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好半晌，赋月才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思忖过去种种，双眉间渐渐拢到了一处。“你才想起告诉我么？”她的语气沉如静水，却隐隐透着愠怒，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龙天晟尴尬的清咳了一声，道：“先前也没料到你竟然不知情。”
虽然他极力掩饰，可眼中那股欢畅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了，赋月看着更是怒火中烧，忿然转回身不再看他：“放我下去，我要回去！”此时，他们仍同骑着一匹马，马儿虽只是漫步小跑，赋月不谙骑术，不知如何停住马，想要下马更是一筹莫展。龙天晟自然知道她如今在气头上，如何会乖乖放她下马离去？嘴上少不了陪不是。
赋月哪里肯依，气得不轻，浑身打着颤，忍不住红了眼：“你皇子殿下无趣了就可以拿着我寻开心？还是你掳了我来就是为了找个消遣？”
“怎么会呢？”他笑着哄她，“起先听你处处庇护黯夜，我还道你心仪于他，直到一个月前你正言告诫我不要去纠缠风舞，我才明白过来。敢情是我为林家做的事，让你误会了。”
“你竟然怀疑我与黯夜哥哥……，怎么可能？！”虽然哭笑不得，可是话刚出口，她也不由想起了当初为了激怒他，时常将黯夜挂在嘴边的事实。
龙天晟微微一哼，提醒道：“当初在莫骊山上就见你对黯夜格外关注。慕容祺求亲，你提议比武招亲，当时眼睛就一个劲往黯夜那边瞟，是希望他出场应战吧？可惜他完全没有领会你的意思，你一脸的懊恼又是何意？”
“慕容祺是来争风舞的，自然应该由黯夜哥哥出面！”
“你出考题那日，见黯夜没来，你已是一脸的不豫。之后听说前一夜的故事，看你的神色，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去找他那个老婆兴师问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是在替风舞不平！”
龙天晟微笑着点头：“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只是当时，却是曲解了。”
赋月辞穷，又一转念，怎么变成他审她了？于是辩驳道：“你既是风舞的表哥，对她家的事格外上心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你自个儿也承认了，曾经提出要娶她回府。难不成这也是我的误会？”
龙天晟哈哈一笑，仿佛正等着她问出这些：“我对林家的事如此上心，一来是因为这本是冤假错案，是我们龙家欠他们林家的。二来，的确是因了亲戚这一层。林家遇难时，我母妃以及外祖郑家联手保住了小表妹的性命，只可惜仇家雇用江湖势力一路追杀，终是失去了表妹的下落。这些年来，我们为了寻找林家遗孤没有少费力气。可是十多年下来总是音讯全无，我们也渐渐失去了希望，可偏偏半年前突然冒出了那几起暗杀案，桩桩指向林氏冤案。我母妃以及外祖母郑老太君交待，借此机会务必找到风舞这个遗孤，迫于她们的压力，我为了这个从未谋面的表妹，几乎折腾了大半年，终是在莫骊山上找到了她。至于娶她回府，当时不过是想给她些压力，让她好好考虑一下慕容祺的诚意。毕竟林氏冤案一日不平反，风舞表妹就有一日的风险。按照父皇当年的谕旨，林氏遗孤削籍为奴，兼有仇党势力的暗中加害，惟有慕容家那般的大势，又有慕容祺的真心，方能护她周全。如若她实在不愿嫁予慕容，那我的王府也愿意给她一时的庇护，就如戚兰一般，反正我府里头要藏一个人还不容易？哪一日她找到了归宿，抑或是林氏一门得以昭雪，我便放她自由。”
赋月听到此处才茅塞顿开，加上自己的猜测，接着道：“可没料到，你竟把她逼到了黯夜哥哥的身边？”
龙天晟心中不快，叹气道：“这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黯夜虽也是个人物，可惜已有妻室，再加上先前误以为你也中意于他，实在叫我不服气。直到听到风舞要嫁黯夜这个消息，我才幡然醒悟，既然我要找的表妹就是风舞，那么帮着林氏复仇的，也必定是鬼焰门中人。如今风舞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就分明揭示了那个蒙面杀手的身份。”
“那风舞岂不是害了黯夜？”赋月仍是不解。
龙天晟摇头道：“蒙面杀手既然已定于鬼焰门之内，找起来也容易。风舞也是明知道这层道理才孤注一掷，要么东窗事发，黯夜伏罪，她以身相陪也算报了恩。要么就是我这个表哥投鼠忌器，就算真有了黯夜的把柄也不敢抓他归案。她是以自己为筹码要挟我保全他们夫妇俩呢！”
赋月思忖片刻，这才了然：“原来她竟是为了这个。”转眼见龙天晟因奈何不了黯夜而面露沮丧，不由笑道：“究竟还是风舞道高一丈！”
龙天晟咬牙道：“输给自个儿表妹我也认了，可是对黯夜却是不服！”
赋月想起他至今仍在搜寻黯夜行凶的证据，心中一急，追问：“你依然不肯放过他？”
龙天晟苦笑道：“都成我表妹夫了，我还能害他不成？我母妃和外祖母也是不依的。如今我搜寻那些证据，不过是以防万一。若是他行事不周落下什么线索，落入别人手中倒不如放在我的手里头。再者，他除了风舞之外还有两房妻妾，要是将来表妹有个委屈，我定要叫他好看！”
赋月不禁拍手，道：“这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风舞的性子不喜争斗，没得叫别人欺负了去，你这个表哥到时候是该出场了。”
他深深凝视一眼，见她笑容灿若春花，嘴角亦挑起好看的弧度：“怎么，如今不怨我了？”
赋月这才复又想起先前的话题，立时敛了笑，沉着脸道：“怎么不怨？你明知道我误会了你对风舞的心意，又为何只在一旁看好戏？”
龙天晟别有深意的一笑，道：“不若如此，我又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赋月语塞，想起这几日每每见他提到风舞，她都几近失态的神伤，想来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如今，她的心意昭然若揭，**裸的曝晒于苍穹之下，那么他呢？她在他心中究竟又占了多少？她无法忘记，他王府里头妻妾成群的事实。不敢问，只怕得来的不过是甜言蜜语的谎言。
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唤回两人的心神。只见戚兰挥着红袖，隔得老远朝他们喊道：“喂，都在做什么呢？我两圈都跑完回来了，你们几乎还在原地！”
龙天晟微微一笑，催马向前迎了上去：“你倒是过足了瘾，我还松散着呢。要不，我们赛上一圈，如何？”
戚兰笑得一脸明媚，张口便应承下来，只是道：“我这匹马跑得不快，我要昨日从王府骑来那匹。”
龙天晟笑道：“随你。”于是便唤来人了，重新牵了两匹马来，将赋月独留于先前的马上。赋月待要下马，龙天晟却是不准，道：“你站着也累，不如就坐在马背上看着。这马温顺，不会甩你下马的。”又吩咐让马夫牵了，远远的站在棵橡树边上，这才放下了心。
赋月无法，只得安心坐于马背上等候，眼看着他们二人一青一红的两个身影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一时间竟分不出先后。身下之马果然温顺，再加上有马夫照应在旁，心里便也踏实了许多。只是良久不见那两人回来，日头渐高，晒得人直发昏。赋月这才想起他们出来之前，根本就没来得及进早膳，如今她竟是饿了。好容易天边先后出现两个黑点，待马奔近了才看清，龙天晟领先。她几乎能看清他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情，蓦然想起那一日，在澄心湖畔，他破解了她最后那道迷题，也是驱着马朝她飞奔而来。赋月不由得一阵恍惚，抬头又看了一眼白晃晃的太阳，眼前一阵白光，眩晕之中身形一晃，直直摔下马来……
***
醒来时已安然躺在床榻上，隔壁屋子却断断续续传来争执之声，确切的说，她是叫他们给吵醒了。
“大夫看过只说无碍，可是都一个多时辰了，小姐怎么还不醒？”声音清脆悦耳，语调透着焦急，想是锦绣的声音。
“想来是这山野之中的大夫医术也有限，不如送回莫骊山让风舞救治。”
外头一下子静了下来，赋月一听说回莫骊山，心中一下子雀跃起来。只觉这声音听着耳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头绪。
“不成，宫里有的是良医，干嘛非得回莫骊山？”龙天晟发话了，不依不饶的口气，像是对先前说话那人有着很深的敌意。
“眼下救人要紧。”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赋月听着只觉莫名的安心。
“是呀，殿下，无论如何先救醒小姐再说，虽说小姐只是因为血气不足才忽然晕倒，可是从马上摔下来，要是磕着了脑袋……”
赋月心中划过暖意，没料到仅一个月的相处，锦绣丫头如此衷心护她，不惜顶撞她的皇子主子。微阖着眼帘，驱走最后一丝混沌，这才挣扎着坐起身。
龙天晟低哼一声，反问道：“京城离这儿近，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莫骊山？”
“因为莫骊山是她的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沉稳语气，倒是像在和龙天晟做着谈判。赋月一个激灵，猛地瞪大了眼，家？回家！她认出那人的声音了。不顾仍未完全散去的眩晕，她飞身下床，跌跌撞撞朝门口奔去。
拉开门，果然见隔壁的外屋里站了好些个人，见她突然出现，一时还楞在原地，赋月却无视所有人又惊又喜的神色，直直扑入其中一人的怀中：“黯夜哥哥！”
黯夜原没想到她会如此，全身一僵，但见她神情怯乏、楚楚可怜，心中一软，便收拢手臂，轻抚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慰：“妹妹受委屈了，我来接你回去。”
他不出声还好，一说这话，赋月心中满腹的委屈便统统化作了眼泪，一泻而快，反叫黯夜没了主意。他们义兄妹之间原本没多少接触，只是如今不比往常，赋月被囚于此已有月余，乍一见黯夜便如见着亲人一般，自然倍感亲切与依恋。黯夜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因此刻意忽略身旁龙天晟射来得杀人目光，耐心的抚慰怀中不住抽泣的妹子，任由她鼻涕眼泪擦了他一身。
“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锦绣完全没留意此时气氛的尴尬，依旧未赋月的平安而欢欣鼓舞。
赋月在黯夜怀中略略回首，一双泪眼朝着锦绣的方向转去，终是挤出了一丝笑，好叫她宽心。
龙天晟却再看不下去了，边道：“你没事就好，都怨我，不该留你一人在马上”，边不动声色的扯着她的衣袖，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不料赋月却甩开他的手，有着黯夜在旁撑腰，虽然语带哽咽，却依然负气指责：“就是你欺负我！你抓我过来，迟迟不放我回去！天天囚在这个小笼之中！”
“哦？那我算是牢头？你见过哪个牢头陪着坐牢的？”龙天晟看着她依然紧紧拽着黯夜的手臂，心头火起，语气也冲了起来。
赋月待要反驳，黯夜却拦在中间，对着龙天晟正色道：“我们义父的意思，《密经》可以归你，我们鬼焰门绝不会索回。但是人我们肯定要带回去，多谢你多日来对舍妹的照料。”
龙天晟直盯着两人，咬牙道：“要是我不放人呢？”
黯夜冷冷一笑：“那就尽管出手，我们就算硬拼也不是没有胜算！”
龙天晟额上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好不容易才按住了怒火，双唇紧抿，半晌才道：“真打算硬拼为何就来了你一个人？”
赋月也急了，问：“对呀，黯夜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黯夜偏过头，向赋月解释道：“我也是刚接了消息，手下的人暗中尾随戚兰，才从王府追到了这里，来不及调集人手，我就一人过来了。再说了，”说着拿眼瞟向龙天晟，另有所指的说道，“再说我也没料到堂堂三皇子会无端扣压民女，还如此说不通道理！”
龙天晟冷哼道：“你不必拿话激我。我问你，要是换作让你放风舞走，你肯不肯放手呢？”
黯夜一怔，随即道：“殿下忘了，我与风舞已成亲，而赋月……，这如何能比较？”
龙天晟不容他说完，断然道：“我要娶赋月为妻！”
身侧的赋月微微一震，怎么逃得过黯夜的眼睛，早看出龙天晟用心良苦，如今更是会意，于是刻意推波助澜，佯装问道：“有这事？赋月妹妹应允了？”
赋月终于撂开了手，上前半部，质问：“我不记得答应过你！”
龙天晟正视着她，直直望进了她的眼底：“你现在答应也不迟。”
赋月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王府里头不缺女人，也不愁多加付碗筷，可惜，我不稀罕！”
龙天晟心中一急，上前又去拉她的手，道：“你怎能这样想？你自然是不同的。”
赋月微垂着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黯夜在旁看得分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地笑容，一眼瞥见小丫环锦绣仍不知所以的呆立在原地，于是对她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些吃食给赋月小姐。”
锦绣这才恍然，应声退出了屋。可赋月置若罔闻，哪有心思顾及这个。只听龙天晟又道：“前日回京，我已经跟母妃说了，要娶你为我正妃。”
赋月抬眼看他，有一丝的惊讶，心中不是不感动，毕竟嫡妻的地位在世人眼中是如何的宝贵。可，她依然有顾虑。的a5
黯夜见机问出了赋月的重重顾虑：“贵妃娘娘什么意思？”
“母妃让我带去宫里，先让她过目。”
“可终究有门户之别，舍妹恐怕不能适应王府的生活。”黯夜自然看得出赋月的犹豫，作为兄长，他能做的就是替她问出不便出口的问题。
龙天晟淡淡一笑，解释的话却是对着赋月说的：“从小母妃就教育我不夺权，不争宠，母妃亦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所以我打小就不受皇家规矩的约束。你要是不乐意在京城待着，我就陪着你四处云游，王府就让喜欢做王妃的人守着便是了。可好？”
赋月默然，泪水却在眼眶中直打转。
他又道：“只要你愿意，我就只是上官辰，而不是龙天晟。只要你点头，我就离开京都，与你作伴红尘，携手同老。”
阖上眼，泪珠滚落，滴在青石地砖上散成朵墨色的花。身后有人轻轻推了一把，是黯夜压着笑的声音：“过去吧。”心仿佛越过了头脑，直接指挥着双腿，向前迈去。龙天晟，不，以后该叫上官辰了，他在正前方微笑。
“你们还在吵什么？！”戚兰心急火燎的一头撞了进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有情人终于相拥，正互诉衷肠呢。
“吵？他们好的很，我也正要告辞。”黯夜笑道。
戚兰愣了愣，随即扬起手中一方信笺，忧心如焚：“辰，情话留着以后再说，出大事了！京里头郑老太君来信，说鬼焰门门主找赋月都找上郑府了。老太君让你速回！”
话音刚落，赋月、上官辰的视线齐刷刷转向黯夜，他则笑得很无辜，道：“出来之前，我的确让人知会了义父义母。”
上官辰气急：“难怪你这么有持无恐，孤身过来找我要人，原来兵分了两路！”
黯夜笑道：“义父义母拜会郑老太君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些年来老太君也很挂念外孙女吧？”
上官辰亦笑道：“可不是，上回听我回报说风舞表妹在莫骊山，我母妃和老太君都巴不得立刻赶去相见，好歹被我劝住了。林家尚未昭雪，恐怕引来暗中伺窥的敌人。”
黯夜顿了顿，突然问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是怎么知道风舞就是你表妹的？”
上官辰笑得得意，道：“说来只是巧。我跟随慕容祺上莫骊山，意在夺《密经》，没料到他求亲一茬子事儿。更没料到等了半个月，等来的人儿居然与我母妃有七成相像，这也罢了，风舞就像是从我那小姨林郑氏的画像中活脱脱走下来的，我要没认出来也难！”
黯夜失笑：“我们千思万想，却没料到这上头去。”
赋月抿嘴笑道：“我至今记得，他第一眼看到风舞就像看到鬼一样，眼都直了！”
上官辰斜睨着赋月的笑颜，道：“你随我一同去见外祖母，老太君铁定欢喜，要是知道你与风舞是知心姐妹，恐怕更叨念个没完了！”
赋月仍是嘴硬：“谁答应你去京城了？谁答应了？”
上官辰只是不理，笑着吩咐戚兰等人收拾行装，忽又想起件事，命人拿来一只楠木盒，递给黯夜：“这里头是林家的几份地契，我赎了来，你替风舞收着，将来或许有用。”
黯夜谢过之后便收了起来。片刻忙乱之后，马车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只待出发。黯夜与赋月交待几句，便告辞回莫骊山，赋月问：“黯夜哥哥何不一同去京城与义父义母回合？”
黯夜摇头道：“你不知，山上事情多，出来了两日，恐怕都积着呢。”
上官辰插话道：“怎么一样是鬼焰门的堂主，你那么忙，骙炎就很得闲呢？”
“骙炎？你怎知他闲？”
上官辰笑道：“慕容祺前些天来信说，骙炎这几日一直在慕容山庄，同他一起研究开绣坊的事，怎么，你竟然不知？”
“绣坊？”黯夜摸不着头脑，不知骙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道“他自有他的道理吧。”
上官辰见准备停当，拱手道：“那就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黯夜回礼，掉转马头扬长而去。上官辰看着他扬起的尘雾，喃喃自语道：“论理他该叫我一声表哥来着，也没听他叫过，亏了！”
赋月嘲他：“黯夜哥哥还比你大两岁呢，你也好意思当表哥。”
戚兰扑哧一声笑道：“你们如今都乱了套了，义兄娶了表妹，义妹嫁了表哥，看你们究竟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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