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这一次没有能去上大学吗！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1:200的比例，胜出本来就是很难的
◇如果你一走，他以后进城到哪里吃饭，自行车坏了谁给修
◇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挽救”你
◇生活这位该死的老师，它出题时从不考虑我们的好恶
◇以后怎么办？这条路我们怎么走下去
◇我至迟到9月份再写封信给你。到时候，要么上天堂，要么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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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方亭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常州市红岩区曙光小学赵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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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来信收到，一切都知道了。
望妹妹不要过于难过，真的定心一些吧。
我也不想花多少口舌安慰你。正如你所说，关心、同情和安慰并不能减轻你的痛苦，或许反而会加重你受到的伤害。现在你要做的是看清目前你的处境，解决一个今后怎样走下去的问题。赶快从痛苦中走出来，我的妹妹！长时间这样下去，不但对革命事业不利，对自己的身体健康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呢！不就是这一次没有能去上大学吗！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嘛！
我们的思想常常有不合于客观外界的规律的时候，这就叫犯错误。碰壁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错误。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有的错误是可以挽救的，有的则是不可挽救的。但我们都应该从中汲取教训，即使事情已经无法挽救，也可以“从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来”，这样对别的事情有所教益。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的事情，依我看，好像与几个方面都有关系。
首先是报名。我这才知道是妹妹原在的三大队七小队把你的名字推荐上去了。你现在是公费缺额代课，户口关系还在那里。这是亲戚对你的关心，虽然也许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但是，一个公社只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也太少了一点。一个公社有近20个大队，一个大队有十多个小队，若是每个小队推荐一个人，就有200多人。1:200的比例，胜出本来就是很难的。更何况，也许根本就轮不到下面。光是几个公社领导的子女亲属就抢不过来了。我们五营上次一个上大学的名额，下面连动静都没有。悄没声儿的，人走了好久以后才有人听说她是被推荐去上大学了。再说,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恐怕还要找人，打招呼。就是不请领导吃饭，送点礼什么的大概还是需要的。特别是在雉水的农村里。我爸爸当年要调回城工作，还是局长先有这个意思，就是因为他不通人情世故，所以到最后落了个精兵简政，扫地出门。在我想来，公社的一把手到最后还亲自做你的思想工作，就算是很有面子的了。他的话也很摆得上桌子面。要是最后填表的确是公社某位领导的子女亲属，那你就是请客送礼，也是白请，白送。
你们公社的文教辅导员，不是每次上街都到你家落脚吃饭，他的自行车修理不是你二叔包下来的吗？他这一次是什么态度，有没有帮点儿忙？是不是真心？照理说，他应该能说到几句话。但是，老百姓有句俗话说是“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只怕是你们家对他太巴结、太恭维了。如果你一走，上学去了，他以后进城到哪里吃饭，自行车坏了谁给修？再说，就跟我在这32连的境遇一样，以后的阿庆嫂、李铁梅谁来演，歌谁来教，写“献辞”谁来执笔？有时，事情之所以会遇到挫折，正是由于你太热心、太真诚、太能干、太努力……
这样看，你所说的“文教不推荐，公社不点头”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么？
还有，你爸爸妈妈的态度是不是非常支持？以前听你说过，你大姐支边到新疆，你家里就有嫌去得太远了，有什么事鞭长莫及的意思。后来找了你姐夫，是上海远平公司的小开，大资本家出身，他们一百个不乐意。你二哥上了大学，现在分到沭阳去了。小妹到底还小，其他几个都在插队。纵使你大姐二哥极力赞成，老一辈的想法跟我们这一代人到底不一样。你跟他们商量过这件事吗？请客吃饭啦，送礼拉关系啦，没有他们的参与是不行的。他们会不会认为你在乡下当个教师就可以了，也不是太辛苦的，离家还又近？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也有可能确是因为你们的校长在春节期间撞见了我，对你有了不好的看法。联想到寒假前的年终小结和考核鉴定本来应该与本人见面，但是没有给你看的事，我有点相信妹妹的猜测了。而且，你的父母为了掐断我们的联系，到底动员了多少力量，跟你们校长和辅导员把话说到了哪一步，我们也不知道。否则，你们校长也不会对你的来往信件这么关心。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挽救”你，免得一个根红苗正的的革命后代落进狗崽子的陷阱。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青面獠牙的的恶鬼。可能你的父母亲并不知道，他们的举动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但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却也别无良策。我倒是有点惊异于他们在这件事上花的精力和代价，竟至于能动用组织关系，派人到兵团来调查我的情况！这背后肯定还有其它我们尚不知道的力量。你的追求者之中，有没有方亭公社土生土长，与公社领导沾亲带故的？这倒有点像倪主任派人到许家庄去调查我妈妈的出身三代，她的背后就有东房的骆家在使劲。我怎么净遇上这种事儿！
要是真的完全是因为跟我在谈恋爱的原因，我倒是想问一问妹妹：如果此时因为我，使你连代课教师都当不成了，要重新回到田野里去劳动，妹妹作何感想？你是不是能试着这样想：这一切不是全在意料之中吗？在向最好处努力的时候，要作好最坏的准备。我曾再三再四地向妹妹提到这些，不是没有缘故的呀！要想坚持你的选择，倔强地爱下去，可能要你付出十分沉重的代价。对这一点，妹妹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吗？哥哥的心真狠，是不是？是的，心狠。但是如果我不向你指出这一点，那就更不应该，那就是对你太不负责任了。看着妹妹在痛苦中辗转，我好受吗？若是没有勇气承受这对事业、前途失望的痛苦，就必须有勇气斩断与哥哥的爱，然后，一切从零开始，改弦更张。还记得那话剧《社长的女儿》么？
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还有更糟的事在后面。我并不是想加重妹妹的负担，但是我应当告诉你实际情况。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农场马上就要改成多劳多得的工分制——甚至不是“大寨记工”。对我的前途也不能作过于乐观的估计。我当然仍然会坚持不懈，但结果终将如何却不是我能决定。如果我终究不能离开这儿，如雪，我们怎么办？我实在不想出这样的题目给妹妹做，但是，生活这位该死的老师，它出题时从不考虑我们的好恶。
我们不应该超越客观现实去胡思乱想，但应该在客观现实许可的范围内去争取可以争取到的东西。这也是哲学。以后怎么办？这条路我们怎么走下去？我想，有几个可供选择的办法：
干干脆脆地把你的情况摆给领导，需要摆到哪一步就摆到哪一步，打开天窗说亮话。要诚恳地请求组织的帮助，听取领导的教诲，然后，绝对地按照领导的指示去做。这叫挑开矛盾。后面的路是可想而知的。我们可以暂时中断联系，需要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一切等转机出现再说。否则，大家都闷在肚子里做文章，反而不落好。
或者，我们现在就真的停止联系。先从感情上冷一冷。我争取在半年内有所突破。我已经想好了几个步骤，只是不知实行起来能否奏效。如果到9月份（学校开学）还不能有可以洗刷妹妹的不白之冤的变化的话，就分手吧。既然现实是如此地无情，妹妹也不必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太重。人一生也不过就是几十年的事情，没有几个能像**一样活到150岁，万岁万万岁更是莫须有的事。无论什么样的感情，恐怕也不值得为它在油锅里煎熬一辈子。
或者，咬紧牙关，也无须伤心、痛苦。死心塌地，准备承担无论什么样的牺牲，长歌当哭。不过，我并不希望妹妹这样做。这样我会永远内疚。但是，我又怕一个断字会伤了妹妹的心。
你看，如果你不跟领导摊开来讲，这印象将永远也不会转变。或许，印象本来就已经造成。除非你再跟别的哪个谈上恋爱而且造成了舆论，别人才会转变看法了。
这样吧，妹妹走第一条路，我走第二条。我至迟到9月份再写封信给你，或者回雉一趟。到时候，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
正如妹妹屡次告诫我的，望你千万不要消极。这一次也算是个严峻的考验吧。衷心地希望你能挺得住。我知道我的妹妹是坚强的。须知只有在今后的工作中照样地热心、认真、一丝不苟，才能证明你为人民服务、为革命而工作的真心，也才能抵住一部分流言蜚语。否则，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人就更有话说了。把你的全副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吧，耐心地等待历史作出公允的评价。也只有这样，才像个根红苗正的接班人。
屋外，风在呼呼地吹，我们的芦棚在喀嚓喀嚓地响。
这封信冒险请人从常州寄给你，但愿不会再惹出事来。以后，除非地址有变动或者有什么极大的变化，我不再写信给你了。
再见吧，Mydear！妹妹保重！积极勿懈，想开一点。
兄72，3，2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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