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恋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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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慕兰凝终于登基成为了西罗的新国主,而她与冰邪国签署的联盟国书,也让原本还暗暗自得的逐鹿王父子发现了自己原来是被这位新任的西罗女王戏弄了一番,可是碍于大局,也只能暂时将这样的恼怒压抑在心里。
于是,表面上看来,一切便就已经平静了。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却是眼下不得不去面对的。
在这场权力争斗中失败的慕兰生夫妇并没有被收押在大牢,而是待在家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这似乎,已经是慕兰凝念及兄妹之情而给予他最大的厚待了。
从对面房间里不时传出虚芷瑜痛苦的叫声,自从虚狄谦死在她面前,一切的美好未来都化为了泡影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失常了。慕兰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痛苦的感觉,好像快要把自己撕碎了。
“殿下,陛下驾到。”门口的守卫低声说道。
他回过头,看见了穿着一袭白色纱裳的慕兰凝,他是在等着她来见自己这一面的。
“罪臣参见陛下。”他淡淡一笑,向她躬身行礼。
门外,好像忽然吹来一阵凉风,慕兰凝觉得身子有些颤抖,她侧过头,想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罪臣别无所求,”慕兰生叹了口气,“只求陛下,能让芷瑜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好。”她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的,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也许是先前被风吹来的尘埃迷了眼睛,慕兰凝忽然觉得眼前有些迷蒙的酸涩。
“小时候,我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要静养两个月,可是坐不住,于是那个人,就背着我,在宫里到处走。”
慕兰生皱了皱眉头,唇角却漾起浅浅的笑意,“可是她还是很调皮,有一次不开心了,还在我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其实她很内疚,还跑去找御医拿着药箱去看他。”
“我知道,她以为我没看见她在门口偷偷瞧我上药。”
幼年的回忆好像全部都浮现在了眼前,她沉浸着,笑道,“我觉得练字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可是他会手把手地教我。”
他亦轻声一笑,“可是她把砚台打翻了,弄得我们的样子都狼狈不堪。”
“为什么,”她的笑意渐渐褪去,眼眸里有一种看不清的雾气,“长大之后,反而好像不记得了。”
她说完,旋身朝门口走去,然而又停下脚步,声音有些低沉。
“哥,”她说,“谢谢你。”
慕兰生看着她的背影,久违的温热便从心底涌了上来,只是,他们兄妹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留在了过去,今日,亦只是永别。
乌瑟玛没有想到,最后去宣布这个消息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虽然是早有预料,但是真的要去宣布一个这么残忍的消息,她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尤其是对方,还是慕兰生。
可是陛下说是有意让她来的,因为如果是她来送兰生殿下最后一程,他的心里会比较好受。她不大明白慕兰凝这么说的意思,只是回想起来,他们也能算作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的,而且,他也是第一个,令她动过心的男子。
晚上的风有些凉意,四周静悄悄的,就连荷塘里的蛙叫,都似乎打不破这种难以言喻的寂静。
他们两个站在那里,都沉默了许久。
“你还记得,”他终于幽幽地开了口,“我们以前有一次一起出去狩猎吗?”
狩猎?当年作为他和公主身边的护卫领长,她陪他们游玩狩猎并不止一两次,她并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那一次,我去追一只雪鹿,谁知马突然惊了,你当时一下子就把我从马上给扑了下来,”他说着说着,唇角渐渐漾开了笑意,“后来我看见你手臂上被划伤了,心里既心疼又高兴,想着终于有机会在你面前表现一下,我可以像个男人一样让你感到能够依靠,可以给你包扎伤口。可是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你就已经从身上扯下了一根布条,把我的手给缠了一圈,还说‘殿下,你的伤没事吧?臣这就送你回别苑’。”
乌瑟玛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愚蠢,”他转过头看着她,笑容中透着无奈与悲伤,“我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却并不需要我。”
终于说出口了……
乌瑟玛一愣,眼神中满是惊讶。
“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除了身份,我和一般人没有任何区别。一般的男人,只是希望他们身边的女人是崇拜他们,依赖他们的,所以我退缩了。可是这些年来,每一次看到你,想起你,我就在想,瑟玛,哪怕你只是柔弱一点点,那该多好……”
乌瑟玛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吸了口气,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有件事我很想知道,”笑了笑,他说,“瑟玛,你对我,动过心吗?”
她避开他的视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告诉他实话说自己曾经为他动过心?还是撒谎说只是拿他当主子看待?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她支吾着,想在心里寻找最妥善的回答。
“算了,”他却突然阻止了她,“还是别说了。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开心的。”
说完,他便转过身,说道,“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你再带人进来给我收尸。”
“殿下!”忍不住叫住他,心头弥漫着伤感。
他回过头,眼里含着泪光。“我很高兴,是你来送我。”
看着他慢慢远去,乌瑟玛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少年的他们,错过的实在太多,回不了头,只好用伤感来为过去送别……
慕兰生的墓前,乌瑟玛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富贵荣华了一生,”白云深感叹着说,“到了今天,却连皇陵也进不了。”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命运,”乌瑟玛淡淡地说,“现在能葬在皇陵外,已经很好了。”
“虚小姐,已经被送走了吗?”
“恩,”她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疲乏,“至少她和孩子的生活不必担忧了。”
白云深看着她,心中一阵柔软,“你好像很累。”
“云深,”她叹了口气,问他,“做个普通的人,是不是比较好?我有些厌倦了。”
白云深看着那块新立的墓碑,声音很轻,“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知道。”她说,“我只是,觉得很难受。”
白云深轻轻拉过她的手,顿了顿,终于说出了在心中盘旋已久的想法。

“瑟玛,和我一起回大唐吧。”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是询问的期盼,“去了大唐,就会觉得安宁吗?”
“至少我会用力保护你,”他越发的心疼,“让你不用再那么累。”
“那好,”她微微颔首,“我跟你去。”
冰邪王宫。
凤栖梧将视线从书案上的奏折移开,看向有些吞吞吐吐的楚御锋。
“怎么了?”
“圣主……”楚御锋的脸上露出了疑难之色,“莹妃娘娘她……”
凤栖梧看着他,深邃的双眸中看不清心情,“说。”
“她有身孕了。”
楚御锋说完这句话已经不敢抬头正视凤栖梧的目光,只是仍然能感到有一阵凛冽的寒意渐渐在四周弥漫。
只是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凤栖梧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然而搭在腿上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了衣衫,平整的布料被挤压出了深深的褶皱。
水碧姬凝视着这个眉目清秀的女子,蓝色的纱裙下,真的是栖梧的孩子吗?她的心微微一痛,不,栖梧决不会和这些女人生孩子的。那,她为什么会……
莹妃惴惴不安地坐在一旁,房间里的气氛几乎快要令人窒息。太妃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像是要把自己的肚子看穿一样,难道圣主的孩子,真的就不能生吗?还是说,她在怀疑什么?
“本宫还真是没看出来,”水碧姬终于幽幽开了口,“你倒是很会利用本宫对你赏识啊。”
“臣妾,”莹妃怯怯地说,“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水碧姬淡淡一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其他的嫔妃都怀不了孕,你却怀上了,可是,这也是欺君啊。”
“可是,圣主他,总不见得会打掉自己的孩儿吧?”
“你最大的失败,就是自以为了解他。”水碧姬的声音轻的如同烟云,“人的心,是最不可预测的。”
“娘娘,”楚御锋在门外禀报,“圣主来了。”
两个女人一听,都不禁一怔,朝问口看去,莹妃更是连忙恭敬地站起了身。水碧姬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双手紧张而欣喜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凤栖梧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她们都呆住了,不,应该说,凤栖梧从流华殿出来后一路走来,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在那么一刻呆住了。
他们的圣主,竟然摘掉了面具——
是他。水碧姬的鼻尖忍不住酸涩起来,熟悉的模样,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模样,终于再一次看见了,还是那么俊朗,少了当年的稚嫩,栖梧,你看起来是那么的让人想要依靠……
凤栖梧走到莹妃的面前,脸上的笑意看不清意味。“很惊讶?”
如果不是这熟悉的声音,莹妃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若星辰的男人竟然就是她的王,进宫以来,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心动。
他的手轻轻抚上莹妃的脸颊,有些冰凉,而她却仍然贪恋这忐忑的幸福。
“怀了孕的女人,”他说,“都是这样别有风情吗?”
莹妃还没有从这狂喜中清醒过来,便忽然吃痛,被他捏住下颔,扬起了头。
“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双目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一甩手把她推在了地上。
“圣主……”莹妃的脸色变得刷白,声音也有些颤抖,“圣主,臣妾知罪了,可是王儿是无辜的!”
凤栖梧抬起头,没有看她。“你买通了谁,说。”
莹妃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好像心里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你以为你能包庇得了吗?”凤栖梧说,“还是你以为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免死金牌?本王就告诉你,这孩子,绝对不可能活。”
“圣主,”莹妃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王儿是无辜的啊,臣妾求求你,饶了他吧,圣主!”
“你带着什么目的进宫本王不管,”凤栖梧的身上散发着冰冷摄人的气息,“既然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女人,就应该安分。”
“栖梧,”水碧姬心头一动,“那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凤栖梧没有回头,厉声大喝了一声。他的头半低着,睫毛微微颤动,铁青的脸上划过了淡淡的悲伤,良久,他才又开口,“不用多说了,本王已经吩咐了御医为你配药,这件事完了之后,你就把册印交出来吧。本王不需要擅作主张的人来掌管。”
顿了顿,他又直视着她,沉声道,“你现在看清楚我的脸了吧?你难道在我的眼里看到爱了吗?这种赌局,你是赌不起的。”
莹妃愣愣地听着,双手便软软地放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呆滞地瘫坐在了地上。
天气阴沉的令人莫名忧伤,灰色的云将天空紧紧裹住,漏不出一缕阳光。回廊里,水碧姬凝望着他,满腹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总是这么令她心疼。
“栖梧,”她的手动了动,想要触碰他,却最终还是忍住了,“你还在怪父王吗?”
凤栖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家花园里那令人迷醉也感叹的春色,心中隐隐的痛感仿佛在拉扯着他的每一根筋骨,好像,快要爆发了。
天气阴沉的令人莫名忧伤,灰色的云将天空紧紧裹住,漏不出一缕阳光。回廊里,水碧姬凝望着他,满腹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总是这么令她心疼。
“栖梧,”她的手动了动,想要触碰他,却最终还是忍住了,“你还在怪父王吗?”
凤栖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家花园里那令人迷醉也感叹的春色,心中隐隐的痛感仿佛在拉扯着他的每一根筋骨,好像,快要爆发了。
“最近天气时常有些反复,你要注意身体。”她看出他的回忆,于是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她是了解的,这样的回忆每多一次,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我的事,”他说话了,只是声音有些沙哑,“你能不能别管。”
水碧姬吸了口气,心跳开始没有节奏的慢慢狂跳起来,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好,”她淡淡一笑,伸手捂住了心口,“我不说……”
凤栖梧听到身旁不均匀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于是回过头,见到她越发苍白的脸庞,“你怎么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单薄柔弱的身子慢慢向下滑去,凤栖梧一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他忽然慌乱起来,“碧姬,碧姬,你醒醒!碧姬!”
眼睑快要闭上的一瞬间,水碧姬只能看见那个在一线淡淡的光明中喊着她名字的黑影,栖梧,是你吗?我们,好像回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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