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二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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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总是用偶然和必然的网编织而成。当柳随风坚定地踏出统一天下结束乱世的步伐,却不曾想到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居然是昔日仇人之女,今生的亲密爱人。纵然心中有万丈豪情,然又徒呼奈何?他并非绝世枭雄,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但是长嘘短叹、怨天尤人的无能做法又不合他的本性,在无数次痛苦煎熬之後,他的神经已经变得异常坚强。
听风阁内,凉风徐徐,满池莲叶带来阵阵清香,夕阳残照带走最後一缕灼热。他斜倚著靠椅,挺秀的双目微张,似若慵懒地聆听著面前一个矮胖男人的说话:
“……萧氏祖先善风水,懂得寻找矿**,靠采矿冶铁、锻造兵器成为临江巨富,但是它真正的崛起始於十年前萧鸿之接任家主之位,他不顾家族的反对,将总部移至安平,其後在安平王室的大力支持下,产业由最初单一的矿业覆盖到兵工制造、牧业,甚至酒楼茶肆、当铺钱庄、青楼楚馆多数都有萧氏的股份……”
柳随风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道:“包括你的柳莺山庄?”
矮胖男人闻言一震,慌忙跪倒在地,道:“殿下明鉴,如果不是这样,属下根本在安平混不下去……”
柳随风蹙眉道:“李卿虽有苦衷,但凤影是我军的情报机关,创建之初柳风萍统领一再告诫,需慎防其他势力进入……”看这人惊恐不安的模样,他脸色和缓了几分,“但李卿能在此独开局面,功不可没,好了,退下吧。”
矮胖男人松了一口气,满头大汗,再拜躬身退出。
在凤影营的档案中,清楚地记录著这个矮个男人的履历:李德富,45岁,帝国淮山郡人,自幼加入帮会组织兄弟会,其出色的经济头脑被首领看中,长期担任司库职务。为人八面玲珑,手段圆滑,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为人内敛,不露锋芒。最常说的话就是“和气生财”。後来在一次毒品交易中被官府捉拿,关押10年,释放後充军,正好在援助北羯的军队中服役。
攻占北五郡後,柳风萍派他带人手到安平开辟新的据点。凭借1000金的资本,李德富果断地搭上萧氏这只顺风船,不断使出各种阳谋阴谋,终於赶走了柳莺山庄的原主人,成功地夺到了这块肥肉。如今柳莺山庄成为达官贵人避暑休假的胜地。安平小朝廷的动向就在官员的闲谈中不经意地落入李德富的耳中,这也使得每月例行向凤影营统领汇报的册子比别人厚上许多。
然而柳随风并不打算表彰这位能干的部下,当李德富肥胖的身躯消失在视线之外,柳随风双目猛张,射出锐利而的澄澈的寒光,嘴角则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他回了内室,香软的床上并排躺著一对可爱的小精灵,熟睡的样子宛如天使,柳随风满心的冷漠与恼怒换作了满腔的爱怜,他低头吻在她们的秀额上,然後默念咒语,学自萍儿的催眠术再次施展,这足以让两个小家夥睡上四个时辰。
安坐在床榻上,柳随风双目微闭,心神脱离了躯壳,很快融入无边无际的寰宇之中,开始灵力的修炼。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这正是原始的风之世界,而他正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的心灵向四方发出了召唤。一股强有力的力量逐渐向他聚拢,缓缓地凝结,在空气呈现著五彩的光芒,不停地变换著形状,直到光芒散尽的一刻,他睁开了眼睛,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飘著一把色彩斑斓的宝剑,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宝石一样璀璨。它的主人为它取名“天行”。
似乎有一种看破世情的沧桑,他的表情平静如水,静静地盘膝在床榻上,天行剑犹如忠实的护卫,静静地直立在他身後,散发了五彩的光芒。柳随风再次进入了悠远深邃的心灵空间,那是神人交界的领域。
天人合一的状态下,灵力在缓慢地提升,而时间的含义变得微不足道。终於,一声猛烈的撞击将他从梦幻的世界中惊醒,他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就见一团黑影从破裂的墙壁里滚出,而天行剑的奋力一劈也留下了一道闪亮的轨迹。
柳随风微感诧异,心中寻思:“剑,莫非也有了灵魂?”他摇头轻笑,“可不,它本就是风的精魂,是与风神一体的永恒存在。”他没有深思的时间,透过破碎的窗户,他看到瓦砾中有一人抚著右臂在呻吟。
柳随风没有说话,但是冷冷的目光足以令人不寒而栗。那人打了一个寒战,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著他。柳随风冷哼一声,说道:“萧氏难道人手缺到这种地步?居然派你这种人来杀我柳随风!”
那人象受了侮辱似的,但又不敢争辩,说道:“小人不过是主人跟前的无名小卒,此行是代老主人传书,并无歹意……”
柳随风瞥了来人一眼,淡淡地道:“既是来客,请进。”
在这淡漠而凌厉的眼神下,这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种可怕的精神力量他从未领教过,即便是在老主人身上,也不曾出现过。
柳随风看似轻易地收了神器,边拂拭剑锋边道:“不是有书函吗?”
那人顿时醒来,慌忙从怀中取出信封,双手呈上。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手托著,信封脱离他的手,如箭飞出,落入柳随风的掌心。“隔空取物”,本是风系中级魔法,在他的手中愈加圆熟自如。
信封剥去,白皙的纸片落在桌上。字迹清晰可见:
拜於天风郡王殿下:
殿下远涉千山来安平,所为者何?若就此空手而返,岂不令人扼腕叹息?一则安平依旧沦落在仇人之手,二则小女终究屈从於压力,不得不嫁为仇人之妻。纵能他日将仇人碎尸万段,又怎能添今日之恨?
殿下雄姿英发,气吞日月,假以时日必能一统天下,老朽虽然昏庸,也知何去何从,萧氏虽寒薄小族,也愿意略尽绵力。
先前多次冒犯殿下,实在情非得已,萧氏阖家安危寄予老朽一人,不能不谨慎从事。殿下既然是传说中的风神,自然有惊人的神通、明辨是非的眼光和容人的雅量。若非假托杀父之仇,激怒殿下换得放手一战,老朽又怎能见识到风神的实力?怎会轻易相信这个不可能的事实?老朽又怎麽可能将族人的性命全部搭上,献给殿下全部的忠诚?
张浚当年篡立之时,罗织党羽众多,与谋者必亲信,老朽不过一外人,怎会有资格参与此事?所谓仇恨,不过虚言。老朽鲁莽妄为,冒犯殿下,望祈宽恕。若还不能取信於殿下,老朽愿一死以明志,老朽死後,两爱女将继续服侍殿下左右,效犬马之劳,完成殿下天下归一的心愿。
望殿下能听萧某一言:东平乃四战之地,东有临江虎视眈眈,西有帝国在卧榻之侧,而且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据此不足以争霸天下。安平沃野千里,民众殷实富足,又是殿下故国,民众痛恨篡位之这,思念柳氏王族,如同婴儿盼望父母。殿下举事,必然举国相从。这正是上天资助殿下的财富,需早早取之。
信的内容到此嘎然而止,末尾是署名,笔力苍劲,直透纸背,足见此人的豪迈果敢。

柳随风沈默了,回忆先前种种,老头的行为实在是扑朔迷离,让人琢磨不透。
“难道真的只是试探之举?但是也太过分了,难道就不怕引起我的戒心,破坏彼此合作的信心和诚意?或许真是考较我的判断力,试验我的度量?况且他真要杀我,何必要挑明是我仇人?让我暗地里‘失踪’不是更好吗?以萧氏在此地的实力,是极有可能实现的。他如此公开杀我,难道就不顾忌女儿的感受?既然他要除掉我,何必要摒退左右而选择与我独斗?”
当所有的疑惑涌上心头之後,柳随风反而有了醍醐灌顶似的明悟。他很想嘲笑自己,因为仇恨已经蒙蔽他的灵智,事实上,当他踏入故国的那一刻起,仇恨的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此刻,他为自己的愚昧感到一丝羞愧。
“还未请教足下大名。”他微笑著问,这展颜一笑犹如大地春回,站在他面前的男子顿时沐浴在春风之中,浑身舒泰。寒风变做了暖风。
送走了诚惶诚恐的来客,柳随风觉得身上的重压有增无减,但平心而论,的要颠覆安平谈何容易?当时在北羯那种困境中,他至少有两万的军队,有能干的部下,有赵燕儿的无私帮助。但是如今在这个熟悉的陌生国度,他什麽也没有。
他轻叹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位英武挺秀的女郎出现在门口。
柳随风不禁露出讶色,以他的灵力修为,方圆十米之内的细微动静无不收於耳中,就算是自己陷入沈思,也不至於听不到丝毫声响。讶异之後,当他看清了来人,顿时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和灼热的眼神。
碧心避开他的眼睛,低头走了进来,“你没事吧?”她低声问。
这温柔的关怀反而让柳随风心中泛起揪心的痛楚,“你知道吗?老天真是捉弄人,差一点,我将失去你。”这话他没有说出口。“这点小伤算什麽?全好了。”他故意装出色狼的样子,笑嘻嘻地揭开衣衫上的扣子,“不信你亲自来检查。”
碧心瞪了他一眼,红著脸扭过头,好半晌才道:“萧珞来找你做什麽?”
柳随风猛地从身後搂著她,笑道:“令尊打算把你和碧梦一起许配给我。”
碧心本来正在挣扎,闻言啐了他一口,道:“你想的美!”
柳随风呵呵一笑,却没说什麽。
“风,”半晌,碧心平静地道,“父亲是不是打算与你合作?”
柳随风见她似乎不悦,心中疑惑,表面上装作开怀大笑,“心儿,我知道你文韬武略、不让须眉,你认为我们应该从何下手,才能一举光复安平?”
碧心猛地扭转身来,凝望著柳随风的眼睛,轻摇螓首道:“风,你和我家的合作,我本该全力赞同才对,但事实相反,你想知道原因吗?”
柳随风正色道:“愿闻其详。”
碧心苦笑道:“因为时机未到。”
柳随风淡然一笑,“是吗?”
碧心伸出小手抚在他的脸庞上,柔声道:“风,你可曾想过。就算以我萧氏的力量控制了王都,但安平的地方戍军有百万之多,你有能力应付吗?”
柳随风洒然道:“这又何妨?只要我擒拿伪王张浚,借此挟制其余孽,敌人定然难以动弹。到时再徐徐图之”
“你想的太天真了。”碧心苦笑道,“张浚掌握政权後,为稳固张氏根基,在地方大封亲族为诸侯,就算张浚被擒,张氏也有後继者,他们绝对不会臣服於你。这样反而成全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柳随风默然。的确,对安平的了解他远不及碧心。
“更重要的是临江这个因素。”碧心秋水般的秀目凝视著柳随风,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说安平发生内乱,临江会有什麽反应?”
柳随风微笑道:“安平素来是临江的禁脔,自然不会坐视。但这又如何?临江正与北羯对峙,根本无暇分身。”
碧心叹道:“你根本不了解临江的实力,才想当然说出这种话。”她脱离柳随风的怀抱,移步到窗前,淡然说道,“临江一向韬光养晦,致力於巩固自身,仅用计谋就让各国分崩离析,张浚篡夺安平就是一例,戎族入侵北羯也是如此,柳子乔弑父夺位更是临江的杰作。正因为这一点,才造成别人的误解,以为临江力量不足以并吞天下,其实纯以实力而言,就算两个北羯也未必抵得上一个临江。”
柳随风蹙眉道:“如果真象你所说,为何去年临江在北羯主败退,而前些时日又在三原无功而返?”
碧心答道:“这涉及王位之争,临江王次子秦文皓极得父母宠爱,因此有夺位之心,他不愿其兄秦文昭成就大功,於是暗中掣肘,进谗言让临江王下达撤军命令。所以三原城破在即,临江却後撤回国。”
想起久违了的朋友秦文昭,柳随风心中有些为之惋惜,“朋友,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他走到碧心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淡然道:“以你的意思,在目前的情况,应该尽可能避免与临江为敌?”
碧心颔首道:“越迟越好。你控制的狭长地区已经挡住了临江西进的道路,一旦安平再落入你手,你就可与北羯联合对临江构成三面包围网的势态,临江必然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定会趁你羽翼未丰除掉你。而且安平战争的开启是临江最愿意看到的。他们会借帮助盟友为名趁势南下,占领安平富饶的土地,直接取张浚而代之。帝国也多半会落井下石,对你趁火打劫……”
柳随风默然无语。他知道碧心的分析是对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人世间的争斗就是这样,聪明人总是善於创造机会,把握机会。
“风,你还是回去吧,”碧心长叹一声,“守在北方与北羯联合才是正道。急於求成只会引火烧身。你这麽聪明,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柳随风闻言,仰头凝视著她的眼睛,问道:“那你怎麽办?”
碧心苦笑著摇摇头,道:“既然无法逃避,我又能怎样?不过与天下相比,一个小小的碧心又算得了什麽?风,你走吧,成就大事是要有所取舍的。况且,我承载著家族的责任与命运,我不能太自私,不顾他们的死活……”
柳随风忽然仰天大笑,“笑话!靠一个女人的牺牲来保全自己,世上没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他一把将碧心搂在怀里,一字字地说道,“你注定了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碰你!别说一个小小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算是满天神灵挡在我面前,我也要把他一脚踢开!”只见他左手依然将碧心搂在怀里,右手一扬,天行剑顿时凌空跃起,疾劈在五尺见方的圆桌上,哗啦啦,坚硬的桌面立刻化为齑粉,木屑四溅,散落一地。剑身直**地,纹丝不动。
碧心呆了片晌,螓首紧紧地倚在柳随风宽阔的胸膛上,眼角闪烁著泪花。“你放心,”她的男人淡淡地说道,“别忘了,你倚靠著的男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风神,就凭这点困难,休想把他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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