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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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歌的内室一如既往地精致,可是迎面而来一张张丫环们的脸,不是忧心忡忡,便是惊魂未定,哪还有往日的莺声燕语?
总管丫头弄玉一见来人,先迎了出来,虽勉强堆起笑,眼底却难掩焦灼:“风舞夫人可来了,快去看看小姐吧,两位大夫也正瞧着。”
绕过珠帘,果然见门中的陈大夫、崔大夫正围坐在垂着丝幔的床边,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某一处。待走近了才骇然看清:丝幔底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心之上赫然印着一对血迹斑斑的创口,呈八字形,四周围了一圈肿胀的血泡。两位大夫正小心翼翼的捧着,互相配合着持刀片一寸一寸的割开皮肉,每一刀下去都有暗紫的污血汩汩冒出。风舞一阵恍惚,仿佛回到前日梦魇中的场景,只不过掌心流血的换成了闻歌。只是,这掌上的伤从何而来?
“是什么伤的她?”黯夜突然发问。
“蛇,毒蛇。”风舞低头检视,已有了结论,那创口分明是蛇的毒牙所致。
两位大夫也点头附和,的确是被毒蛇咬伤,刚才所做的正是要切开创口以排出毒液。
风舞视线移向纹丝不动地帷幔,道:“如今还避讳什么,快把那帘子撤了去。”
弄玉迟疑了一下,回道:“小姐毒侵肺腑,如今全身都起了血点子,形状可怖……”
风舞一怔,兀自上前掀开帘子的一角,只见床榻之上,闻歌早已陷入昏迷,面呈灰白,唇色暗紫,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果然如同弄玉所说一般,布满了点点血斑。此情此景,别说风舞,就是黯夜见了也是浑身一凛。濯飏更是变色,惊声问道:“怎会如此?”先前他离开之时还未见这些血点,不过片刻工夫,竟会如此惨状!
风舞定定神,蹙眉道:“果然毒素已游走至全身了。”说罢在床沿坐下,一手按上闻歌受伤的右臂,略显水肿,这才松开了眉,释然道:“幸喜两位大夫及时封了这臂上的**道,绝大部分毒素并没有进入体内,还滞留在此。”
两位大夫却面面相觑:“我们并不曾……”
风舞奇道:“不是两位,又会有何人?”
弄玉也是疑惑的环视周围,只听“扑通”一声,角落处一个面生的小丫环突然上前跪倒在地,回道:“是小姐自个儿封的**道。小姐失去知觉之前,还叫着风舞夫人,所以才将你请了过来。”
濯飏在旁催促道:“这些待会儿再说,先救人要紧!”
那丫环也泣声哀求:“风舞夫人千万要救救小姐。先把小姐救醒了再说!”
风舞淡淡一笑,道:“我虽不懂毒,也分辨不出你们小姐究竟被哪种毒蛇咬了,但我保证一定能救醒她,你们都放心吧。”又转向崔大夫,“借你的金针一用。”
金针**八风、八邪两**,风舞两手娴熟的在伤口四周推拿按摩一番,只见污血自创口处喷涌而出,片刻血色恢复了鲜红,污血已除尽。风舞又交待陈大夫,取新鲜的半边莲,捣烂后取汁内服,再用新鲜鸟桕嫩芽,捣烂后取药渣外敷。
“如此,不出两个时辰就能醒来。”她凝视着毫无知觉的闻歌,心中五味成杂——你果真就是大师姐,否则这儿也不会有毒蛇出现,更不会懂得自封**道。只是你为何会被自己养的蛇所伤,恐怕一切谜底要等你醒来之后再作解释了。
***
“你们谁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黯夜环视四周,屋内一干丫环跪在面前,只顾低低饮泣,竟没个人能讲明白。趁着风舞以及大夫们守着闻歌之时,他拉着濯飏到外厅来询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此情此景,却让他想起当日风舞中毒后,审问风舞楼丫环的场景。
“是啊是啊,弄玉你来说。”濯飏连声附和。如今闻歌昏迷不醒,他心里头焦躁不安,哪有心思追问经过,左不过是黯夜说一句他应一句。
弄玉见问到了自己,思忖片刻,拉过先前那个面生的丫环,回道:“回堂主的话,她叫凝露,小姐出事那会儿,只有她在后院陪着小姐。所以详细的经过,还得问她才清楚。”
“凝露?好像不太见着你。”黯夜视线跟了过去。
“是,小姐安排我在后院伺候,所以平日里不常到前头来。”凝露回道。
一挑眉,黯夜单刀直入:“闻歌馆的后院都是些什么?”
凝露紧紧抿着唇,低头不语。
黯夜冷哼一声,道:“既然你家小姐是在后院被蛇咬了,我看为了安全起见,还得派些人搜上一搜。”
“是呀,凝露,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瞒什么?快说后院到底怎么回事?蛇是从哪儿来的?”濯飏亦追问道。
“后院,有个蛇窟……”
终于还是道出了真相,惊煞了在场诸人,唯独弄玉仍波澜不惊,显然本是知情的,而黯夜先前也猜到了几分,也并不感到突然。濯飏可是第一次听说,惊得张口结舌:“你是说,这蛇是闻歌养的?她养蛇作什么?”的53
弄玉淡淡的回道:“堂主忘了风舞楼后院的药庐了么?都是一样的,小姐学的就是施毒,奉了焰后夫人的禁令,不得对外泄露,隐瞒至今也是不得以。”
濯飏怔了怔,好容易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又问:“可她为何会被自己养的蛇咬了?”
凝露蹙眉道:“我也是想不明白。小姐打小跟这些毒物接触,深谙其性的,多少年来都是相安无事。小姐每隔两年采一次蛇毒,用以调制毒药,往年也从未出过岔子。今日也正是要去采毒的,哪知刚打开盖子,小姐就察觉有些不对劲,当时她还问我,有没有觉得底下的蛇有些异动,话还没说完,就,就……”回想当时的情形,她的一双大眼中盛满了惊恐。
黯夜急于弄清经过,追问道:“然后呢?”
“那蛇名唤‘金丝银线’,是蛇中毒王,也极具灵性的。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窜出来攻击小姐,小姐下意识的抬手一挡,便被咬着了手掌心。幸好小姐反映极快,立刻合上了盖子,那蛇便被挡了回去。而后小姐封住手臂**道,拉着我快步走了出去,还来不及交待我解药便不醒人事了。”
黯夜沉思片刻,再次问道:“你说闻歌每隔两年采一次毒,那期间她并不与毒蛇有接触么?”

凝露一五一十的回道:“小姐的毒并不完全取自这些蛇,还有各种毒花草,所以除了采蛇毒之外,平日并不进蛇窟。而我奉命打理后院,只是定期给它们些吃食,也不常见的。”
“喂食时不会见着它们么?先前就没有一点异常?”
凝露失笑道:“它们只认小姐,我可制不住它们。平日喂食都是经由另一个口子扔下去的,底下有个机关,我将吃食扔下去,合上了盖子再打开机关,这些毒蛇才能出来进食。”
黯夜紧锁着眉,一筹莫展,同濯飏道:“看来只好等闻歌醒来再做道理了。”
***
闻歌醒来之时已近凌晨,睁眼却见房内尚点着烛火,依稀可见桌边坐了个人,可眼前朦胧看不真切。挣扎着坐起,不慎压着受伤的掌心,一阵刺痛钻心而来,痛得她嘶哑咧嘴,终是惊动桌边那人。
“闻歌姐姐,你醒啦!”那人迎声上前,近到眼前才看清,是风舞的面容。
“风舞……”闻歌低唤了一声,嗓子口却是一股腥甜之气。
风舞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血点已褪去大半,心下稍安,倒了茶水递上前,边笑道:“幸是醒了,我先前在人前夸下海口说两个时辰内必醒,哪知竟迟了半个时辰,真真吓死我了!”
闻歌一愣,道:“我竟睡了那么久?”这毒还真凶猛!
风舞道:“可不是!要是再过一个时辰再不醒来,毒性爆发,可等不及你自己寻解药咯,我这不正在那边研究你那些解药么?”
闻歌应声朝桌边看去,果真见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也笑道:“我这儿毒药解药实在太多了,连我自个儿找起来也费事。”说罢,侧头想了想,才报出了解药的名字,风舞赶忙跑去寻了来,看着闻歌兑水饮下,这才放心下来。
闻歌侧身靠着床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风舞一会儿,终于笑着感叹道:“小师妹,你救了我两次了,这救命之恩,我该如何报?”
风舞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款款见礼道:“见过大师姐。”
闻歌点头道:“快起来!你从鹤墟山回来,就知道了吧?”
风舞起身到床沿坐着,笑答:“大师兄口中完美无缺的大师姐,我看着也只有闻歌姐姐你最像,于是就猜着了。那你又是何时知道的呢?”
“还不是你画的那幅写意画,一眼就能认出正是鹤墟山的秋景。我自你那儿要了那幅画回来,之后暗中查访你的医术,哪知后来那次我生辰宴上,你与黯夜哥哥闹别扭,不仅将医术公之于众,更报出了师门,药仙老人即是毒老怪,我岂会不知?”
风舞见她提到从前那些闹意气的事,不禁红了脸,嗔道:“那时不懂事,受了点气就耐不住了,还搅了你的生辰宴。”
闻歌停了停,复又说道:“小师妹,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切莫怪我。那次生辰宴中,织画突然腹痛,逼你不得不曝露医术,其实是我下的套。”看着风舞仅是诧异地睁大了眼,并无太大的反应,才接着说道,“那时我正想找机会验证你是否会医术,本来那毒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并无什么危害,那腹痛来势虽凶,一盏茶之间也就自动过去了。哪知席间织画对你出言不逊,我看不过,想着给她一个惩戒,就把那毒给她下了,结果,害得你跟黯夜哥哥反目……”
风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我还未替她诊治,她便自动好了。那时我竟以为是他们联合起来骗我的。”
闻歌神情沮丧,低垂着眼:“之后害得你们两人误会日深,我当时又不能和盘托出,只能干着急。幸好如今你们终成了眷属,否则我这罪孽不知何日才能洗清!”
风舞心中一恸,想她与黯夜如今也不过是名义夫妻,但又怕闻歌自责,不便言明,只能笑着转开话题:“大师姐先前说我救过你两次?哪有两次?”
闻歌这才释然,笑答:“或许你不记得了,当年还是在鹤墟山上,我以身试药不想出了差错,师父又恰巧不在山上,还是后山的蔡婆婆领我去了一间小茅屋,当时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救了我。只可惜当时我已几近昏迷,脸上又蒙着细纱,没看清那姑娘的面容。事后我也曾经怀疑这个姑娘是师父收在后山专学医术的弟子。直到证实了你师出药仙老人,才断定当时救我那人正是你。算上这一次,不就是两次了么?”
风舞连连点头:“确有这么回事。”她原是早忘记了,可上次师父给黯夜下毒,逼着她记起了三崖草和乞巧花的解法。又莞尔笑道:“没想到你我师姐妹相伴多年而不自觉,师父和义母瞒得我们好苦!”
闻歌脸上倒是平和,淡淡道:“师父这么做自然是义母交待的,而义母的苦衷我倒也很能理解。作为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优秀,因此义母倾囊传授她的绝技,甚至将我们拜托给她的恩师、朋友、故人。但同样的,作为父母,又不愿看到这些绝技扰乱儿女平静的生活。所以才严令我们保守自己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纷扰,因此这一守就是十多年。”
风舞点头道:“这是自然,义母的苦心我又岂能不懂?”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露微白,才起身辞别,“这天也快亮了,师姐你先歇一会儿,过两个时辰我再来看你。”
闻歌笑应:“说得起劲,都忘了你一夜未睡,是该回去好好歇歇了。我如今吃了解药,也无碍了。”
风舞抿嘴一笑,道:“我倒也罢了,平日也无事,有大把的时间歇着。可外头还有人守着消息,我还得出去通报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闻歌了然:“你替我传话出去,让弄玉她们也好生休息去吧。”
风舞摇头道:“不只弄玉她们,还有黯夜……,哥哥和濯飏哥哥守在外头呢!”提到她那夫君,舌头便不自然的打结,就是说不利落,她心下懊恼。可是看闻歌一听濯飏的名字,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风舞看在眼里,这才真真懊恼起来。
好在闻歌立马恢复了常色,笑着揶揄她:“都成了亲了,怎么称呼还那么别扭?”
风舞讪笑着退出了房,推开门,迎面可见晨光微露,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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