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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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历154年,西之国国都,西京。
暮王府内。
风烟亭立在夜色中,横笛而吹。夜风透心的凉,但再凉也凉不过不在乎。远远的,随风飘来皇宫内悠扬的丝竹声,她清楚乐声来自迎接北之国特使的酒宴。
“他必定就在宴会中吧。”风烟估计,一分心吹出一个尖锐的音符,异常刺耳,坏了兴致,干脆,她收起手中上等白玉制成的“冰笛”。
闭上眼,仰头,感受风的气息,自由的气息。有多久?她被司徒暮囚禁了有多久?整整一年了。她不懂,他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或许只是因为他曾经未能挽留住她的母亲,还有别的原因吗?被囚禁在府内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自己一点点地憔悴,一点点地消逝,一点点地死亡。
她是属于自由,属于天地间一切万物的。她愿与风为伴,与云流浪,荣华富贵、一生守一人的痴情都不适合她。她是风烟,随风四散,无迹无踪的一缕无魂轻烟。
“红儿,我不冷。”感到有人为自己披上披风,她拒绝道。
没有动静,她回头,是一个修长雪白的身影。显然不是身材与自己同样娇小的红儿。
“司徒朝!”她立刻认出来人,惊喜道,“皇宫的宴会并未结束,你怎么过来了?”
“这种俗务我可不愿理,突然想听你的笛声,所以就半途更衣溜了出来。”司徒朝和煦的微笑令风烟觉得温馨。
“为我吹首曲子吧。”司徒朝的口气不见丝毫君王霸气。
风烟重新横笛,悲凉的曲声渐行渐高,哀思处如泣如诉,近乎哽咽。缠缠绵绵间牵起闻者的无限愁肠。
“唉……”司徒朝轻叹,“宫中的名乐师不如你,这曲《相见欢》被你吹来异常勾人心魂。”
“怕是你情系此曲才有此等感慨。”她嫣然一笑,知道他心中一直念着离宫出走的贵妃曲亦欢。
“不,你的笛声纤柔缠绵,清丽脱俗无人能及,而皇弟的笛声却藏着万丈雄心,气势如大海澎湃、万马奔腾,一发不可挡。不知什么时候能得闻你俩的合奏。”他实话实说。
“是吗?你对他还真了解。”她望着眼前这位亦是知己亦是君王的风雅男子,想知道他内心对亲弟弟真正的感想。
而他只是深沉地笑笑,不置可否。然后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
“今夜的月亮是新月。”
风烟抬首望夜空。是的,苍穹中挂着好明亮的一轮新月,忍不住,她又被这天地间妙物感动,浅声低吟:“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唉……”又是一声深切的叹息,好一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真正打动他的心。
深秋,属于天阶夜色凉如水的季节。风烟打个寒颤,凉得够味,但单薄的衣衫裹着娇躯使削瘦的身影显得无比楚楚可怜。
“会着凉的,进屋吧。”司徒朝自然地牵起那只冰冷的玉手,却皱起浓眉,然后将另一只手也裹入自己修长厚实的大掌中。
“真暖和。”她温柔地微笑回对对方的体贴。他们兄弟俩相像的也许只有一双温暖的手掌。
“刚才你还说不冷。”他轻斥,全出于关心。
“是不冷,只不过冰而已。”她调皮道,换来他宠溺的眼神。
两人正欲起步回屋,一抬头却遇到一个不该此刻出现的人。
“原来皇兄的病体能在臣弟的府上片刻痊愈,这是不是臣弟的荣幸呢?”司徒暮半是嘲讽半是愤怒。他嫉妒,嫉妒风烟同司徒朝的亲近,他不是傻瓜,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看出风烟更愿意同司徒朝在一起。
她抽出自己有些暖意的手,司徒朝则不介意地笑笑,类似如此“捉奸捉双”的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夜深了,皇弟还是早些歇息,朕明日再派人接风烟进宫叙旧。”

“臣弟恭送陛下。”六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剩下的两人显出一种冷淡的尴尬,他们之间还能说什么呢?南辕北辙的思想,造成彼此无法跨越的情感鸿沟。
“你回来早了。”她随口找了句话。
“是回来早了。”他咬牙切齿,一张脸黑得与夜融于一体,一伸手,一收腕就将单薄的躯体揽于自己壮实的怀中。“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她冷静地解释。
“可是你对他笑了。”他难以忍受一向面无表情的她却对他人展露笑容。
“你不是要娶芙蓉公主了?”她不带感情地反驳。这个消息是前天进宫时,她听宫女们说的。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直竭力隐瞒着。
“有必要瞒我吗?你娶谁,是天仙也好,是丑女也好,我都不会在乎的。”
他因她轻描淡写的实话而愤怒,她就是这样,情愿做身份暧昧的风小姐,也不要一个正式的名分,因为她不想属于他。
“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
她感到全身的骨架快要散了,在司徒暮两条铁臂的绞紧下,她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放了我?”她不畏惧地挑战另一人的怒气。
“你竟然还想离开我!”他一只手捏住风烟瘦削的下巴,“你要离开我,行,除非你躺在棺材里!”
恶狠狠的语气,燃着强烈占有欲及怒火的双眸使得被钳制的人刷白了脸。无意中,她绝望、悲哀、无奈的神情透过深邃的眼表露出来。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司徒暮一把将怀中人推开大吼。他最怕的不是风烟的无情与冰冷,而是她无心透出的脆弱。一年前的那场血腥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忆起的,也是从那次后,她对他愈发冷漠,若即若离,如深秋的风。
风烟踉跄后退几步,不言语。她还能说什么?对司徒暮说什么都没用,无论怎么说皆打动不了他的石头心。也许要解脱,惟有他所说的一条路——死。
夜风来袭,风烟克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鬼。”愤怒的咒骂声,“我不是警告过红儿,不让你晚上站在花园里的吗?”
他将其拦腰抱起,快速进屋。风烟的体质在一年里逐渐衰弱,一旦着凉感冒,往往就发烧,有时连续数日体温高得令人咋舌。
她没有拒绝粗暴的体贴,拒绝是多余的。窝在宽实的怀抱中,她汲取所有的暖意,闭上眼——她有些累了。
进了屋,司徒暮才发觉怀中的人已沉沉睡去,后花园离他的卧房有一段距离。
“王爷……”坐着打瞌睡的红儿惊慌极了。
“你下去吧。”他低声喝退侍女,将风烟小心翼翼地放上床,并替她轻轻脱去外套与鞋子,最后盖上被子。
“你也只有在睡着时才会安分地待在我身旁。”坐在床沿上的人一边轻抚另一人无血色的脸颊,一边自言自语,深情的视线并未注意到她浓密的眼睫毛不安地颤动一下,“我该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就不肯安分地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们非要互相折磨……”
“王爷,特使大人到。”门外传来王府老管家沙哑苍老的声音,司徒暮甩甩头,甩掉一时的儿女情长,戴上威严的面具走出卧房,脚步声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风烟睁开眼,她习惯闭目养神以躲避司徒暮层层密不透风的关爱。这一年来,她没有一晚睡得香甜,只有幸福的人才能一夜好梦,她不幸福。
当然,每次如方才的真心诉语她都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听多了,麻木了,却往往为此伤神。她要怎样挣脱他自私缠住彼此的情网,拥有一直最渴望的自由呢?
她不稀罕他对她好,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逃已不能逃,她还有别的办法离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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