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友谊有自然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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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时代的爱情都有相似的地方,所以爱情是“永恒的主题”
◇“一句顶一万句”有时什么也不顶
◇解放军的关节也是可以用钱买通的
◇跟邻居们渐渐地熟识起来,又交了几个新朋友
◇我看不惯他们的消极怠工和故意破坏,要求调班劳动
◇他说,赫鲁晓夫的那个秘密报告,还是有点道理的
◇小王说,她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要我写点自传式的东西
◇为了绝对保密地寄好一封信
◇江边上的蚊子造成的奇特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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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滨江农场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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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妹妹商定了我每个月15号给你寄信,可是今天才1号,我就忍不住拿起笔来了。
被感情的驱动给你写这些,心情十分不平静,天又热,汗流浃背,很可能没有条理。我刚刚看“完”一本没头没尾,也没有名字的小说。(最近生产队里在流传的这样的小说还不少,估计都是文化大革命打砸抢、抄家时的“战利品”)它使我相当激动。虽然这本书上所描写的时代跟我们并不相似,但男女之间的爱情,想来不管在什么时代,恐怕也都有相似的地方。大概也正因为这一点,爱情才被称为是“永恒的主题”。我好像忽然懂得了好多事情,我第一次发觉,我对你的态度其实是多么的粗暴,而你对我的极坏的个性却是这样的宽容!如果换一个人,也许就会忍受不了我的态度——我此刻反思、检讨自己的言行,我在想,如果有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的话,我想我大概不能忍受。从另一方面来看,我知道了妹妹是怎样地爱着我,不是这样深沉的爱,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反过来又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不是。我一向自以为是感情不外露的,而你却比我更善于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然而,我竟没有能真正地懂得我得到的是如何珍贵的感情。我真惭愧。是这样,把你称作我的天使是毫不过分的。以前,我曾对你说过,这世上有比你更漂亮、条件更好的人,而且不会少,只不过我觉得你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只爱你一个。现在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比得上你呵!然而,你又不是什么天使,不是那个画儿上总是微笑着的偶像,你就是你,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的好妹妹!
如雪呵,如雪!我爱你!
兄69,8,1
昨天到前边几个女生那边去,正好军代表老石又在她们宿舍里给她们上不要“乱爱”的政治课。到最后才听他说中央最近发了个“七•二三布告”,是制止山西武斗的。见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老石从口袋里把油印的材料掏给我看,并且批评我不关心国家大事。他把布告藏在口袋里,却反过来怪我不关心政治。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布告,“……双方立即无条件停止武斗,解散各种形式、各种名称的专业武斗队,撤除一切武斗据点,上交一切武器装备。……武力强占地盘、拒不执行本布告,负隅顽抗者,由人民解放军实行军事包围,发动政治攻势,强制缴械……”看得我目瞪口呆。都什么年月了,山西还在打!我记得还是去年这个时候,就有一个“七•三布告”,一个“七•二四布告”,禁止武斗,不准冲解放军,要恢复秩序,继续清理阶级队伍。然后就是工人**思想宣传队进驻清华、北大,拆工事,缴武器,复课闹革命。不是说**的话“水平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吗?看来有的时候,什么也不顶。
最近,我们这儿要调一部分人去环本农场。据说那里原来是一个劳改农场,因为备战的需要,犯人内迁,需要人去补充。一会儿要自愿报名,一会儿要各班推荐,闹得沸反盈天的,最后总算挑了18个人。听说以后还要有人调往滨海农场、大丰农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懂为什么要到这些地方来招人,有**的最高指示在那里,到哪个城市招不到知识青年,非要从已经插场到这里来的人里面招?听说,即将成立的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在徐州还有一个煤矿,马上也要到各个生产队招人。有的人想去,说那里总算是“工矿企业”,比农业生产队要高一个码子;也有人说,煤矿工人是在阎王爷的肚子里干活,一条命有半条在他老人家手里捏着,安生一些吧。女知青们还有更好的出路:兵团正在淮阴筹建一个纺织厂,那些女孩子们一有空就去找老石,已经陆续走了几个。陆兵真的如愿被调到修理厂去了。看来,他的香烟钱没有白花,小报告也没有白打。解放军的关节也是可以用钱买通的。我问钱其芳她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要求去淮阴兵纺厂,她眼睛看了看门外,把手放在胸口对我微微摇了摇,到最后也没肯说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跟我们的邻居们渐渐地熟识起来。上一次说的那个偷鸡的头头,叫曹华隆的那个,家里的成份是“红色小业主”——这是大家开玩笑的说法。他自己说,**说天津有“红色资本家”,那他家就是当然的“红色小业主”,于是大家就这样叫开了。我注意看那些初中生里的小混混们为什么就那么听他的话,叫上东不上西的,但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觉得他为人有豪爽的一面,但也有凶狠的一面。比如有一天晚上,外边黑灯瞎火的,我跟小徐、小钟从女生那边回宿舍,半路上正好撞着,只听他们在乱奔乱跑地大呼小叫,不知道在跟什么人作对为仇。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几乎是吼叫着对我说:她们女生!用手电筒乱照人!我望着他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有点迷惑不解。用手电筒照人当然不能算是多么有礼貌的事,可是,犯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何况还是跟女孩子们?
那个拉提琴的瘦瘦黑黑的裘铁军跟我已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首先,我们都喜欢音乐,而且都喜欢小提琴。他们到35队的第二天我们就已经见过面。然后,他们搬过来以后,便知道了,他的家庭出身也是地主。他的父母亲都是做教师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前几天刚刚知道,他也正在谈恋爱,对象是他高中的同学,在常州插队,没有到农场来。出身也很好。她的家庭对他也是深恶痛绝,咬牙切齿。你看,我们简直是互为翻版,差点儿就是甄、贾二宝玉了,就剩了相貌、姓名不同。还有,他比我小一岁。
另外一个叫赵锡强,个儿高高的,文文雅雅,一付稳重相,但是有点不冷不热的,让人觉得不太好接近;第四个姓牛,人也跟他的姓一样,一付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样子。
我最近调了个班。我原来在二班劳动,但是二班的常州知青都不劳动——他们就这样坐在地里休息,班长喊了也不理。一天到晚加起来,也不知能不能干到两小时的活儿。二班的老职工呢,又全是女的,钱其芳就是二班的记工员,她倒是在与贫下中农结合的路上走得很好,跟那些老职工很能打成一片。因此我常常不知所措。还有就是我真的不怎么看得惯他们:除了消极怠工以外,他们还捣蛋,或者说干脆一点,就是破坏。比如下化肥的时候,按要求,我们应该用斜刀在离棉花根部不近不远的地方挖一个小坑,撒一小把化肥进去,再盖起来。但是,他们一不高兴就在田中间挖一个大坑,把化肥成面盆地倒进去。还振振有辞地说,反正地里到处是没膝的草——当然,到处是草也是实情。但不管怎么说,我不喜欢这种举动。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应当离他们远一点。最近,也就三四天前的事,我要求调到菜园班去,跟在老姚后边劳动。菜园班有近二十个男生,只有三四个女生,小彭也在菜园班。他们干活热情要高一些。我要求调到菜园班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菜园班的劳动比较“杂”,蔬菜作物的品种多,多多少少能学到一点东西,这是对我的口味的。我家58年被扫地出门,住在一个右派分子的家里。他家的院子特大,我那时小学毕业没考上中学,在家里没事,就把院子里铺的砖头扒了种菜,搞上好几个品种。靠墙还拉起绳棚来种丝瓜扁豆。有趣不有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裘铁军跟我说到一件事,就是他们在研究九大的中央委员会委员和候补委员名单时的看法。他说,他们比较了一下,这一次九大中央委员会委员和候补委员一共有279人,其中,原来在八大时就是中央委员会委员和候补委员的老人员,只有50人左右,还不到总数的五分之一。他们几个人都觉得,这样的情况是极不正常的。有一个政治上的术语,叫做“大清洗”。他说,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的。苏联**斯大林时代的第17次(还是第18次?)党的代表大会,就是这样一个情况。紧接着就说到赫鲁晓夫。他说,赫鲁晓夫并不像现在所说的那样十恶不赦,他的那个秘密报告,特别是报告中反斯大林的部分,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知道他从哪儿看来的这些东西。我听得心里充满了好奇,又有一点儿怕。但又觉得知道一点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说,过些时候给我看几样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到今天也还没有给我。
零零碎碎地写到今天,已经是13号。离约定的给你寄信的日期还有两天。我真后悔那天把日期定得这么迟:一个月只有一封信!不过,既然约定了,就这样吧。这样约定了日期,到时候就等着,注意查点,失落的可能性就小多了,而且如果有失落随时也就会知道。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卫生员小王,叫王昌俐,前几天跟我说,我的经历太曲折、太丰富了,她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小学毕业后就进工厂、下农场,跟右派分子在一起生活的那一段。要我写点自传式的东西。还说,最好从小时候写起,实在不行,就从小学毕业时写起也好。你说要紧不要紧?我指的是政治方面。听你的。**说:“利用写小说反党,这是一大发明。”可千万不能撞到枪口上去。不过,目前的空余时间并不是很多,不比在农校的时候。还又没有电灯,白天还要整天劳动。
阳历9月26日过中秋,还有10月1日国庆节,你回家吗?我们中秋节或者国庆节再聚会一次吧,两个人到什么地方去来一次野餐,好不好?还记得前年中秋,那城南大桥下的小船吗?
现在就在盼着你1号的来信。
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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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妹妹:今天已是16号,爽约了,怎么办?但是,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农校里时因为太方便,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身边没有邮票和空白信封,要寄信时再买。我们这里来的信都是邮递员送过来,但也有的时候信和报纸只送到31队,由队里的文书去拿。最近队里原来的文书调走了,新文书就是我们雉水的小钟,刚上任没几天。本来,有信要寄出去的话,尽可以先交给他。如果要自己寄,就得跑十多里路。当然,也经常有人去中心队新场部,请人带到邮局去寄也不是不方便。但这样就不符合妹妹定下的绝对保密的原则了。何况我还没有信封、邮票。这几天劳动比较紧张,只有中午有点空。于是,昨天中午一吃好饭就跑到中心队。谁知道邮局中午还休息,要到下午两点才上班,比我们下大田还晚一个小时。为了绝对保守秘密,又不能让同伴们知道我是上哪儿去的,只好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跋着几寸厚的尘土再立刻一路小跑回来,一来一去二十几里。(又想起了上个月26号中午,也是那么火热的太阳,你们七小队场上那晒了满满一场的黄灿灿的玉米!但是,这比火还要热几分的热情呀!这骄阳只不过是“似火”而已,跟我的热情比起来,也只能说是十分凉快的了。而且,26号那天还四十多里呢!)你看,汗水已经把信都洇得斑斑点点的了。能原谅我吗?这很不好的习惯。再想想,今天已是星期六,索性明天上午去吧。还忘了告诉你,农场的制度最近改成一个星期休息一次,以前对我们毫无意义的星期日,又像在学校里一样恢复了它的魅力。明天去寄信时顺便多买几个信封和邮票,下次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这几天又热起来了。来的时候,从雉水到农场好像换了一个季节,早晚冷得非盖被子不行,可是才这么几天,已经热得人睡不着觉。偏偏蚊子又奇多,能同时有五六个一齐向人进攻,让你不知道打哪个好。于是,到了晚上,只好穿上长袖衬衫、长裤,还有,请千万不要惊奇——高筒雨靴!这是我们这儿“夏天的晚上”的一道奇特的景观。即使这样,还不能站在哪儿不动。否则,它会隔着布吸人的血。纵使汗水湿透了衣裤也没有办法,要么就只好老老实实地钻到帐子里面去。我们也从来没有谁能把帐子里的蚊子都赶光了再上床——那样赶到天亮也赶不完。只能稍微赶一赶,就把煤油灯放在床上,然后再在里面关起门来打“歼灭战”,等它停到帐子上,用煤油灯罩一烫就是一个,一烫就是一个。那灯罩里面每天晚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死蚊子。你能不能理解,这儿武斗、清理阶级队伍时,他们搞的“蚊斗”,是多么地残酷!
不写了。祝你健康、愉快。
你的8,16
因为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费尽心机,躲躲闪闪的,仍免不了露出些许破绽。又是火辣辣的太阳,又是二十几里路。像这样的事,瞒着人还也真不容易。寄给你吧,这封信。迟了两天。
顺便问一声,你的《海港》学得怎么样了?
17日上午于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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