信息,温一波便不好阻止,终于任由她,拉着车子离开了他的视线。
温一波没有想到,那个写诗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原来是这么倔强!尽管看过她的《挺拔的松树》,但是目前这个样子,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刚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冲口而出便叫她做他学生的英语家教,是的,是有过几个学生说过英语难学,跟他说过找英语家教的,但是一切都还没定下来,他刚才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下子便说了,回头,如果那几个学生反悔了,或者家长不愿意了,就麻烦了。
钟铃这一天共拉了15车,赚得15元钱。回到宿舍吃了晚饭洗了澡,她才开始琢磨起温一波的提议来。
是的,钟铃一直想找一份家教来做,下午放学后的时间,或者周末,都可以,但是因为学校比较偏,已经相当于郊区了,所以不好找,又因为文学社等事缠着,所以就一直都没有去找,如今,一个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她却犹豫了。

如果他的学生正好需要家教,她正好可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问题是家教是在今天这样的状况下提出的,前面说过,她讨厌怜悯及施舍,尽管并不见得温一波会怜悯她或者施舍她什么,但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来,她必然要买他的一份人情,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更何况,上次他见她时说的“我调到四中来你高兴不高兴”的话语她仍然清楚记得,她清楚记得他说完这句向前走一步时那空气中突然弥漫出来的暧昧。她需要一份家教,但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放弃又有些不舍,她缺钱,家里两个弟弟都上了高中,妹妹也上了初中,大姐大学读的是医科大本科,5年制,也还没毕业。她不愿意向家里伸手要更多的生活费,她尽管经常只吃素菜,也还是不够。还好稿费有一些,勤工俭学也有一些。如果再有一份家教,就更好了。
钟铃想了很久,没想清楚,便弱弱的问舍友,当然,只是提家教的事,没有提温一波上次的举动,她不好意思说。
“做啊,为什么不做?!”阿阳首先说。
“你不是一直想找份家教的么?还犹豫什么?”其他姐妹也说。
“唉,你们是不知道。”钟铃叹了一口气,便又不想再说了。
“啊,我想到了,是不是我老乡看上你了?!”阿阳突然尖叫起来。
“阿阳你胡说什么呀!”钟铃赶紧分辩,脸突然就红了起来。还好大家都是各自躲在自己的蚊帐里,别人看不到。
“一定是的!要不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找你去做家教?我敢说,100%是!你们说呢?”阿阳继续高声宣布她的最新见解。其他舍友也跟着附和。
“跟你们说不通!”钟铃情急之下,就只扔了这一句。
“你这么急干什么?一定是你自己也看出苗头了,说,是不是?赶紧坦白从宽!要不不让你进宿舍!”阿阳又在带头起哄。
“什么呀!你们就知道拿人家开涮。”钟铃躲在被窝里,早已面红耳赤。
“那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还要犹豫?还嘴硬!明天罚打一天开水!”
“其实,跟我老乡也没什么不好啊,你们又有共同语言,他又调了出来,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将来留校什么的也不成什么问题,毕业后不用劳燕纷飞,有什么不好?”阿阳还在继续说。
“是呀是呀!”又是一连串的附和声。
“这都扯到哪里去了呀!不理你们了!”钟铃在一片欢笑声中用被子捂起耳朵睡觉。钟铃真是后悔透了,后悔不该找她们商量,这群人,从来就嘴巴不饶人,又不是不知道。
钟铃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温一波,谢宇奇的第二封信却又来了,这次终于有了地址,东北某石油学院87#,87,是一个极温暖的数字,从此,这个数字,她将无数次地写下,又将无数次无比温暖地翻看。
铃:
我终于到学校了。这几天都在等你的回信,才想起上次在北京没把地址写给你,你看,我这脑子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呵呵。
学校虽是重点,却坐落在一个小城里,这座北方的小城,北风总是很大,有时候听着风声,会让人产生无限寂廖的感觉,这种时候,我便常常会怀念南方温暖的阳光,怀念家乡那一望无际的一浪一浪涌过去的甘蔗海,及那“沙沙”的甘蔗涛声。跟你说这些,你一定体会不到。因为你从来都不曾离开过,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我的大学生活,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好,总让人觉得有点碌碌无为,忙碌着,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就不像你描绘的那样呢?第一学期,有些失望,有些心灰意冷……北方的冬天,来得真快,我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便已经进入严冬,天空,总是灰灰蒙蒙的,总让人无法适应。不过,有些时候,天空又会很蓝很蓝,尤其是下雪后,湖面已结冰,周围是洁白的雪,整个世界都很纯很美。
你呢?过得可好?有什么开心及烦恼的事,记得给我说哦,想看你的文章了,给我寄些过来吧。还有,可不可以给我寄张照片呢?看不到家乡,看看家乡的人也好。呵呵。
祝愉快!

钟铃看着信,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谢宇奇考上了重点,成就了他们村委的唯一,那是那一带唯一一个重点大学生啊,多少人在羡慕多少人在议论?他本该正处于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呵,可是字里行间,怎么就透出了如此一种忧郁呢?他一向是那样的坚定及自信,如今何以变得如此的彷徨?或许,真的是南北差异太大,大到她不曾体验过,无法为他分担。又或者,他的本质便是忧郁的,只是以前,自己不曾觉察而已。跟他交流,又有多少?跟他相处,又有多久?廖廖的几次见面而已,都只是匆匆一过,对他能了解多少?
钟铃拿起笔,给他回信。
奇:
信收阅。很高兴又收到你的信,久违了呵。
大一的第一学期,去到新的环境里,刚开始谁都有无所适从的感觉的,我当时也是这样的呢,各种社团、各种活动扑面而来,不知道选择,不知道取舍,跟着别人的脚步繁忙着,所以会产生那种碌碌无为的感觉;大学里的课程,跟中学又不一样,学习方法千差万别,所以会感到无所适从,过完一个学期,考过一次试,各类社团各类活动知道了取舍,就好了。真的不骗你,我可是过来人了呢,呵呵。不知道过了一个学期,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感兴趣的社团或者兴趣小组?
你所说的北方的感觉,我只能在电视画面里看到,无法切身地感受,我只能偶尔给你带去一些南方的气息,纯作化解你的一点点乡愁了呵。
随信寄去相片一张,上学期在教学楼前的羊蹄甲下照的,可惜不是开花的季节拍的。我喜欢羊蹄甲,不仅喜欢它紫色的花,更喜欢月夜时那羊蹄型的叶子投下的斑驳的影子,如画,如歌,夜晚踏着这些斑斑驳驳走过,似乎能听到叶子的声音。坐在石凳上,深深一个呼吸,心便会异常的平静。我常常迷恋于这一切,往往不能自拔,北方,该没有羊蹄甲吧?
说到烦恼的事,最近还真有一件呢,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作家温一波吧?我以前写评论的那个,他最近调到我们学校对面的四中来了,昨天勤工俭学的时候被他看到,他问我可不可以做他学生的英语家教,我是如此地想拥有一份家教,可是又总觉得有些不妥,正犹豫着呢,人,真是矛盾呵。
不跟你说这些了,祝开心!

钟铃没有说自己被蛇咬过,也没有说自己曾给他留过一封信,也没有给他寄自己的作品,上学期的那些诗,怕是要锁抽屉了。
钟铃把信投进邮筒的那一刻,感觉到全身的轻松,钟铃万没有想到,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就这么一绕,就绕过去了。一下子,又回到以前的感觉,如这南国春日的东南风,带着一点潮湿,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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