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树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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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臣走出营外,从兵士手中接过缰绳,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而那声音正是令他日夜难忘的,然而回过头,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清秀男子。他微愣,又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她魂牵梦萦的女子!本以为无缘再见,谁知她竟主动找到这儿来,只是那一身男装,险些让他不敢相认。
“苍大人,多日不见,还好吗?”她走上来盈盈笑道。
“啊……还好,”一时竟变得木讷起来,“萨小姐怎么一身男装打扮,你的侍女呢?”
萨月满清澈的目光有些狡黠,“家中长辈管得紧,我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换身男装四处行走也方便些。我让柳儿在酒楼里等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其实心里很清楚,来这里找他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万一遇上乌瑟玛,又或是有人向她说起,那么这件男装也许是唯一的掩饰了。
听到萨月满说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苍臣不禁暗喜。“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就算没事也可以来看望你吧?”
“当然……”他先是连忙点头,之后却又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我现在要走……”
“走?”萨月满心中一阵失望,“去哪儿?”
“乌大人让我带些补身的药材去给雪大人。”
“你要去濯灵院?”萨月满沉吟片刻,莞尔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相府。
乌瑟玛手中的弓弦已拉至满月,前方的大树上,挂着一枚铜钱。
乌克善踱着方步走了出来,坐到了椅子上。“兰生殿下的大婚庆典按原定在五日后的大祭天日举行……”
话音未落,箭矢已如流星般飞射而出,从铜钱中间的方孔中穿过,又钉入了树干。
乌克善看了一眼,又继续说道,“神官大人三日后也会回到王城,这几天你要注意加强城内的巡查。”
“是,我知道了。”乌瑟玛放下弓箭,也走到茶案边坐了下来。“父亲,你说,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想了很久,始终不相信雪大人会是奸细。”
“那你怎么想?”乌克善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雪如侃在行刑前夜和自己在监牢里对话。
“我想,”乌瑟玛忖道,“如果真是有人蓄意陷害,那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逐鹿国奸细,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制造这么完美的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那么一切就只能是猜想。”乌克善暗暗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波澜,“国侯从逐鹿国回来了。”
“逐鹿王怎么说?”
“他还能说什么?”乌克善冷哼一声,“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这次去逐鹿,陛下的意思也只是探探虚实,这个逐鹿王,奸猾狡诈。”
因为怕被认出来,萨月满只得在濯灵院附近的小河旁等着苍臣回来。
河水清灵,忍不住伸手触摸,正兀自玩得兴起,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你回来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苍臣看着日光下的她,宛如镀了一层金芒,即便穿上男装,也依旧清雅动人,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等久了吧?”
“没有。”她清澈的笑容令人动心。
他注意到她被水浸湿的袖口,“你的衣服湿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条汗巾,一直贴身收着的香囊也连带着掉了出来。
萨月满抢先拾了起来,双颊染上一抹红晕,“你一直贴身收着?”
他看着她略带娇羞的脸庞,如果错过了今天,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了。于是下定决心,点点头,再也不想掩饰,“嗯。”
她微微一怔,然后莞尔一笑,把手中的香囊递还给他,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言语间带着羞涩,“我也是。”
波光粼粼,一对情意相通的年轻人伫立在河岸边,相视会心而笑……
这一日,一辆由侍卫护送的豪华马车从东门驶入了王城,而那马车中坐的,正是西罗国的司天神官,紫胥英。
马车进城没多久,内城军统领顾西楼便带了一队人马前来迎接。
“臣内城军统领顾西楼,奉陛下之命,请神官大人先行入宫一叙。”
街道两旁的百姓听说车里坐着的是司天神官,立刻纷纷跪下,伏地行礼欢迎。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话,顾西楼正暗自斟酌着是否该再说一次,车里忽然传来了一记不轻不重,但却沉闷的响声,似乎是折扇的扇骨敲打马车木棱的声音,而那车夫一听到响声,便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对顾西楼说道,“请顾大人引路吧。”
言罢,他便驱动拉车的两匹白色骏马,随在内城军的马队后,缓缓而行。
司天神苑。
“大人,”萨月满来到了大祭司祁蓉潋泉的房间,“我听说神官大人已经回来了。”
“是啊,”祁蓉潋泉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那件华丽的外袍,下摆拖到地上,金线绣成的花样便一路蔓延,“陛下在宫中设下宴席为大人洗尘,我也正要进宫去。”
“原来是这样,”萨月满若有所思,“大人,神官大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祁蓉潋泉侧过头看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平时只是嘴上说起他倒也不觉得什么,”萨月满说着,微微皱起了眉,“可他真的回来了,我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
“我也不太清楚。他十二岁那年离开神苑,已经差不多十年了,谁知道当初的少年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也不必紧张,成为大祭司之前,你和他暂时是没什么机会碰面的。”说到这儿,祁蓉潋泉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月满,再过不久就是我的五十寿辰了,那之后我就要去守神陵,你也会正式接任大祭司。所以……如果还有什么俗事没有了的话,你就趁这段日子了了吧。”
虚府。
“父亲,好看吗?”虚芷瑜说着,转了一个圈。
“嗯,”虚狄谦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宫中御用的裁缝,这嫁衣做的还真是好看。”
虚芷瑜笑笑,“那也是你的女儿有福气,要不怎么能后来居上呢?”
遣走了房中的侍女,虚狄谦看着她,似在忖度着什么。“芷瑜,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慕兰生吗?”
“那是自然。既然上天把他给了我,我就不会让任何女人把他抢走,否则我宁可毁了。”说完,她又莞尔一笑,“不过父亲放心,女儿是决不会忘了大事的,这也是为了我的夫君好嘛。”

日落时,天边的晚霞弥漫着倒映在水中,也映红了萨月满的脸。她低头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紧张而焦急的等待着。
“月儿!”苍臣如约而至。
“你来了!”她欣喜地起身,看他跑到自己面前。
“这个时候从家里出来没什么问题吧?”他有些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要不要先告诉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呢?可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就不再愿意与自己交往?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暗暗摇了摇头。不,他是有勇气的男人,一定不会退缩,愿意和现在一样待她。
“怎么了?”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又关切的问道。
“苍臣,”下定决心,她打算继续勇敢下去,“你愿意带我走吗?”
“走?去哪儿?”不明白她意欲何指。
“我的意思是,”萨月满沉吟道,“如果我的家人不同意我们来往,你愿意放下一切,带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原来如此!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能与眼前的她相比呢?更何况,她一个女儿家都这样开了口,自己又凭什么说不呢?于是笃定地点点头,笑道:“那是当然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弃一切,带你去任何地方。”
萨月满笑着,眼含柔情地望着他,她就知道,他是她要找的人。
两日后,大祭天日。
从祭神殿门口到通往祭天台的石阶上都站着西罗国的王亲贵胄和重要官员,而凡是女子,均面戴薄纱,遮住了半张容貌。
大祭司祁蓉潋泉站在祭天台上,手里执着一支黄金打造的权杖,阳光下熠熠生辉。杖身上雕刻的百鸟,浮凸有致,玲珑生动,仿佛一只只都是活物,随时可能飞走。
祁蓉潋泉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完了祷文,令人肃穆的鼓乐之声便骤然响起,十几个精壮男子戴着跳傩舞所用的面具,穿着彩衣从北面的台阶下跑了上来。
一曲傩舞跳毕,那十几个男子便立刻分开两列,齐齐单膝跪在了地上。待身边的侍女捧着银壶依次往祭桌上的三只银杯中斟满灵泉水后,祁蓉潋泉才走上前去端起左起第一杯,高高举过头顶,又将杯中的泉水洒在了地上,然后依次是第二杯、第三杯,分别寓意祝祷来年“风调,雨顺,民安”。
接着是洒五谷,祁蓉潋泉抓起一把银盘中盛着的五谷粮,抛洒在地,寓意祝祷来年“五谷丰登”。
鼓声再次响起,两个彩衣男子从台下抬上了一条碗口般粗细的青色大蛇,放在了神台中央,侍女也取来了半碗彩翼鸟血。
王子慕兰生和他的新婚妻子虚芷瑜也从他们先前所站的第二级阶梯走了上来,跪在了祭桌前的蒲垫上。
然后,一个身着紫色金线绣袍的男子从东面的石梯缓缓走了上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普通的木质面具,面具的样子丑陋而狰狞,眉眼向下耷拉着,鼻子很大,厚厚的嘴唇也像它的眼睛一样向下耷拉着,整张脸看似无神却面露凶恶。从身形上看上去,只能看出这个男子比较清瘦,然而他迈步前行的样子,却已初显优雅。
男子走到了祭桌前,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银杯,侍女立刻上前往杯中斟满了泉水。男子缓缓转过身,朝着神台中央,把杯中的泉水洒在了地上。候在大蛇旁边的其中一个彩衣男子突然起身拔出佩刀,狠狠朝蛇身刺了下去。很快,墨绿的蛇胆便被取出。
紫袍男子绕过祭桌,走到了慕兰生两人面前,从侍者手中接过盛着蛇胆的银碗,将蛇胆倒入了侍女呈上的彩翼鸟血中,又从祁蓉潋泉那儿接过一支彩翼鸟的羽毛,将羽毛顶端在血中轻轻一蘸,然后用它分别在慕兰生和虚芷瑜的额前点上了一个淡淡的血印,最后把羽毛插在了虚芷瑜的凤冠之上,完成了赐福仪式。
一旁的青铜鼎中火焰早已熊熊燃烧多时,紫袍男子侧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那张丑陋面具。
萨月满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不仅怔住了。眼前的这张脸,便只有四个字才能形容,冰树梨花。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如此清透,仿佛不染一丝尘埃的男子。如同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而他,正是那冰下的盈盈清水。
如冰树般清透挺拔,似梨花般柔软清芳。这便是他,西罗国臣民心中信仰的化身,司天神官,紫胥英。
紫胥英走近铜鼎,忽然抬手将手中的面具扔入了烈焰之中,而后,又将彩翼鸟血倒入了鼎中。红红的火光,映在他身上,却看不出热度。
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在那一刻全部跪了下来,伏地行礼,口中齐声喊着:“阿伊拉。”
祭天式的最后一项,“烧鼎”,完成了。
入夜,满城灯火通明。天空中不时绽放着朵朵烟花,繁华的美丽下却难掩落寞的忧伤。
他成亲了……雪卿媛站在院外,隐隐可看见城中绚烂的光彩,两行清泪便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本以为和他是缘定三生,谁知却是有缘无分。这也许便是自己的命吧,无福消受。殿下,但愿你们夫妻和睦,多福多寿。
慕兰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环望着满屋喜庆的布置,不禁感慨:始终还是成亲了。可是,新娘却不是卿媛……
“殿下,又想起雪小姐了?”她嫣然一笑,道破天机。
慕兰生见她如此坦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又听她继续说道:“其实不瞒殿下,妾也时常会想起她。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妾会成为殿下的妻子,既开心,却也忧伤,因为如此,却让雪小姐受苦了。所以殿下牵挂她是应该的,毕竟,只差半步你们便是夫妻,殿下若是对她真的毫无眷恋,妾反而要对夫君失望了。”
慕兰生看着她艳若桃花的脸庞,心中不禁感到柔软。轻轻握住她的手,満含歉意:“对不起,要你受委屈了。如后,我一定会加倍的对你好。”
“有殿下这句话,妾就足够了。”她说着,靠入了他的怀中。
拥抱的缺点在于你不可能看见对方的脸,于是虚芷瑜暗暗笑了,对一个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女人表示大度,又有何难?
而慕兰生则暗自发誓,自己要用所有来弥补对这个女子在情感上的亏欠,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自己实在不能再有负于人了。
两个月后,王宫里再次传出喜讯,王子妃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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