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峰千载客 四海一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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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十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不安的时期之一。纠纠武夫主宰政坛,政权更迭频繁,屠杀与战争伴随着每一次的改朝换代。如此血腥的政治,令人感到恐惧不安、毛骨悚然。许多人都认为,要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有远离政治,遁世离群。有一些读书人虽对这种政治失去信任与信心,但不甘心,也不舍得与政治一刀两断,于是从五代至宋初,出现了一些既交接王侯,接近中枢,又与政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进退较为自由,具有特殊身份的隐士。陈抟,无疑也是其中最典型,最著名的代表。
幼年得道与长寿成“仙”
陈抟,字图南,自号扶摇子,唐末宋初人,祖籍毫州真源今河南鹿邑东),与被道教奉为开山老祖的老子是同乡。据(宋史》记载,陈抟四五岁时与一般儿童并无什么不同。有一天小陈抟正在涡水岸边嬉戏游乐,遇到一位身着青衣相貌极其普通的老年妇女。她把小陈抟抱起来,喂奶给他吃,并笑着对小陈抟说: “让你长大后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不要陷入是非之地。但你的聪明颖悟将超过任何一个人。”说完放下陈抟,头也不回地走了。
据说,仿佛是那青衣老妇人将他的一副凡胎俗体换成了仙风道骨似的,自此之后,陈抟不仅智慧与日俱增,语含玄机,见识过人,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容颜丰润,神彩飘逸,似乎不是凡尘中人。
这是幼年陈抟的经历,已富于传奇色彩,而陈抟之死,则传奇色彩更浓了。
宋端拱二年(989),陈抟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已到,便命门徒贾德升在华山莲花峰下的张超谷凿一石室,并亲手写下遗书: “我的寿数已到,即将弃世而去。我这一辈子对人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唯有圣明的赵宋朝廷,有恩于我,还是值得我怀念的。我将于七月二十九日,化形于莲花峰下的张超谷中。”信封装好后,交给弟子们,命他们在自己死后才能拆阅。
果然,这一天,陈抟悄然无息地在石室之中辞世。弟子们拆开遗书一看,老师的死期与遗书交待的时间完全吻合。更令人惊奇的是:陈抟死了七日之后,肢体仍有余温,皮肤红润有弹性,就像熟睡的人一般。毕竟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他永远地“睡”去了。
据史籍记载,陈抟生于870年的唐朝末年,至死已是118岁了。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这个年龄无疑是长寿之冠了。对于一般人来说,活到100多岁,似乎有点玄乎,陈抟的长寿则归功于他的内丹修炼术。
从武当山到华山
陈抟是道教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教徒称其为“陈抟老祖”,把他当作是继老子、张陵之后的道教至尊。
陈抟年轻时以儒者为师,希望通过科举之途,走上政坛,一层其雄心抱负。陈抟才学过人,在后唐时期已诗名远扬,加上他又有一副仙风道骨般的神彩,所以当他到了后唐的都城汴梁时,士大夫们都以一睹他的风采为快。如果谁能与他交谈几句,或得到他的一字片纸,就会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学问家,在后唐的进士考试中却名落孙山。陈抟由科举而获得功名、求富贵的希望破灭了。从此以后,陈抟开始将精力与才智转向神仙道术,试图把人世间的烦恼一齐抛弃,寻找新的精神寄托。
陈抟得到道士孙君仿,麞皮处士的指点,来到武当山九室岩隐居学道。
武当山是道教的第一名山。九室岩地处武当山腹地,四面环山,林木掩映,朝云缭绕,暮霭蒸腾,幽然宁静,似乎是世外桃源。陈抟认准这儿是隐居修炼的理想之地,在此修炼达20年之久。他的精深玄妙的内丹修炼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传说他的鼻息之气不绝于缕,但以手试之却若有若无,难以捉摸;放一片鸿毛在他鼻前,许久许久,也不见鸿毛动一下。这种高深的气功,道家称之为“胎息法”。
后来,陈抟移居华山云台观修炼,长达40多年,练就一种被称为内丹家独特功夫的“睡功”。
陈抟能在不食不饮、不盖不动的情况下,连睡数日,数十日,甚至100多日,方才醒来。弟子们称他为“睡仙”。
周世宗柴荣曾把陈抟关在房子里,断绝饮食供应,一个多月之后开门,只见陈抟仍在熟睡之中。临告别之际,陈抟还进《对御歌》一首:
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掣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鼾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蠢,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怎如臣,向青山顶上,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这首诗活脱脱地勾划了一个潇洒而身怀绝世睡功的“睡仙”的自画像。
陈抟的这种“睡功”被称为“蜇龙法”,它要求呼吸达到出人近乎无息,脉搏达到仿佛六脉俱无的程度,似睡非睡地进入一个寂静的世界,使身体的体能消耗减少到最低限度。炼就这种高深的气功,绝非三年五载之事。陈抟有一首诗,专写炼“睡功”的:至人本无梦,其梦乃游仙。真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中长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说明他的“睡”,实际是炼功。而炼“睡功”,就有深奥的学问。
陈抟的朋友吕洞宾,说陈抟是“真得睡仙三昧者”。这句话的确不错,古往今来,论“睡功”恐怕还不曾有人能望其项背。
从武当山到华山,在修炼的实践中,陈抟还整理总结了道教内炼的理论、功法,著有《无极图》、《指玄篇》,系统、详细地阐述内丹大道,陈抟把内丹修炼过程分为五个相互连结、递进的阶段,即得窍、炼己、和合、得药、脱胎五个阶段,以及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复归无极四种功夫。他的理论与实践,为宋元道教内丹派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他的著作被后世信徒们誉之为“长生之秘诀”,成为内丹派的经典文献。
大志不灭惹是非
陈抟是因为功名无望,进士不第才转而求仙访道,隐居深山的。他在最初几十年的隐居生活中,还不时地流露治世的抱负,无法完全断绝与尘世的联系。
陈抟在远离尘世的武当山九室岩修炼时,十分留意世事的变化,壮怀不已,颇有进取之心,出山之意。
一天,陈抟对着一面镜子,左照右照,以自我欣赏的口气,意味深长地说:“真是难得的好面像啊!不是为仙,就是为帝!”似乎,介乎于两者之间,别无第三种选择。
陈抟在(隐武当山》诗中,也流露出这种志向:“万事若在手,百年聊称情。他时南面去,记得此岩名。”这是明白地告诉人们,自己有鸿图大志,归隐武当,只是在等待时机。

后来,陈抟还周游四方,一面求仙访道,与人切磋修炼之术,一面了解社会,观察天下大事。他的这种志向与行动,引起人们的种种猜测,一些传闻在社会上不胫而走。
堪称五代第一名君的周世宗柴荣,正在厉兵秣马,准备统一中国,听到传闻后,也不得不加提防,命人于显德三年(956)把陈抟召至京城汴梁,想亲自察看一下这位有名的隐士,是否真的心怀异志。
陈抟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若在君主面前流露出丝毫的异志,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告诉周世宗说,想小睡一会。周世宗派人在宫中找了一间小房子,把陈抟锁在里面“小睡”,派侍卫严加看守,既不给饮水,也不供食物。一个月后,命人打开门,只见陈抟面色红莹,仍在熟睡。周世宗对陈抟的高深道行,甚为惊异,又想以高官厚禄来笼络陈抟,准备任命他为谏议大夫。陈抟对区区言官之职,根本不屑一顾。
周世宗此时整修武备,急需要钱财,又为陈抟精深的养生道行所折服,于是,他对陈抟说:“请先生告诉我,您们道家炼丹化成金银的法术,以及长生不老的方法。如果我有更多的金银,我要将我的军队训练得无敌于天下,如果天假我长寿,我会平定天下。这两样东西,正是我苦求而不可得的。请先生务必成全我。”
陈抟以归隐之身还受到周世宗的防范,遭受了一个多月的变相囚禁,本就不高兴,听了周世宗所提的问题,没好声气地回答说:“皇上是统驭天下的圣明君主,似乎更应该以天下老百姓为念,以治理好国家为本,君主如何能像我这类出世的修道人一样,将注意力放在怎样取得金钱上面呢?”
挨了一顿抢白,周世宗当然不高兴,但陈抟的回答无懈可击。于是,周世宗只好放他回去,但又觉得不放心,就下令让地方官经常到陈抟修炼的华山云台观去看他,实际上是继续监视他。
周世宗正当统一事业顺利进展之际,突然一病不起,撒手西归,由七岁的儿子继位。
陈抟闻讯后,立即采取行动,集合起数百人的队伍,骑着白骡率众出发向东而来。他企图先占州县为据点,再向东以争天下。但在行军途中,他听到赵匡胤陈桥兵变,后周江山易帜为宋的消息,大笑着从骡背上跌了下来,说:“尘埃落定,天下有主了!”陈抟知道大势已定,回天乏力,明智地返山,继续修行。
自此,陈抟断绝了涉足尘世的念头,一心一意隐居华山莲花峰下,钻研易学玄机,穷诘宇宙之秘,以其广博精深的学问,开两宋易学研究之先河。
一心归真化外人
宋代,儒佛道合流趋势明显加强。统治者从宗教的流行,看到了利用宗教强化统治的好处,因而,对宗教采取一种宽容的态度。高僧名道,都备受皇家的礼遇。
陈抟在宋太宗赵光义当政时,受到特别礼遇,常为太宗皇帝的座上客,赵光义特赐他“希夷先生”之号,此号取之于老子所说的两句话:“听之不闻为希,视之不见为夷。”赵光义以此来形容陈抟道行的精深。宋官府还出资,将陈抟掌门的华山云台观彻底修缮一新。赵光义还要任命陈抟为谏议大夫,被他辞谢。赵光义几次把陈抟留在京城,一住就是几个月,常与陈抟谈仙论道。赵光义曾赐陈抟诗一首,希望陈抟在政治上为他出力,其诗曰: “曾向前朝出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如今若有随征诏,总把三峰乞与君。”宋太宗一次又对陈抟说:“先生已经百岁,为人中之瑞,朕即位不久,百废待兴,百事待理。先生的阅历识见,无人能比,望先生不吝赐教,帮助我治理国家。”
陈抟虽是地地道道的大隐士,但他不仅博学多才,而且颇有政治头脑。他自知推辞不掉,就要来纸笔,写出“远近轻重”四个字,交与宋太宗。宋太宗不明白这四个字所指,请陈抟解释一遍。陈抟对宋太宗说:“远者,就是远招贤士。只有贤士才能帮助皇上治理好国家,不论贤士离此多远,都要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近者,就是摆脱身边的佞臣小人,不能让他们得志,更不能让他们掌握权柄;轻者,就是对老百姓要轻徭薄赋,不能让老百姓埋怨朝廷只知要钱;重者,重赏三军将,士。军人打仗,出生人死,重赏之下才会出勇夫。做到了这四个字还愁国家不富强吗?”
陈抟写的四个字和一番解释,是对中国古代几千年的统治经验进行的高度概括。这哪像是出自一个隐者之口,宋太宗听后大为叹服。
宋太宗喜欢三儿子赵恒,有意传位给他,但又怕人议论,动摇政权根本,又担心别的儿子不服气,一时拿不定主意。一天,赵光义请陈抟顺道去赵恒的府邸看看,。陈抟深知宋太宗的用意,刚走到赵恒的门前便掉头返回。宋太宗不解地问道:“先生为何不进去看看呢?”
陈抟对赵光义说:“赵恒家的门房差役,在我眼里,都有将相大臣的气派,山野之人何必还要进去行大礼呢?”
于是,赵光义很快就决定立赵恒为太子。陈抟知道,赵光义是借助自己的“相法”。以遮人耳目,让其他儿子相信,“贵人自有天相”罢了。由此可见,陈抟与赵光义的关系非同一般,而陈抟也是善察人意的。
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一日,陈抟要西归华山,赵光义再三挽留,陈抟进诗一首以明志:“草泽吾皇治,图南抟姓陈,三峰千载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乞全麋鹿性,何处不称臣?”可见他归山之意十分坚决,对官场绝无难舍之情。
挽留不住,宋太宗便赐宴饯行,命宰相大臣作陪。皇帝如此礼遇,朝臣纷纷效仿,争相拜陈抟为师。当然,这些大臣也只是口上说说而已,谁真的愿意抛妻别子,摒弃富贵,去过那寂寞难耐,清苦异常的隐士生活?不过,陈抟对这些逢场作戏之举,皆能应付自如,他对谁都是笑嘻嘻的,常常只说一句话:优好之处勿久恋,得志之处勿再往。这富于哲理的一句话,却高度概括了为政之道,为人之道。
陈抟西归之际,又写一首诗:“十年踪迹踏红尘,为忆青山人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真正是一心归化外了。从此,他隐居深山,一心做“睡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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