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私信被扣心惊胆战,大米青菜不可得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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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你有了自己的自行车。马上就要尝到别人来借车子的苦恼了
◇知道了你家里要求学校领导扣留我的信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者不可得兼”,还又不是鱼和熊掌,倒像是大米和青菜
◇我到底离被关在监狱里的反革命还有点距离
◇听说现在为了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同系统的人员可以对调
◇如果妹妹仍然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么我提议,我们分手吧
◇有一个人的名字半个多月没有在报纸上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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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马奚公社五大队五小队
潘兰芳同志收(烦请趁便转交吉如雪收)
建设兵团34团32连苗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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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早就收到了你的信。又跟上一次一样,等呵,等呵,等不及了。可是,我的信一发出去,你的信就到了。这一次的信是9月15日到的,正好是我们插场6周年纪念日。心中百感交集。28队的朋友们也不知会不会庆祝一下。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通信也6年了。只是没想到如今竟面临着这样的境地。
首先应该向你祝贺,有了自己的自行车。真不赖。我不懂凤凰42型是什么样子的车,对这些我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载重型的车子踏起来比较轻,就是走不快。不过也好,长年在农村里,难免遇到要带人、带东西的事,而且,有时还可以让别人带你自己。马上就要尝到别人来借车子的苦恼了。借,舍不得,别人不爱惜;不借,得罪人。当然,相比之下,这些都是小事。
知道了你家里横加干涉,并要求学校领导联手检查、扣留我的信件,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着妹妹满纸的血泪,我又想起了许多往事,心潮翻滚。但又木然。我并不能给妹妹提出的“怎么办”作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自然,我知道妹妹的确是在向她的哥哥“求援”。我只能说,我们简直不像生活在二十世纪。
“而今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心灰意懒。香烟并不能解决这些矛盾,也不能让我摆脱苦恼。问题仍然是问题:“而今怎么办?”但是问题也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让我先擦干你的泪吧。坚强一些,好不好?
我直接来谈我们已经谈过不少次的话题。至于生活、工作、学习,下次再说吧——如果还有下次的话。然而,怎么会想到“我们自己”会有“谁对不起谁”的呢?永远都不会的。如果不坚信这一点,我们早就该分手了。
用什么态度,用什么方法来对待我们目前的处境呢?
首先,我们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是不是?我们对待生活应该是乐观的。为什么要悲观呢?一切不都是在很正常地发展吗?今天我们所碰到的一切,都是在几年前就预料到的。它总有一天会到来,不过是迟早而已。如果我们原来看问题还不清楚,那么现在正应该“冷静一点,客观一点,多方面地考虑一下问题”——就像二哥说的那样。**说:“我们必须学会全面地看问题,不但要看到事物的正面,也要看到它的反面。在一定的条件下,坏的东西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的东西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我们什么也不怕,我们是“无所畏惧”的。
然而,我们同时又是不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当然,我们要向这个方向努力,但毕竟现在还不是。因此,我们的思想感情,我们看问题的方法,总的世界观还不是无产阶级的。要不要用雷锋的标准来要求我们自己呢?我以为,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可能。
站在这个角度上,我们来分析周围的事情,并决定自己的态度、办法。
妹妹面临着一个抉择:“要么脱离家庭、亲友,要么就与兄断”。
两边都丢不开手,都割舍不下。于是痛苦,流泪,甚至想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他们毫不通融,还是一步紧似一步地逼上来:赶快做决定!
似乎是“二者不可得兼”,还又不是鱼和熊掌,倒像是大米和青菜。到底跟谁断呢?难,又不难。我不能替你作出决定,但是可以尽我的所能替你把事情分析一下。不要说你没有决定权。到最后,这个决心还是要你自己来下的。这个咬一咬牙的过程是断然少不了的。鉴于我们之间的感情,妹妹不要怀疑我有什么不好的动机,如“虚伪”之类。否则,我真的也要灰心了。
跟我断了的话(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抛弃”。懂不懂?我的好妹妹!),你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风平浪静,艳阳暖春。这样好的政治条件、物质条件可以保持,而且,凭着你自己的努力,还可以继续提高。从另一方面看,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苛待你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如果你能体会到我说这些话时的心情!)你会幸福的。一切都会很好。但是——我并不想贬低我在妹妹心目中的地位——苦痛将会真的“一辈子摔不掉”。也许,天长日久后有可能淡薄下去。就好像生关节炎的人一样,一遇到刮风下雨,它就会痛起来。之所以几年来我们一直分不开手,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量变向质变的转化,这种感情越来越深。而今如果断开,那么,我们要付出的都不仅仅是叹息和眼泪。然而,正如你所说,我们已经“适应了长期的精神重压”。与之相比,这种痛苦其实算不了什么。何况,这样做也有它的好处。即:无声无息地结束,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骚动与不安。在别人眼中,就好像什么都从来没有发生过。凭着对妹妹的爱,我决不会去找你的任何麻烦。事情的实质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心上的伤口,在流血。但在所有人的眼中,这都是一条阳关大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利大于弊。
如果说,跟我断了,但是从此就准备一个人独自过一辈子,那么,我认为,既没有这个可能,你也没有这样的权利。也许你现在确实是这样打算着:与家庭的利害关系是眼前的,二者择一,只能选择家庭和亲人。但是,为了不负兄的情意,这一世再不找人了。我要告诉妹妹,这是不现实的。若不信,我这就算是个预言,日后必有应验的时候。从另一方面来说,一,这样做,你的家人会相信你回心转意了吗?二,与其受这样的煎熬,我们手挽着手走下去不是更好些吗?
如果跟家里闹僵了,那么,底下将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妹妹说:“你还没有明白,是什么让我如此为难。便是我做到众叛亲离也无用,一切都离不开政治。”我不知道妹妹这是受的谁的影响。但是,这话倒好像我已经是被关在监狱里的反革命一样。至少我们自己知道,我离到曹华隆那一步还有点距离。至于哥哥会不会此刻说得好听,日后也会变心呢?的确,以后的事情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事物在不断地发展变化,谁也无法说出十年八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事物的发展变化是有规律可寻的。**不是说吗,“从它的过去,可以知道它的现在,从它的过去和现在,可以推知它的将来。”从这一点上看,我相信妹妹对她的兄长是了解的。我爱的是妹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家,更不是她目前所享有的一切。问题是妹妹是否也这样看。

明天再写吧。明天就是国庆节了。个把星期以来,每天都是十几个小时提琴不离手,累极了。但是情况似乎有点让人搞不懂。我们在从早到晚地排练,但直到此刻还不曾有关于演出的任何通知。还有,照理,今天晚上应当听广播,明天的两报一刊社论,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祝你过一个愉快的、革命化的国庆节,我的好妹妹!
9,30
国庆节的晚上了。今天放了一天假,可是又下雨。我们都已经作好了晚上演出的准备,可是到傍晚才通知,不演出了。忙了一个多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说是以后国庆节不再举行庆祝活动了。宣传队的战友们多少有点怅然若失。不是为今天不演出了。而是因为,以后就少了一次离开大田劳动,集中排节目的机会了。不演也好。我再来给妹妹说昨天没说完的话。
如果我们坚持走下去呢?那么比较大的可能是你到这儿来。农场上有不少这样的例子。话可以说得更直爽些。在他们那一群的眼里,我是在拖妹妹下水。如果我是那一群里的,我也会劝你:对他的话应该从反面去考虑考虑,不要被甜蜜的字眼迷住了心窍。但是,我以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心甘情愿”和“死心塌地”,便会抵住一切压力和诱惑。因为已经把它看成了是自己的要求。当然,把妹妹从现在的处境上拉下来,在我来讲是不应该的。所以我并不热切地希望妹妹这样做。但是情况如此又不得不提出来。别人在政治上把我看成魔鬼。如果妹妹也这样看,那么分手是越早越好。否则,你的立场是在朝什么地方站?
在农场上,这儿大部分是知青。在家里,他(她)们还不也是什么农活都没干过,还不如你已在农村里吃过一段时期的苦。再有,你或许知道,这两年上海知青的分配去向是新疆和云南。于是,有人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通关系走后门到这儿来。我们连里就刚来了三个上海知青,全是女的。“钞票花来交关”,而她们还觉得自己是相当幸运的。何况,只要能熬到转正之后,到这儿来还可以在文教系统——听说现在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有这样一个政策,同系统的人员可以对调。再说,跟家里断了关系,也不见得就是永远。一个时期以后,他们有可能迫于既成事实而恢复关系,到那时再报答养育之恩和不听话的“过失”也不为错。无论怎样,他们是为你好,我是决不会记恨他们的。目前呢,也就只有用表面断了,一切转入地下,等待我们可以结合的时候。在准备离开家庭的同时,一边在拖延时间中希望他们能改变态度,纵然这种希望不大。
还有一条路,只是没有多大意思,而且两方面都有一个长时间的折磨的过程。就是暂时“断”开,拖下去,且看这感情会怎么变化。是渐渐地淡下去呢还是到最后“忍无可忍”,到那时再决定。不过,这会很痛苦,但未必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
这样看问题,总可以说是比较全面了吧?我们不惧怕分裂。如果他们一定与我势不两立,那么,分裂是正常现象,是势在必行。把事情通盘地考虑过之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伤心、痛苦,让理智指挥我们的行动,往最坏处准备,向最好处努力。这句话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适用的。但是,也许我又是看着妹妹挑担自己腰不疼,说说总是容易的。
如果妹妹仍然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么……我提议,我们分手吧。我为你打开笼子。飞吧。不用回头。事实上,也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笼子。妹妹要做的事十分简单:不要回信就是了。我的那些东西,愿意的话,给我,不愿意的话,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要再为难了。妹妹怎么做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摆脱这无休止的烦恼(虽然将有另一种烦恼代替它)。“心乱如麻的情形”,无须适应它。这叫“快刀斩乱麻”。
看了二哥的信,非常失望。同时知道了你是怎样地受着二哥的影响。写了一封回信,但是不想直接寄给他。原因是,也许这封信完全可以省却。再说,我现在还不以为我已经有不经过你就向二哥表示态度的权利。何况是这种不十分友好的信。若你认为没有必要,那么,当块石头扔进大海算了。
我以后怎么办?我将一个人走下去。并不全是为了你。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感情。我总是很难想象,我会跟别的哪个女孩子……?但是,一直这样下去吗?也不一定。以后也许会找一个妻子。否则人家会以为我是个怪物。也许,也许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吧。忽然想起,妹妹能不能回忆一下今年5月的那几天,那时的心情是如何的好。为什么会那样好的呢?现在的心情是如此地坏,又是为什么呢?外因并没有变化:你的家庭的态度,我的态度,一切都在合情合理地发展。无非是他们在行动了。当然,妹妹也完全有权利不去思索这些个“?”,只要你认为行得通,哪怕是暂时的,率意做去,无须问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如果不谈理智,我此刻的感情也是十分复杂、痛苦的。但是,我将毫不犹豫地欢迎一切变化和发展。矛盾总是不断地产生又不断地解决的。至于对工作,尽可放心,我会像牛一样地干去的。人的精神总是要有所寄托的。
无论这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将忠于我自己的感情(无须说是忠于妹妹,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跟妹妹是没有关系的)。哪怕是到了八十岁,如果你又想起需要我的安慰的话,我仍然会怀着满腔的爱奔向你的身边,或者在任何地方欢迎你。当然,条件必须是还活在世上。
祝妹妹一切都好。
兄10,2晚
另外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今天下午,到4条田去捆稻把。正在灌溉渠上走着,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十八班的常州知青忽然转过身来,对我打出“V”的手势,说:“出了事了,晓得吗?”我起先以为他打的是“胜利(Victory)”,后来一想,他文化水平不太高,不一定知道英语“胜利”的这个手势。那么就是“2”?出了什么事儿呢?他看我仍然迷惑不解的样子,说:“还拎不清爽?回转去查查报纸,看看近来少了啥人!”心里一直放不下,干活干到中途我就借故回来,一头钻进会议室,从最近的报纸往前翻,越翻心越慌。翻到最后,基本上可以肯定了:真的有一个人的名字半个多月没有在报纸上出现了。最后一次见报是9月15号。事情太大,又不知缘起,不敢乱说。妹妹可以也去翻一翻报纸,找一找“2”。一看就会知道的。
中秋节晚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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