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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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傍晚的风舞楼,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暖风拂面,晚香熏然。风舞用罢了晚饭,刚沐浴出来,浑身上下仿佛还带着氤氲的水雾,便至二楼平台上凭栏而立,好散散这满身的热气。一回首,正巧看见黯夜打南堂那头过来。
黯夜恰在此时不经意的抬头,入目的就是此间美景。天色将晚未晚,素衣人儿倚着低栏,亭亭立于高阁之上,静静的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微风吹起她一身宽大的衣袍,更显衬柔若无骨的身姿。他不由顿住脚步,凝神相望,她也不移开视线,倒似时间静止了一般。
小丫鬟们在一旁见了,掩嘴直乐,不敢打扰这两人无声无息的对望,可到底还是来了变故。突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急步追来,黯夜循声回首,那侍卫上前回道:“纤书夫人知堂主还未用过晚饭,这会儿已经在纤书庭备下了,正请堂主过去呢。”
黯夜眉间一动,直觉朝风舞望去,见她冲他微微笑着,衣裾一扬,就转身进了屋。黯夜沉吟片刻,终究是掉头离去。
屋子里,风舞对着铜镜一下一下地梳着发。无尘嘟起了嘴,忿忿不平却又不敢开口。无音仔细打量着风舞的神色,见她安之若素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抱怨:“这分明是欺负人……”
风舞抬眼看她,微微一笑:“这样也好,我们这里可没准备他的饭。”
无尘无音无话了,悄声退了出去。风舞轻轻放下玳瑁梳子,对着铜镜中的倒影兀自出了会儿神,正想唤人,无音倒是不请自来:“小姐,云堂主来了。”
风舞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来意,起身下楼至小花厅中,果然见濯飏神情抑郁,就连面容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她如今竟不肯见我。”他自嘲的笑着,满眼哀戚之色。
“我知道,她执意谁都不见,今日连我被挡在了门外。”
“是么?”濯飏大感意外,随即丧气地摇头,“原先还打算求你帮我去劝劝她。如今,她这是作的什么打算?”
风舞也是叹气,他们这样的僵局她怎会不知?抚琴刚小产那阵子,濯飏日日守候在旁,她虽然也没个好脸色,但总不至于赶人。可是自从闻歌下山后,她便自禁于抚琴阁,谁也不见。
“前两日,我才跟她提了完婚的事,没料到她竟当场翻了脸,弄得不欢而散,再以后我就只能吃闭门羹了。”
风舞点头心想:等义父义母回来知道了这事,虽然惩戒是少不了的,但也必定会让他们两人尽快完婚。可抚琴如今还在别扭,究竟是为何?
濯飏仍在叹息:“她的性子就是这么倔。那个孩子分明是可以保住的,她该来告诉我,为何偏要一个人承担!如今伤的是她自个儿的身子……”
风舞见他眼中的痛惜,只能好生安慰:“好在还年轻,将养一段时日也就恢复过来了。你先别急,明日我再去一趟,她不见我就等着,看她忍心让我等多久。”
濯飏见她话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再加上天色已晚,于是谢过之后就起身告辞了。风舞送至门口,他却突然回过身,沉吟了片刻终于问出口:“闻歌……,她还好么?”
风舞道:“她下山后并没来过只字片语。”
“不要瞒我,我知道是你安排她下山的,你这儿怎么会没消息?”他有些急了。
风舞微微一笑,道:“你别忘了,闻歌姐姐名义上仍在闻歌馆里头禁足,怎么能公然从山下传消息进来?我只能告诉你,她有妥当的人照顾着,我们都不用担心。”
濯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真的放心走了,风舞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苦笑。闻歌为了成全他与抚琴而下山,让她想到了她自己,还不是同样微笑着将黯夜推到纤书那儿去。
***
纤书庭内,席间悄无声息。
对于纤书,黯夜心中总有歉疚,除了有求必应之外,别无他法面对。可纤书却是个省事的,自从成婚后从不提任何过分的要求,就连上次的病,也瞒过了他。但她愈是如此,愈让黯夜不安。就拿今日的事来说,她既然请了,他就不能不到,哪怕是当着风舞的面。
只是今日的纤书却很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满怀心事的样子。即使是笑容,也带着恍惚。黯夜心惊,担心是这几日来让她受了冷落,心中也不是滋味,一顿饭下来也吃得索然无味。
用过了饭,忍不住再次询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纤书笑着摇头:“那点病早好了,多亏了风舞姐姐的灵药。”
黯夜见她气色的确较前几日好了许多,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关照平日里不可太操心劳力。
纤书忽然问道:“赋月姐姐失踪已有月余了吧?还是没有消息?”
黯夜道:“可不是还没消息么。慕容祺那边是不可能了,只剩下上官辰嫌疑最大,可濯飏找遍了京城也打听不到这人的下落。如今义父义母赶去也有了大半个月,依然不见动静。”
“他不是三皇子的人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黯夜点头道:“义父义母又怎会想不到?只是三皇子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这大半个月来据说都不在府里。”
纤书想了想,宽慰道,“前几日去山下伽兰寺里求了支签,却是上上签,赋月姐姐只怕是有惊无险,还会遇到贵人呢!”
黯夜点头道:“但愿如此,”停了停,突然抬头问,“你这几日何曾下过山?”
纤书笑道:“我是没去,那日抱玉下山替我采办些东西,我就让她顺带去寺里问支寻人的签。”
黯夜微微颔首,笑道:“你有心了,想的周全。”
正说着话,小丫头浮香捧着个金灿灿的甜瓜进屋,笑道:“今儿这瓜新鲜的紧,闻着就香甜。”
说话间来到面前,可就差那几步远,突然脚下一绊,直直朝两人倒来,手中的瓜也摔在了地上,这还不打紧,更要命的是,浮香先前手中还拿着一把切瓜的刀子,此时在空中划过一道亮晃晃的弧。慌乱之间,纤书却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黯夜本离的远,见她如此,连眉都来不及皱一下,挡过去只来得及拉回纤书的手,而那刀却在他的手背上划过了一道。
浮香跪在地上,惊声叫了起来,纤书被黯夜护在怀中,仍是惊魂未定。黯夜蹙眉责怪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用手去接刀子。”
纤书看着他手背上蜿蜒出一道艳红,心下直发虚,一时答不出话来。
浮香连忙赔罪:“堂主别怪夫人,都是我太大意了!”
黯夜看向她,摇头道:“做事都毛毛躁躁的,以后瓜切好了再端进来,拿着刀进进出出,总是危险。”
纤书已顺手拿起干净的帕子替他止血,浮香还道要去找药来,却被黯夜唤住:“伤口浅,血这就止住了,还忙什么?”
纤书却道:“虽然口子不深,但上了药总是好的快些。不巧我这儿的伤药用完了,不如去风舞姐姐那儿,有她料理着我也放心。”
黯夜蓦地抬头,研判地目光在纤书身上停了良久,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原本觉得冷落了她心中还有愧疚,如今她却学着风舞的样,把他往外推。只是,她说的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勉强与不情愿,倒是叫他迷糊了。的45
纤书却细细将血渍擦拭干净,搁下手绢,催促道:“黯夜哥哥这就过去吧,去晚了她们那儿都歇了。”
黯夜虽然满腹狐疑,可终究拗不过她,迈步离去。
他一离开,原本跪着清理地下残渣的浮香一下子泄了气般的跌坐到地上,口中直嚷:“吓死我了!小姐下次可别让我干这档子事了,要被堂主看出了蹊跷,还不要了我的命!”
纤书亦是脸色发白,勉强笑道:“你就放心吧,哪还会有下次。只是原先说好是你切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他的手,为何临时改演了这一出?”

浮香叫道:“哪是我改了主意,刚才那一下是真的!许是心里头慌张,才绊了一个踉跄,我看着刀子飞向小姐,心都凉了半截了!”
纤书抚着胸口,道:“果然好险,可倒也更逼真些。饶是这样,黯夜哥哥似乎还是起了疑,还问这瓜为何不切好了端上来。不过,”说着看了眼桌上那方染血的帕子,“好在,已经得手了。你下去吧,叫灵烁来后院找我。”说着,拿起那块帕子,扭身出屋。
走至后院的入口,灵烁也跟了上来,一眼便看到她手中捏着的帕子,迟疑道:“小姐,必定要今晚么?这些日子虽说病是好了些,可身子仍是弱,劳累不得,偏这又要费多少心神啊!”
纤书叹气道:“没多少时日了。”说罢,习惯般的抬头望向星空,却突然眼前一片血光,唬得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有灵烁眼疾手快的搀扶。
“小姐,小姐!怎么了?”灵烁急道。
纤书仍是怔怔的抬头向上,仿佛喃喃自语:“是我看错了么?怎么天空竟是红的?!”
灵烁忙跟着抬头,天依然是墨色夜幕,哪来的红色?心中一急,几乎掉下泪来:“这恐怕是小姐连日来耗尽心力,如今连精神都恍惚了!还是听我的,今晚就算了,好生歇着才是!”
纤书苦笑着摇头:“你明知道我这病就是打这儿来的,不弄个明白我整日都心神不宁,身子还怎么养的好?”
灵烁哭道:“那我陪着小姐,不下山了。”
纤书语气冰冷,心如磐石:“不成,我还指望着你呢,明日一早你就下山去。知道你不放心我,才让你早去早回的,左右不过四五天的路,还真就差了那几天?”
灵烁无法,只得点头应允。
纤书复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血红之光早已消散,确是她幻觉所至。叹了口气,道:“净水都备下了?随我进去吧。”
***
黯夜回到风舞楼时,只见灯火都熄了,果真如纤书所说那般,都已歇下了。不过这可难不住他,运功一跃便上了二楼的平台,谁也没惊动,便熟门熟路的探身进了风舞的房间。
刚回身合上房门,双眼尚在适应室内的黑暗,耳边却清晰可闻风舞的抽泣声:“不要……,不要抢,还给我……”的1f
黯夜一惊,忙点上灯,大步走到床边,只见她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的挣扎,紧锁着眉,眉眼都有些扭曲了。心知她又在做噩梦,忙俯身抱她入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想要唤醒她,却触及一手的冰凉,再探到身下,亦是冷汗湿透薄衫。
“风舞,风舞……”
她仍是未醒,在梦中痛哭出声:“还我,还我,孩子……”
换作别人定有些哭笑不得,可黯夜几乎夜夜与她同床而卧,自然知道她常入梦魇,夜半从梦中哭醒也是有的,不仅如此,还不易清醒。于是他依旧耐心的唤着她的名,不紧不慢,怕她在梦中受到惊吓,边轻轻替她擦去眼泪与冷汗。
她在半梦半醒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肯松手,泪水如潺潺的不尽之泉,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衫。
“醒了?又做噩梦了?”他柔声问。
“我……”刚一开口,却是出人意料的嘶哑。
他自觉起身替她倒了杯润口的茶水,坐回床头扶起她就着他的手中饮下,见她气色倒是缓了过来,只是眼泪却是止不住。
“怎么了?刚刚梦到什么了?”他不放心的问。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仍泛着酸。
他轻笑了一下:“又要赶我不成?”边说着,边又站起身来。可还没迈出一步,她却蓦地拉住他的手。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虽然她带着犹豫力道也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可却足以让他心中乐开了花。回头只见她泪眼婆娑中写满“不要走”之类的祈求,他暖暖笑道:“我不是要走,是去替你拿衣服来换,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
她这才抱羞的松开了手,眼看着他在旁边的衣橱那儿翻找,可到底是不熟,良久未果。最后还是她下床来,自个儿找出了一件素白中衣,刚展开,却从里头掉出一块杏色的缎子。他俯身捡起,抬头却见她脸比先前更红了。
“怎么了?”他担心她受凉,忙伸手探向她的额间。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拽过他手中那块杏色,声音轻如细蚊:“这个……,也要的。”
他定睛朝她手中看去,才赫然发现,那是——肚兜!空气中立刻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我帮你换。”他挑起唇角,坏笑道。
“这怎么可以?”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你到那边去,转过去不准回头!”
他对此置之不理,打横抱起她,不顾她的反抗朝床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她情急之下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
“替爱妻你换衣服。”他说的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转眼间她已回到了床上,依旧在挣扎:“不要你帮忙,我自己换就好!”
他的脸突然凑近,近到彼此呼吸纠缠在一处,满目春风的笑容,她看着却隐隐作寒。
“怕羞?那灭了灯就不怕了。”戏谑的话音刚落,掌风突起,灯火晃了晃,便归降于黑暗。
风舞眼前一黑,一下子无所适从,只知他就在身边,可却防不胜防。下一刻,她已落入他的怀中,无法再挣扎,只能任由他摸索着替她解开衣衫带子,换下半湿的,复又套上干净的那套。那几条细细的衣带却让他着实忙乱了一通,想是毫无经验外加目不可视,又是在她身后她帮不上忙,因此足足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真正体会了度日如年的感觉,谁都不曾开口,只听他愈渐粗重的呼吸在耳后,搅得她心也跳得愈来愈快。
终于打完最后一个结,她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风舞……”他突然唤了一声,语调全变了。她记得,就如同新婚那晚,差点压抑不住的他。她更能感受的到,身后那具僵硬的胸膛散发着滚滚热浪。鬼使神差的,她突然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只觉身后那人猛地一怔。
“风舞!”依旧只是这两个字,别无下文。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能猜出他此时必然绷着脸蹙着眉,仿佛在警告她不可妄为,抑不住轻笑出声来。可是顷刻间,唇就被封了去,笑声完全被吞噬。
他的唇如火燎般地滚烫,直扑而来,两人同时倒在了床上。不是第一次吻,却是从未有过的热情,带着仿佛能摧毁万物的狂霸。她的心跳得仿佛就快爆炸,却是快乐的,如在云端遨翔,随风飞舞。
他突然停了下来,唇上热度骤降,但是她知道他离得不远,他的气息早已泄露他的踪迹。
“风舞,前面梦到什么了?”他的嗓音变得低哑,仿佛轻鸿抚过她的心田,好一阵酥痒。
“孩子,我的……”开口便是一惊,怎么她自己的声音也变了,柔得仿佛能渗出水来。
“噢,那就先生一个出来吧。”他竭力说的轻描淡写,却是过了,反而叫她看出了他的紧张。哪有人用这般口气讨论子嗣问题!她再次没忍住笑,可惜没得意多久,他便惩罚似的欺了上来。
她觉得自己在他怀中就快融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就让他们一起融化吧!理智完全消失殆尽,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主动去寻觅着他,贴合着他。听到他在解她衣带时低声抱怨了一句:“早知道,刚才就不花这个力气给你穿上了!”带着笑意,最后一丝的清醒轰然瓦解。
就算那头是地狱,也让他们一同去闯。更何况,如今她只觉得,身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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