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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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贞观年间,远在大唐疆域之外以北的冰邪国在历经了四年之后,又再一次迎来了新老交替的时代。前国主凤传鸣在药石无灵的情况下,终于离开人世,结束了他年仅二十六岁的生命。因其无子嗣,所以仲公子凤栖梧在一部分国臣的拥戴下,登上了王位。
西罗王城内。
公主慕兰凝抬起头,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没入胸腔里的却似乎全是校场上沙尘的味道,不禁微微蹙起了秀眉。美貌可同日月争辉的西罗公主慕兰凝,即便是皱眉,也同样美艳动人。几乎是任何男人,只消望她一眼,便已心猿意马。
“嗖”地一声,箭却并未射在靶上。这次,换作王城军输掉一局。
慕兰凝睁开眼看了一眼那个因为失神而脱靶此刻正兀自觉得尴尬但眼神却仍然偷偷停留在她身上的王城军一营领将,禁不住地笑出了声。眉宇间的骄傲同时写着满足与不屑。
“兰凝。”身为兄长的王子慕兰生时常被她乖张的个性弄得无措,此刻亦觉得有些失礼,便轻声止住她:“够了。”
坐在慕兰生右边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雪卿媛。她虽然从自己身为文礼上卿的父亲还有其他人口中也大概知道一些有关这位西罗第一美人的事迹,但现在亲眼见到还是难免因为这位公主那似乎丝毫不受人情约束的行为而暗自觉得有些讶异。
慕兰凝扬起头,并未完全收起唇角的笑意,侧过脸向坐在一旁神情严肃的乌瑟玛看去,又顺带瞅了一眼与她并列而坐的内城军统领顾西楼。“瑟玛,看来——你们两边可是不分高下呢。”
十八岁的乌瑟玛作为国相乌克善的独生女,在传统上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西罗未来国相的继承人。看着这些平日在自己手下表现不俗的军士今天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了水准,以致于让一场射箭比试完全体现不了王城军的气势。虽然是极力抑制着,可情绪中却仍浮起了丝丝气恼。但也只能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来应付慕兰凝的骄傲,“比试还没结束,什么结果都可能发生。”
顾西楼眼神中透着些许无奈,抬头看看慕兰凝,心中暗自轻叹,比起十日前的那次见面,她似乎更美了。但也依旧那么傲慢,越发地遥不可及。“是啊,”他收回目光,“乌副官长的本领可是胜过很多男子呢。”
“这倒是,”慕兰凝的笑靥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娇艳夺目,“瑟玛女儿家的事不擅长,可沙场上争胜斗狠的本事却是会的不少。”
“行了。”慕兰生低声制止了慕兰凝继续说下去的意图。不由自主地看向乌瑟玛,她极力克制的脸上仍然渗出了尴尬的痕迹。这个女子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够牵引他的目光的,于是心里像是被谁推了一把,有些摇晃。
慕兰凝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那就继续吧。”
就在双方拉满弓准备较量的时候,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国主到。”
月夜笼罩下,冰邪王城内一片静谧。
冥思殿内,国相言秉直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即将登基成为他们新王的男人,内心始终萦绕着困惑与不安。
“圣主,”言秉直面对着凤栖梧的背影,开了口。“殡礼和大典的事都筹备好了,各国的使节大概在三日内也会陆续到达。”
“画像画好了吗?”凤栖梧跪在地上,望着历代国主画像。身边放着一张专门打造的黄金面具。
“还有最后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大概明日就能送进宫来。”殿外飘来一阵微风,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融在了空气里。言秉直回首看去,原来是她,已故国主凤传鸣的妻子,国后水碧姬。
她几乎是倚在门口,看上去又多添了几分憔悴,也有些苍白,但这些却并未影响到她的美丽。娇弱和妖娆是她与生俱来的特质。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原本布满忧伤的脸上犹如是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一线日光一样,竟然又隐隐带着似乎是欣慰的神情。
听到言秉直称呼自己“圣后”,水碧姬犹如迎风扶柳般地走进来,淡淡笑了笑,“国相应该改称呼了。”
言秉直这才恍然:“是……太妃娘娘。”水碧姬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声,目光却朝凤栖梧投了过去,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便意会,“那,圣主,如果没别的吩咐的话,老臣就先告退了。”
等到言秉直离开,水碧姬又朝凤栖梧走近了两步,低眼看了看那张映着烛光的面具,眸里的忧伤似乎更浓了。“到如今,你还要戴着它吗?”
昏黄的烛光若明若暗地罩着凤栖梧的侧脸,越发地让她看不清楚,就连轮廓也好像遮了一层薄纱,隐匿而虚幻。很久,没这样单独和他说过话了。
“我不想外人从我的脸上看到任何东西。”淡淡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冰凉。
“栖梧,”水碧姬走到他面前,拿起了那张面具,“我有话要对你说。不过,我们单独说话的时候,你能把这冷冰冰的东西扔掉吗?”

“有话明天再说吧,我累了。”凤栖梧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像是一座山,占满了水碧姬的视线。那一瞬间,她的头脑有些晕眩。他从她手上轻而易举地就抽走了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具,重又戴在了脸上。旋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的水碧姬。
“对我而言,你难道不是外人吗?王嫂。”
相府。
乌瑟玛抬头看见乌克善,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言语间有些敬畏,“父亲。”
乌克善应了一声,便径直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整理好放在床上的行装。眉间的深沉就又重了一层。“陛下这次派你和顾西楼去冰邪,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乌瑟玛暗自揣测,陛下这次没有循例派文礼使卿去冰邪贺新主登基,而是选了她和顾西楼这两个年轻武将,虽然令人有些意外,但也很难和什么政治意图联系到一起。不过父亲既然这么说,想必一定有原因,自己如果说不出来,父亲一定会认为她缺乏心思,始终配不上继承人的称号。于是,说不说,该怎么说?只是转念之间,乌瑟玛的心里就已经闪过数个念头。
“你已经十八岁了,”也许是看出了乌瑟玛的踯躅,乌克善并没有再继续等待她回答,“军营生活也过了好些年,但是,作为未来国相的继承人,仅仅作为武将是不够的。以后陛下可能会逐渐让你参与政事,这次冰邪之行,只是个开端。”
“可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原因的话,陛下又为什么派西楼去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乌瑟玛的问题脱口而出。
乌克善看了看她,不禁为她那一点就透的政治触觉感到有些欣慰,她的成长似乎越来越明显了。“也许陛下还有别的用意,顾西楼在朝臣中是属于中立,派他作代表,可以掩饰一些东西,否则,陛下也不会派你去协助他,另外,陛下大概也是想开始重用他了。记住,顾西楼是主,你是辅,而且他是你的学兄,论经验也比你丰富,你好好跟在他身边就是。多看、多听、少做。”
乌瑟玛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乌克善交代完后,似乎这才放心了一些。离开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乌瑟玛:“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好好照顾自己。”
她有些发怔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直到他离开目光仍难以从门口的方向收回。他终于像个慈爱的父亲那样对自己讲话。那一刻,身体里像是被注入新的血液,瞬间流遍了全身,连最冰冷的角落也感到丝丝暖意……
四五月的山林里,弥漫着湿湿的凉意,阳光从疏疏密密的枝叶间漏洒下来。行人走过,可以闻到阵阵带着青草香的温润气息。
萨月满坐在轿子里,心却随着目光飘到了林中。从有记忆以来,不,也许比那更早,她就是司天苑的人,一切的行为、思想都与它密不可分。条条框框的的继任者规矩紧紧缠绕着她,时常觉得透不过气,而这些都因为她是侍天神女,大祭司的继任者而变得理所当然。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摆脱掉这一切,一切桎梏。
遐思悠长,但似乎都只是人在睁着眼睛的时候所做的梦。萨月满定定神,吸了口气。原本还在颠簸的轿子此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吗?竟敢冲撞!”她听到了吉管事盛气凌人的声音,也许是哪个又要倒霉了。可是很快,她又听到他语带惊异:“你想干什么?”
接着传来的是一个男人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威严的说话声:“好大的胆子,连士兵也敢打!你又是什么人?”
萨月满来了精神,她很想知道这个乍听起来还有些硬骨的男人在知道他们身份的时候又会有什么反应。
而吉管事果然如她所料,很快就亮明了身份。当然,是以她为令箭。“这是侍天神女的座驾,就算你们是王城军也只能老实在一边待着。”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士兵都不是你能随便动手打的,”顿了顿,男人又说,“而且我们也无意冲撞神女,我的手下只不过是为了追赶猎物。相信就算是神女也不会不讲道理。”
“你也太放肆了,”男子的回答显然越发让吉管事自觉失了面子,恼怒不已,“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的回答一字一顿:“在下王城军先锋营领长,苍臣。”
苍臣。萨月满低头浅笑。这个男子似乎不同寻常,他的勇气令人有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也许,还是个英雄。
“吉管事,”她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而给这个男人带来麻烦,“我们走吧。大祭司还在等着。”
然而,自那一日,这个名字便烙在她心里。苍臣。
他,会是自己等的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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