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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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透薄衫,衣裾缱绻,南堂通往风舞楼的回廊中响起了她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像是敲在她自己的心头上。风舞深吸了口气,脚下步子未减,叮嘱自己,要镇定,镇定!
丫鬟们远远望见她突然回来忙迎了出来,但一看她的脸色,纷纷惊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风舞这才停步,不由自主抬手拂上脸颊,却触到一手汗津津的冰凉,难道她的面色竟有这么差么?定了定神,唤来巧玉:“去找风堂主来。”
巧玉虽满脸惊疑,但还是应声而去。风舞揉着太阳**,吩咐余下诸人:“替我将头上这些劳什子卸下来吧,没事沉得慌。再沏壶浓茶去花厅,我在那儿等着。”
一声令下,众人一下子忙活起来,入墨去沏茶,无音打了水来梳洗,无尘细细放下风舞一头青丝,随便挽了个家常的发髻,又替她换上寻常便服。却听她哎呀一声:“小姐,你背后怎么都湿了!”
风舞怔了会儿,随口答道:“许是刚才走急了,不碍事。”
“小姐,茶来了!”
风舞就着入墨的手喝了口茶,自觉好了许多:“好了,你们都忙自个儿的去,我这儿不需要人了。”
众人鱼贯而出,风舞低头抿着茶水,看似沉静,内心却正百转千回,焦灼不堪。随手捏着刚刚从头发上卸下的玳瑁发饰,颠来倒去的把玩着,心思却早飘到了远处。
“吱呀”一声,巧玉推门而入,风舞猛然站起身,却见她身后空无一人。
“他人呢?!”
巧玉见她面色不豫,一时也支吾起来:“风堂主……,离魂说他去纤书庭了,听说那边病了两天了,所以……”
风舞贝齿紧咬下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却突然听得“咔”的一声轻响,竟是她手中的玳瑁贝硬生生的被折成了两段!
“小姐……”从未见过如此仗势的巧玉不禁胆怯起来。
风舞扔下玳瑁发饰,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见着他了么?”
巧玉摇头道:“刚刚就去了南堂,听离魂说了在那边,我想着现在去请终究不合适,所以就回来了。”
风舞咬牙道:“再去请,直接去纤书庭请他来!”
***
巧玉在风舞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震怒,心中忐忑,出了风舞楼,依然觉得心惊肉跳的,就连离魂唤她几声都没听见,一直到他走到面前截住她,才幡然惊醒。
“你这是?”离魂看着巧玉神情也是不好,语气中隐隐有些担心。
巧玉苦笑道:“我家那位也不知怎么了,定是要立刻见到堂主。这不,干脆差我去纤书庭请人了!”
离魂不解道:“风舞小姐是病了么?还是有什么急事?”
巧玉连连摇头:“要是病了,依小姐的脾气,怎会这会儿巴巴儿的要见堂主?恐怕真有什么要紧事。我看着她脸色很不好,像是急火攻心了。”
离魂沉吟片刻,才道:“那确实要通报一声,要是误了事堂主也要责怪的。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说话间,已到了纤书庭,见纤书的丫鬟抱玉迎了出来,见着离魂倒是寻常,可一见巧玉,那诧异的神色溢于言表。离魂也不多费口舌,直接问道:“堂主呢?”
抱玉缓缓回答:“在夫人房内呢。入药夫人才刚进去替夫人把脉,恐怕他们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有要事。”离魂真是惜语如金。
抱玉满脸疑惑的打量着他,又看看巧玉,才道:“两位稍候,待我通传一声。”转身由右手边的角门出了这间外厅。
须臾,依旧是那扇门,帘子一晃,黯夜便跟着抱玉走了进来,一见巧玉也是一愣:“巧玉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巧玉福了福,急忙回道:“堂主,我家小姐急着要见你。”
只见黯夜微怔,沉声问:“你们小姐怎么了?”
巧玉还道是黯夜不肯现在过去,急得跺脚:“小姐她刚从伏澄殿回来就让我来请你过去,我也不知她什么事,只是看她脸都煞白煞白的好吓人!”
“抱玉,好生照看着夫人,我晚些再过来!”
袍角翻飞,人已扬长而去。巧玉忙紧了两步跟了上去,一抬头瞥到头顶上乌云正聚拢在一处,天色也阴沉了下来,心底更是惶然不安,不禁暗自叨念:“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
黯夜大步流星赶到风舞楼,推开花厅的门,只见风舞正坐在窗前,右手支了下颌,兀自对着窗外愣神。他见她好好的,也就松了口气。哪知她听见他们进屋,回过头勉强一笑,竟是比哭还惨然的笑容。而她的脸色果然正如巧玉所说,煞白的,堪比身上的白纱裙。
黯夜看得心惊,三两步上前:“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说话间便探手覆上她的额头,不烫,却是一片冰凉。
风舞挥挥手,冲着巧玉道:“你下去。”
巧玉应了一声,不用她多说,出去的时候自然带上了门。风舞一直看她身影退出房间,才调回视线,直直看着黯夜。
“出了什么事?”他追问。
低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波澜,不能叫他知道内心的挣扎,狠狠心,还是下定了决心。从小到大未曾撒过谎,如今却要违心的演上一出戏。再抬头时,眼眶中已泪水氤氲,伤心是假,焦灼是真,这急出来的眼泪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黯夜果然不疑有他,忙忙的问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说起来,她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流过眼泪,如今这一幕果然震人心魄。她并没有想好说辞,但眼泪却胜过千言万语。她只管默默垂泪欲语还休,急得他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义父义母逼你嫁给慕容祺?”终于,他猜到了。
进入正题了。感觉眉间微不可察的一跳,她忙拿起帕子,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也好,假戏真做,干脆以帕遮眼嘤嘤哭泣起来。义父义母,让你们背黑锅了。原谅女儿这一次,我也是情非得以呀!
他见她默认,心中也有了个大概,拉下她手中的帕子,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心中一急,也乱了阵脚:“你别哭啊!要是真不愿意,义父义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去说说,可好?”
她夺了帕子背过身去,带着哭腔道:“就算这次回绝了又有什么用?义母说了,过两日再替我张罗别的人。”师父说,为达目的,要不惜手段。不知他老人家看到此情此景,对她这个徒儿是否满意?
“那……也好,终身大事不能马虎。”
听他语带迟疑,风舞听了暗自蹙眉,蓦得回首争辩道:“好什么?仅凭一面两面,我怎知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再说了,我不想嫁人,不想下山!”
他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怎么能不嫁人呢?好了好了,先别哭了!”
她睁大了哭红的眼睛一瞪:“你很希望我嫁下山去么?”
他语塞。
大师兄说了,眼泪是女人最称手的利剑。她铭记于心,就哭给他看,直哭得他心烦意乱,缴械投降。
只听他轻叹一声,长臂一揽将她细弱的身子纳入怀中,低声安慰:“快别哭了,你先说说想怎么办,我一定帮你。”
丝帕挪出一条缝,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目中仍含着泪:“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帮我么?”
他无奈的笑,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狡诘,明知自己中了她的眼泪**阵,但也心甘情愿。只要她高兴,让他做什么都好。于是,郑重颔首。
果然她唇边绽开粲然的笑,直起了身,离开了他的怀抱,凝视着他的眼,一字一顿,讲得分外用力:“我要你娶我!”
“什么?”他浑身一僵,几乎怀疑自己有了幻觉。
她瞥了他一眼,答得理所应当:“反正你都娶了两个了,再多一个有什么关系?”
“风舞!”他黑了一张脸,喝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为着她这个荒诞的想法,对自己毫不负责,他实在气急。
“可是我想一直留在这山上过这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你们又都不容我不嫁人,我能怎么办?”这倒也是她的真心话,许是说的急了,刚刹住的泪花又卷土重来,立刻漫上了眼圈。
他亦是见不得眼泪的男人,气焰马上短了几分,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真的以为那是你要的生活?你可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正如你说的,我已经娶了两个了,你真能不介意么?”
她分辩道:“我可不会跟她们抢人,我要的只是一个嫁作人妇的名分。这样我就能留在义父义母身边一辈子。平日,你去你那两个老婆那儿,我住我的风舞楼,互不干涉!”

他见她想法如此匪夷所思,又答得这般理直气壮,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挑眉质问:“你不乐意?”边说边挣脱了他,跳下几榻,“你不乐意我找骙炎哥哥商量去!”
“你敢!”一声怒喝,她只觉手腕一紧,人跌坐回去,重新落入那个温热的怀抱。
她吃痛地揉着手腕,看他脸色铁青却故作不知:“你做什么?骙炎哥哥万事都好商量,再说,我拿出小姑姑的名头让他照顾我一辈子,他怎么会不答应?”眼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一双黑眸中蓄着暴风雨般的狂暴,她却仍不肯就此罢手,“不就是名义夫妻么,跟谁还不是一样的……”
话没说完,只因她的唇被一团火热封住了。蓦然睁大了眼,只来得及看到两潭放大的墨黑,深不见底,使人沉迷。唇边的滚烫一路烧来,像风中野火,直烧到她的心里。脑中一片嗡响,空气也被抽离了她的身体,透不过气……
徒然间,他放开了她,火热远去,只留迷茫,感觉后背被猛拍了一下,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瞪着他。
“你……怎么气都不知道喘一下?”他竟也脸红了,神色尴尬。
“唔?”被他一说,才回过神,顷刻间猛咳起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脸亦涨得通红。怒瞪了他一眼,而他则一脸愧疚地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良久,咳也咳完了,瞪也瞪完了,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正视:“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是,”她深吸一口气,“不是你,也是别人,只要能留在这里。”
他蓦的抽回手,紧握双拳,青筋毕露:“不要跟我再提别人,没有别人!我这就去跟义父义母说。”
风舞面上乖巧的点着头,心里暗笑:师父说的对,果然是激将法好用,能打翻男人醋坛子的激将法更管用!此役她全胜,甚至都没拿出师父授予她的王牌——催情散一事作文章!她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
黯夜,她未来的名义夫君关照她:安心在风舞楼内休憩,等着他的消息。义母原先也嘱咐过,她路途劳顿,晚膳就不用出席了,留在自己屋子里随便用些也好早些歇着。
她算准了,黯夜必会在晚膳之后提亲。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前两次义父对着他大发雷霆她不是没见过,如今再要提亲,恐怕这一顿火也是逃不过的。而她的苦衷无法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能用来说服义父义母,甚至对黯夜她也瞒了下来。因此,除了坚持两情相悦之外,他们别无其他理由。
风舞望着阴沉的天色,心中忐忑:“今夜必将不安生了。”
晚膳后,远方突然雷声隆隆,风舞原本就惧怕打雷,如此一来,更是心惊肉跳。不过一顿饭工夫,天上之水倾盆而下,她在屋内坐立不安。
“小姐,小姐!”呼声由远至近,风舞心中一紧,来了!
不容她多想,巧玉引着离魂穿过雨幕,一头闯了进来。
“什么事?”风舞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离魂浑身湿透,却顾不得许多,急忙回道:“堂主不知犯了何事,被大人罚跪在伏澄殿前,求小姐去看看!”
风舞松了一口气,仅是罚跪还好,口上吩咐道:“巧玉,打伞来,我们去看看。”
伏澄殿前,隐隐能见跪着的一个黑影,大雨中看不真切,但风舞知道除了他再无别人了。加紧了脚步,经过他身侧,也没停下,只是回首看了一眼。大雨已打湿他全身,他却不受干扰般静静的看着她,坚定中不带一丝迟疑,她一下又有了勇气,微一颔首,转身进了大殿。
鬼王焰后危襟正坐,仿佛正等着她一般。见她前脚刚跨入,眼都不抬,鬼王冷哼一声:“舞丫头,你消息倒是得的快!”
风舞不避,反而迎头而上,笑答:“我的终身大事,我能不急么?”
“你真执意要嫁他?”
“非他不嫁!”
“理由呢?”鬼王的眉毛都快拧到了一处,跟着风舞进殿的巧玉也吓住了,大气不敢出。
可风舞面无惧色,坦言道:“我们两情相悦……”不能再糟的理由,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鬼王怒问:“好你个两情相悦,你让我置纤书织画于何地?”
风舞一顿,坚持道:“要让我嫁别人,我宁愿孤老终身。”
鬼王冷笑道:“由不得你!从小惯着你们,如今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
风舞鼻间一酸,紧咬下唇,回身走到巧玉面前,一手夺过油纸伞,奔出了殿。
“你!”鬼王呼的一声猛然站起,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对着始终未置一词的焰后道,“你看看,都反了!”
巧玉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哀求:“大人夫人息怒,小姐也是一时心急,有话好好商量……”
焰后哀叹一声,缓缓起身,让巧玉起来,又温言劝慰鬼王:“这些孩子真不叫人省心,真是前世欠了他们的。”边说,边挽着她夫君走到殿门口,朝外看去。正看到风舞打着伞半跪在黯夜面前,四目相对,两两相望,许是说些什么,或许也没有,只是一个撑着伞,另一个腾出双手替她捂着耳朵,——只因她惧雷。的36
焰后不由一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电闪,殿前一片白光,照亮了这对苦命鸳鸯,雪亮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风舞下意识的缩入黯夜的怀中,紧闭着双眼。焰后见此,突然没头没脑的出声问道:“夫君,你可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占过的卦象之中,有一对孩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是颙曦与明棋丫头么?”鬼王蹙眉道,不明白此时提这个做什么。
焰后摇头:“我卜算的倒不是他们。”说着,视线朝殿外移去。巧玉心中一阵狂喜,原来竟是他们!
鬼王也立刻会意,惊道:“是他们?!”
焰后点头,微微含着笑:“风舞丫头的身世特殊,打她小时候起我就担心她的归属,多操了几分心,所以只卜算了她的姻缘卦,不想结果直指黯夜。”
“可是,就算如此,我仍是无法对另两个丫头交待!”鬼王连连摇头。
“夫君大人,你可想过,午间时候丫头还说终身不嫁,为何才过了半日,就非此君不嫁了?”
“为什么?”
焰后莞尔一笑,悠然道:“她是为了保黯夜,甚至保我们整个鬼焰门啊!”
“此话怎讲?”
“据上官辰所说,舞儿的身世已然暴露,虽然现在还守得住秘密,但谁知将来会不会泄露开来?而舞儿这个林家遗孤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么遭刺杀的那几个贪官污吏,岂不明摆着就是我们鬼焰门下的手?只要暗中调查,不难查出凶手正是黯夜啊!”
鬼王瞪大了眼,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但仍有不解:“那跟他俩要成亲又有何干?”
焰后接着解释:“上官辰转达了三皇子庇护舞儿的心意,想必他是顾念手足之情,不会看着舞儿受苦,而舞儿又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以嫁人为由护着黯夜。试想,三皇子如若真心护舞儿周全,又怎么忍心看着舞儿失去夫君?一旦黯夜安全了,我们鬼焰门也就脱了干系,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鬼王幡然醒悟:“原来舞儿这一招,正是‘要死死一处,要活大家活’的险招。”
焰后叹气道:“这孩子真是用心良苦。而黯夜定然尚不知情,否则以他的性子,决不会答应她为了这事而委屈自己的终身。因此,这个真正的理由,舞儿不能说。”
鬼王应了一声:“黯夜那个混小子倔脾气起来了牛都拉不回,也不知舞丫头怎么说服他的。”
焰后回眸问道:“听你口气,是准了这事了?”
鬼王笑道:“夫人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舞儿这法子也是唯一能保黯夜与我鬼焰门的,既然他们又两情相悦,我们只能认了。”
焰后嘴角一挑,戏谑道:“算了吧你,还不是心疼你那第一得意弟子?”
鬼王正待答话,旁边的巧玉早已听得明白,福了福身,道:“多谢大人夫人成全!”说罢便冲进大雨中,朝黯夜与风舞跪着的那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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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轰隆一声,众人倒塌。。。
ps:正式进入解谜的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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