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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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缤纷的季节,皇宫内依旧一派争奇斗艳的景象,深秋于此只不过是徒添的哀愁而已。
“逸园”中,宫女侍卫站立如林,原因只有一个,皇帝陛下在此赏落花。陪同他的不是什么爱妃宠臣,而是暮王府的一名小妾。众人皆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相貌算不上绝世美女的清秀人儿竟能令司徒两兄弟另眼相待、宠爱有加。印象中,司徒朝虽待人和蔼,但亲近的除了离宫出走的曲贵妃外,只有眼前园中的无来历女子。
“昨晚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司徒朝关心地问,一边将亲手剥去皮的贡桔递给风烟。
“他能对我怎么样?除了囚禁我,别无它法。”她望着树上片片紧接凋零的黄叶如旋舞般坠落,仿佛见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被抹去。
“他是动了真情了,难道他为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能感动你吗?”对于自己的兄弟,他还是关心的。
“感动?”风烟侧头,然后苦笑,“惟一能感动我的是放我自由,而这一点他却从来没有做到。我想他这辈子都感动不了我。”
这么绝情?司徒朝为兄弟的情路坎坷皱眉:“你对他没有感觉吗?”
“怎么会没有?”她反问,站起身,“只是我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恨他?”
“恨?多奢侈的字眼。我对他连恨都恨不起来。若一定要找个词形容,那只能是悲哀。”
“这一年来每次看到你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就觉得内疚。若不是当初朕多事,你现在必定不会这样。”
“天意吧,也许老天爷注定让我毁在司徒暮手里。”她悲哀地叹道。
“要不要朕帮你逃脱?”他眼中闪现精光,突然问
她微一愣,狐疑道:“您不怕他同您反目吗?军政权可在他手中。”
“眼下有个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司徒朝语带深意。
“什么机会?”
“朕的密探有报,说近日司徒暮将派人刺杀朕,乘机夺位。这次北之国的特使来此主要是同他达成协议,他娶北之国的芙蓉公主为妻,北之国就漠视他的篡位。”他不是真的无能,而是无心恋政。
“你的意思是……”
“你同朕一起逃,把皇位权力奉送给他。”
“他不会放我走的。”她摇摇头,司徒暮在她周围张着一张网。
“朕有皇宫的密道地图,宫外也早已安排好了。只要一入夜,就可以潜出城。”
“可是,以我的身份在晚上进宫,他必定在身旁。”
“改变身份。”司徒朝故意将双臂环上风烟的柳腰,不正经道,“你将会是我的风贤妃。”
风烟似瞪怪物般瞪着出主意的人。
“这样,夜晚我们在一个寝宫内,一张床上都可以了嘛。”他戏谑地眨眨眼。
是的,她完全明白,要在重重监视下脱逃,只有晚上睡觉时,因为没人想看他人睡觉。
“他会答应我做你妃子吗?”风烟忧虑道。
徒朝奸诈地笑笑,“因为朕可以先下手为强,因为朕现在还没死,还是皇帝。”
风烟无语。那肯定的语气,坚定的信心令她不得不相信她将要重获自由,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并无太多的欣喜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她似乎又闻到刑场上腥咸的血味。
“皇上,北之国特使已将芙蓉公主的画像承上来了。”一侍卫上前禀报,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卷画。
画卷一抖而开,一绝世美人跃然于纸。星目朱唇,挺鼻柳眉,纤弱的体态自有一股风流韵味,抿嘴微笑,高贵气质中掩不住善意。
“真是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赏画的两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暗赞。
“知道为什么北之国特使送这幅画像来吗?”司徒朝问另一赏画者,随即又自己回答道,“司徒暮同北之国准备联姻,他娶芙蓉公主为妃,北之国就漠视他的篡位。”
“不管怎么样,芙蓉公主完全配得上他,他们一刚一柔,相得益彰。他身边正缺一名这样的委婉女子。”风烟淡淡地说。司徒暮的所有事情,她都不想干涉,他们俩牵扯的还少吗?
“你比朕想象的更无情。”
“无情不似多情苦。”
“也好,这样计划完全可以顺利进行了。你不会改变主意了吧?”司徒朝不改行事谨慎的作风,最后确定。
风烟缓缓摇头。
“没这个必要,决定走就不会留,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倒真铁石心肠。”他认为自己藏得够深,没人能看透,包括他聪明绝顶的皇弟,但眼前这名女子更令他觉得深不可测。相处数月之久,他连她对司徒暮是否有感情都摸不透。
“是不是铁石心肠只有我肚里的蛔虫清楚。”她给了个暧昧的答案,“他派来的人已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不回去就糟糕了。”
远处,红儿同五六个侍卫正频频往他们方向探首观望。
“真是扫兴哪,不过他这几天是该将你看紧些。”
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风烟行了个宫廷礼,然后不急不缓地悠然离去。
“红儿,王爷已经回府了吗?”出了宫,坐上马车的她问侍女。
“王爷在您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而且还请了北之国的特使大人。”
“北之国特使?”
“是啊,一大早他就来王府同王爷一起吃早饭,然后又一同出门。”
风烟不再多问什么,其实北之国特使不是早上到暮王府的,他根本就是昨晚没离开。而他与司徒暮的一宿夜话,无疑是关于篡位的事宜。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到暮王府。
“您总算回来了,王爷正在后花园等着呢。”王府总管急急迎出,这一年来,风烟可以说是王府的女主人,比起暮王妃的身份,她只是差了一个正式的名号。
“有什么事吗?”她问。
“这奴才就不知了,大概是宴请特使大人的事吧。”
“特使大人在后花园?”
“是的,而且皇上刚派人送来了芙蓉公主的画像。”老管家偷偷察言观色,“据说是替王爷选妃。”
风烟一脸平静,瞧不出一丝端倪。
“这个月的书运到了吗?”
“还没。来报说要再等三天。”两人一问一答,在经过曲折迂回的长廊后,到了花园。只见奴仆成群,歌舞艺妓竟相献艺,围绕在主客二人身旁,殷勤卖弄各自风骚。歌舞升平,丝竹悦耳,银铃笑声混着陪同大臣们的大声叫好声,一片浮华景象。
风烟不赞同地皱起秀眉,但随即又归于一向的淡漠。由于她的到来,所有的欢歌笑语突然间都停顿下来,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为什么停下来?继续跳。”司徒暮仿佛未见来人,下令道。于是舞娘们重新扭动裸了大半的躯体,乐声重又响起,而风烟只有尴尬地站在旁边,她清楚他是故意的,为了惩罚她今天进宫见司徒朝。
“王爷,他是府上的丫鬟吗?挺特别的。”特使苏笑世眯着眼问,俊邪的脸尽是慵懒。
个字的不置可否。
风烟为他的孩子气感到好笑,也只有她能知道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暮王爷军神般的人格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瑕疵。忽然目光一转,她看见了铺在桌上的画——芙蓉公主的肖像,不由一僵。
挺一挺腰,将视线投向远方,甚至调高至一览无遗的天空。那是她最向往的地方,鸟儿们的振翅高飞是她最羡慕的,但再过几天,她又可以回到一年前似风般自由的日子了。
出了这座囚禁自己一年的牢笼后,她首先要去哪儿呢?当然是沙漠,这次她一定要穿越它,毕生最大的心愿之一就可实现了。想至此,她不禁兴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有意思的女子,即使此刻有近百人在喧闹,却丝毫影响不了她。如此静然置身事外,独成一种风格,不是很美的女子,但绝对有自己特殊的风情,有些飘渺,有些空虚,却有太多的捉摸不定。
而他苏笑世,为官十多年,见过无数女人,独独没遇到的就是她这种可望不可及的类型。
“王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他的声音浑厚,且带有一股说不出的感性
“哦?”司徒暮有些意外,传言苏笑世一向很少求人的,“你说好了。”
“我想问王爷要一个人。”他笑得轻浮,仍眼是眼,鼻子是鼻子,不损俊美。
“这王府除了一个人你不能向我要,其他的随你挑。”另一人挑挑眉,干脆地答应。
“这人决不是王爷不舍得的。”苏笑世指了指站一边仍在思绪里沉浮的风烟,“就是她。”
司徒暮脸色突变:“她就是我不能给你的人。”
“为什么?”他好奇。
“因为没有芙蓉公主的话,她就是我的王妃。”
苏笑世的笑脸有了惊讶的表情。料不到这女子竟如此不凡,令得司徒暮另眼相看。
“那就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大方地退一步,反正除了君为小姐,其他女子对他而言都无太大区别。
司徒暮暗松一口气,若苏笑世一定要,这事也难办。这家伙又刁又钻,北之国朝野上下对他毫无办法。他让侍女将一旁的风烟唤过来。
拍了拍右侧的半边软榻,风烟依言坐下,但下一刻却被他搂入怀中。他并未向她介绍苏笑世,就当是小心眼。
俊邪的特使看得分明,心里更有数。司徒暮不愧为袅雄,为了自己的霸权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也许在他的心中,霸权胜于一切。不过看两人硬邦邦的相处模式,似乎有着某些隔阂,但这可不关他这个局外人什么事,他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尽情享受美酒佳人。
“你在皇兄那儿待的时间太长了。”司徒暮轻咬着风烟的耳垂,“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进宫见他。”
“我不是你养在笼中的鸟。”她讨厌他的束缚。
“一年了,你还学不会服从我吗?”
“永远也学不会了。”她挑衅,换来的是一阵低沉的笑声。但他笑归笑,搂着她的手臂却加重了力道。
“不过,若得不到我同意,就算有随从你也不许出府。”
“随你,我想回房了。”她把怒气隐藏得很好,因为情绪波动得越大,他会越开心。
司徒暮未加阻拦,任风烟的身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他该满足吗?满足将她囚禁在自己宽厚的羽翼下。他想要的不光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可是他发觉她好像没有心。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从不曾令她感动过,她甚至连微笑都吝啬地不给一个。
她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冷淡地看着王府的一切,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好像她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好像她只是他收藏的一个真人娃娃,不论周遭的一切怎么变化,只管活在自己躯壳里,看尽天地间的风花雪月。
她真的不懂感情,只懂自由吗?
夜深人静时,搂着她,他常想……
曾经他问她:“为什么你的视线总因一朵花、一只鸟、一阵风、一片云逗留,却不愿看我一眼?是我长相恐怖吗?”他的相貌虽算不上俊美,但威严刚正,透出霸者之风。
“与世上万物相比,人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纵使你操纵他人生死于股掌间,但在天地看来,你也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
无言,这才是真正的答案,因为他在她眼里就是不起眼的尘埃,连存在的价值都值得怀疑。
“小姐,您又惹王爷不高兴了,若您能顺从他些,说不定早成了王妃,那王爷也不会娶那个芙蓉公主了。”回房的途中,红儿在旁咕哝。
“做王妃有什么好?还不就是能让他更明正言顺地把我囚禁在这枯燥的王府里。”风烟不以为意,但又有不外露的恼怒。还不够顺从吗?她窝囊地躲在他的羽翼下,成为一个依靠他呼吸生存的,可笑的,卑下的女人。
“这又有什么不好?有的吃,有的穿。”不懂她心思的人反问。
“天下不做王妃,有吃有穿的人多着呢。”
“可是她们都过得很苦。”
“做人都是苦的,王妃也是人。”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子为了做王妃争得头破血流?”
“这只有去问她们才知道。”风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同侍女多加争论,扯开话题,“过几天我要离开王府了,你以后好自为知。”
“离开?”红儿大吃一惊,“为什么?王爷允许?”
她清楚红儿同样为一年前的事心有余悸,那场归结于她任性的血腥。自那次后,她再也没有尝试任何逃跑。她怕,每当想到斩首的一幕,她会止不住地发抖,不可否认,她怕得躲在王府,再也勇敢不起来了。
“不用担心,王爷不是皇上,这次他会亲自送我离开。”风烟安抚道,她知道红儿也因为以前的事而心有余悸。
“这就好。”有过在鬼门关徘徊经验的人拍拍胸,吁口气,“小姐,您什么时候走?带上红儿吗?”
“快了。”若她是司徒朝的话会安排在什么时候?她只能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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