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运动深入检举揭发,惊悉连长也是狗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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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休息。可是,晚上排里要开批判会,我的批判稿还没有写
◇深挖5•16的运动进入第二阶段:大检举、大揭发
◇我没有政治地位,我也用不着去充英雄,装好汉
◇我要离开32连。不能这样厚颜无耻地浪费妹妹的宝贵青春
◇不知是谁在妈妈面前造谣,说我有时到你那儿去,连家也不回
◇我刚刚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萨连长不是党员,他的家庭出身是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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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方亭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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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您好!(你总是在我的心上,对不对?)
你瞧,太阳静静地照着,春风懒懒地吹着,抚摸着人的面孔,万里无云。远处,有一辆拖拉机的马达在响,像蜜蜂在嗡嗡。让人昏昏欲睡,十分自然地想到爱人的怀抱,温柔、安静。一切都溶融在这静谧之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儿在跳动,轻轻地……呵,春……江边上去年栽下的桑树榆树都已经绽芽了。雉水的城里、农村该是什么样子了呢?我的妹妹而今又是什么样子呢?该脱去棉袄,换上春衣了吧?
今天我们总算捞着一回休息。然而,今天晚上排里要开批判会,别的各个排都要派人来参加,旁听。这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的一部分。可是,我到这会儿批判稿还没有写。还想到33连去一趟,郑元白约了我去拿一张歌纸,是西哈努克作的《怀念中国》。得抓紧时间。可是这天气就是让人打不起精神来。我就这样坐在这窗前,想着雉水,看着前面一排宿舍的后墙上我亲手刷的大标语发呆。你看,宣传工作是这样搞的:全连的每一排宿舍后边都是同样的一条大标语,贴在窗子下边,从东到西一长条:“狠批反动的极左思潮,深挖5•16反革命阴谋集团!”这样,就可以让人不管跑到哪里,只要你一出门,那标语就楔在你眼睛里,让都让不开。
也不光是抓5•16。昨天晚上全连集中开会是收听《无产阶级专政胜利万岁——纪念巴黎公社起义一百周年》,再往前两天是开旧农场的走资派施德义的批判大会,马上还要开吴小山和小伍——那个“来克亨”的批判会。一天到晚批,都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好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我的好老师最近怎么样啦?心情不太愉快?为什么呢?笑吧,你瞧,外边天气这么好,革命的形势也是这么好,对不对?
我在等你的信。好吧,来写批判稿。主要是为了其它排里有人来参加,得给小韩把面子长起来。歌纸可以明天再去拿,我反正这几天要跑好几个队,挨着次序一个个地跑。妹妹再会!
你的辰大3,18下午
如雪!你此刻在干什么呢?
吃过了晚饭,在灯下看书?批改学生的作业本子?跟孩子们缠了一天,累了,在休息?你在想我吗?
今天下午开会。又是全连大会。下午没开好,吃过晚饭继续开。一直开到靠近10点。宣布运动进入第二阶段:大检举、大揭发。用阶级斗争的方法和观点去分析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切,排线索、查疑点,提供各种蛛丝马迹让领导参考。有问题的人要主动地坦白交代。连长在大会上说,他们在团部开会,团首长说了,这一次,我们34团,也就是原滨江农场,“大有油水可捞”。也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怎样。学习班结束以后,斗争锋芒所向?很是关心。还记得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一打三反进入大检举、大揭发的第二阶段。感觉上好像是再来一遍似的。但是情况终究有所不同。去年,有曹华隆的事搅着,我扮演的是一个被冲击、被教育、被帮助的角色。今年,我已经站到了“人民”的阵营里。虽然离核心还远,还是在“外围”,但是已从“那边”的外围转到了“这边”的外围。然而,去年的一打三反运动还有几个目标在那里,今年却没有了目标,或者说,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不管它,没有目标更好。但是,话也难说。“背靠背”的检举揭发,除了几个正副连长指导员,谁知道检举揭发出来了些什么?我自己吗?妹妹当然知道我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这几年里干了些什么。一转眼,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五年了……
然而,我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我在这个连队里真是个特别的人。这种地位的特殊和奇怪,到了一种滑稽的地步。营里向连里要人要了五六次,要把我调到营部去。每次我都知道。可是连长不放。就是不放。而且,他也毫不隐瞒地告诉我,营部要人,他不放。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要断了我这个念头。我呢,也就只能痴痴地看着他。我想不出我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如果他问我自己的意见和态度,我肯定会老实告诉他。可是他并不想征求我的意见。这一点并不表示他对我好。仅仅是为了我有这么一个倒霉的特长。在搞宣传、搞布置这一方面,没有人能比我干得更能使他满意。但是。营里想调我去,也同样是为了这。我有的时候自己也在想,要是真的调到营部去,又能怎么样?对我们的事情能有什么帮助吗?至于政治地位,我是想都不用想的。
政治。对我来说,是如此地无可奈何。以上所说,都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而不是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讲的。我很清楚地看到我自己:我不可能把我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人民。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在这样的地位上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为,我没有政治地位,我也用不着去充英雄,装好汉。然而,事情又是辩证的。从最坏的可能着想,我很可能会就这样终老于此。事实上,刚刚已经说过,真的离开了这个32连,在新的环境中我能有什么样的机遇,也很难说。而使我痛苦的是:这又不是只关系到我一个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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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过去了。听着那淅沥地敲窗的冷雨,同伴的鼾声,牵挂着二百里外的人儿,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早上坐起来倚在床上,天阴沉沉的,头昏沉沉的。
不!我应该努力。我是能够有成效的。第一步,就是离开这个连。五营其它几个连的连长、指导员基本上都认识我。见了面握手、招呼,谈笑风生的。我应该利用营里已要过好几回这个有利条件,哪怕先到31连去。哪怕还是在这样的地位上。对在这儿的教训应该总结,彻底改变思想感情。其它连队的领导都没有萨连长这样把宣传工作和环境布置看得这么重。再朝外跳可能相对地要容易些。我相信只要能跳出这个连队,就可以摆脱目前的这种处境。而这一点,是一定可以办到的。为了不辜负妹妹的重托,我一定要努力取得成效。至多过了这运动的紧张阶段。机会总是有的,问题是要争取。我不能这样厚颜无耻地浪费妹妹的宝贵青春,更没有权利拖累妹妹吃苦受累。
这一次就写到这儿吧,写不下去了。脑袋里有一部拖拉机在响。
请妹妹一定记好把你的日课表寄给我。这样我就能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干什么了。另外,那《红色娘子军主旋律曲谱》如果搞不到,或者很为难的话,就算了。不要为这么一本书太费心思。
辰大28日晨
今天收到妈妈的信。不知是谁在她面前造谣,说我有时到你那儿去,连家也不回。真叫人哭笑不得。如果真的能到你那儿去!能去……倒也不错。如雪,我倒是真的想到你那儿去看看呢,可以吗?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能抽空到这儿来玩两天吗?我可以到滨江去接你。来场至今两个月,我参加集体劳动共十二天。这几天又在营里“制图”,马上还要出去跑,实地了解情况。忙当然也忙,但可以自己安排时间。不过,又有点怕吓着你。连队里这一段时间以来,男生女生见天挑河,顺带平整条田,辛苦得很。不,辛苦极了。也不知道3月14日寄出的信你收到没有。
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刚刚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萨连长让我刻钢板印“连队日志”以及“天气预报记录表”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时没地方,便叫我在他家里干活。刻错了一个字,我去找火柴来改,却在房间里的桌子上发现了连长的一份还没写完的入党申请书。原来,连长到现在还不是党员。一时好奇,看了一下,才发现他的家庭出身竟然跟我一样,也是地主!而且,他的爱人家庭出身也是地主!这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看他那铁塔一样的身躯,平时说话做事是那样果断,甚至霸道,好像真理都在他一个人手里,可是,竟会是这样!我坐回到桌前,心里在卟通乱跳,就好像是我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了手一样。但是,马上就有些事情想通了,联系起来了。为什么他干了那么多年的搬运工,却很少写错别字,用词造句都相当准确贴切,就是因为从小家里能供他读书。现在40多岁的人,全国解放时就是20岁。解放前能读得起书,当然是有钱人家。之所以他能力如此之强,却一直在运输队当搬运工,肯定也是因为这倒霉的家庭出身。但是这却又让他练出了这么付好身板。看来,这党的阶级路线和对待“可教子女”的政策还真有这么回事,还不好说它是假的,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是,他是怎么一下子从搬运工就当上连长的呢?也有事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对连队里出身不好的知青这么狠?照理说,他应该能体会我们这些人的苦处才对。他对我还算是好的。因为我不怕吃苦,画画写写又中他的意。这里面有他成份不好这个因素在起作用吗?然而,他对小裘他们为什么会那样的呢?他在全连的大会上骂小裘:“有的人,你那个破提琴,不要叽里嘎拉地拉了!想用这个来掩盖内心的空虚和恐慌是没有用处的!老实一点,早点交代自己的问题才是唯一的出路!”全连就我和小裘两个人拉小提琴——现在刚刚有了第三个,刚在学,还没有上路。但决不会是骂的他,小袁是个木头疙瘩一样的老实人,跟我在一个班。但我知道他也不是骂的我——我是三排“战斗组”的成员呢。又想到他直截了当地跟我说:“营里面想把你调过去,要过好几回了,我不怕他!我坚决不会放的!”可是他不跟我说团部和学校想调我去的事。我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改变主意呢?
这世界上的事情实在是复杂。就连我们俩也是,对不对?你是工人出身,我是地主出身,可是,偏偏是我们俩爱上了……
我的好妹妹!我在想你。你的信为什么还不来的呢?
你的辰大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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