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白姐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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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今生今世无法抹去的记忆。我已经半岁,对于正在成长的狗来说,我已走出了自己的幼年,步入了少年时代。正是两年前的那个可恶的冬天,眼看农历新春佳节就要来临,可它却让我预感到了无以言传、莫明其妙的恐惧。
那天,地上还残存着肮脏的积雪,天似乎低沉得要掉下来,北风呼啸,寒冷刺骨。我感受不到人类节日气氛的和祥。倒是体会到了死神的来临、世界末日的可怕。
到了晚上,天气更加寒冷,全世界在可怕地颤抖,不祥的声音此起彼伏。尽管如此,我依偎在白姐温暖的怀里,还是能安静地睡去。凌晨,仍然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狗类也只能看见灰蒙蒙的暗影,风中送来了一丝要命的熟食怪味,白姐被那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起身走了过去。我也被那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了,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我们家大门口消失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邻村20来岁的毛伢几。因为是熟人,白姐没有向主人发出警告的叫声,就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人类应该呆在温暖的被窝里,毛伢几出来干什么?我怀疑将要发生不测,马上打了个寒颤,爬起身子也跟了出去。只见毛伢几在白姐面前丢了几个肉包子,散发着浓浓的肉香,但我马上闻到了肉香中裹着的那种奇怪的药香!不好,要出大事,我马上对白姐说,妈妈,别吃,那是专门药狗的三步倒!
白姐看了我一眼说,没事,这个人我认识,他是邻村的毛伢几。
我急切地说,别相信他,他不安好心。可白姐已上前闻了闻,就把那个包子吃进了肚子里。我已经来不及也无法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发生!我边跑边叫喊起来,可是当我跑到白姐的身后时,她只朝前迈了七八步便倒在了我的前面。
这时,毛伢几又闪了出来,向我抛来一只毒包子,我闻了闻,并没有吃,只是胆怯地来到了白姐的身旁。我知道出事了,不知怎么办。白姐说,儿子呀,我中毒了,毛伢几是个大坏蛋,你千万要小心啊。接着,她抽搐得很厉害,我被吓得哭叫起来。
毛伢几见我不吃他的毒包子,有些不甘心,又丢了一个在我的面前。他见我仍不吃,便恶狠狠地骂道,你妈的皮,你不吃,老子打死你!
我气愤已极,扑过去想咬他。他手持一根两尺来长的铁棍,狠狠地朝我打来。我没能咬着他,他却狠狠地打了我一铁棍。我只得惨叫一声,也不知自己伤得怎么样,忍痛逃回了家里。
我胆怯地来到了主人刘宝权的卧室门口哭叫着,多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我的叫声把主人吵醒了,他听到是我在痛苦地叫喊,便骂道,多多,半夜三更,你嚎什么嚎?
我说,白姐被毛伢几药死了。他却怎么也听不明白。我只得不停地哭泣,还去咬他的房门。
刘宝权终于从热被子里爬起了床,心情烦躁地问,多多,你到底要干什么?同时,他打开了房间门。
我上前去咬他的裤子,告诉他赶快去追毛伢几,救白姐。但他根本不明白我的用意,反而怪我吵醒了他的好梦,怨我多事,便狠狠地过来踢了我一脚!
毛伢几打我,主人踢我,我没有办法救白姐了,我只能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无助地流着眼泪。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还不长大,为什么连个坏人也斗不赢。都说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但刘宝权的感知能力、思维反应能力却还不如我们狗类。白姐被毛伢几害了,我反反复复述说了无数遍,可他不但不明白、不知晓,反而大声训斥我,踢打我,说再叫就要杀了我。我得不到主人帮助我去救白姐,只能自己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跟随着白姐与毛伢几留下来的气味,一路叫喊着追赶了过去。只见毛伢几用编织袋背着白姐朝村外高一脚低一脚快速跑去。我大声地喊,妈妈、妈妈。但白姐已听不见我的呼唤,再也没有回答我、回应我。我知道此时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尘世,已被毛伢几毒杀了。心中的仇恨使我热血奔流,我毫无畏惧地扑了上去,咬住了毛伢几背上的编织袋。
但我太小,没能把他扑倒。他随手打过来一铁棍,打在了我的腿上,挨了这一棍,我的脚伤了,勇气也被他打得全都消散到了九霄云天外。我知道小小的我,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胆怯了,不敢与他拼命了。我又不甘心,只得一跛一跛地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虽不甘心,但我更无奈。我还只是一只小狗,远没有与凶恶的人类相争斗的能力。此时我心中充满了仇恨,充满了痛苦。我恨毛伢几,恨刘宝权,恨整个人类。我几乎把白姐教导给我们的要忠于主人的教诲抛到了脑后。
跟着跟着,我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胆怯。但我仍然远远地跟着,我为自己母亲的离去,默默地送上一程。做儿子的应该尽这一份孝心。走了一个多小时,天麻麻亮了,只见毛伢几在镇上搭了进宁安城的早班车,不一会儿,班车载着白姐走了。救助白姐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破灭,已没有任何办法救助我的妈妈了,我长嚎两声,真正的如一只丧家犬,一路痛哭地小跑着,回到了黑窝子村我的主人刘宝权的家里。
我心中充满了无以言状的痛恨,突然感到这个世界太恐怖、太凶残、太卑鄙了。
这个世界尽是一些可恶的人、麻木的人、痴呆的人。我为什么那么无能,那么无助?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冷漠、太黑暗了。我跑进家里,躲在自己清冷的窝里,身子在不停地发抖。我的心十分疲惫,孤单单的一只狗就那么可怜地卧在冷风里。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白姐那温暖的身子为我御寒了,再也没有白姐的呵护、教诲、支撑了。我与喜喜、美美他们一样,成了孤孤单单的一只小狗。就连主人全家人,我也不想理睬他们了。他们只顾自己在温暖的被窝里休息,在关键时刻,他们并没有履行自己保护我们的职责,他们让我很失落、很失望。
主人刘宝权起床不久就发现了反常,白姐不再来门口迎接他,我也不再跟他亲热。吃过早餐,他来到我的窝边看我。只看见我一只狗躺在窝里,不见了白姐,他便问我道,多多,你怎么了?白姐呢?白姐到那里去了?
我看着他,默默地流着无助的泪水。我没有回答他,我的腿伤已在发作,痛感直往心里钻。我恨他,恨他晚上为什么不关大门,为什么样不起来救白姐。我没有理会他说什么,就像没有他的存在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窝里。
白姐突然失踪,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澜。造成了全村的惶恐与不安。刘宝权见我不再理他,就来赶我,见我一跛一跛的,知道发生了一些事件。不见了白姐,引起了他的恼怒,马上发动全家人,包括女主人马英、大儿子刘立志、大儿媳陈新玲、小儿子刘立坚在全村到处问讯。接下来迅速发动全体村民在全黑窝子开展了调查。一朵乌云下暴雨,因为白姐失踪,黑窝子村从此闹腾得不得安宁。这实在是我无法预料得到的,刘宝权对白姐的情感,看来是叫人不容置疑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主人对我们狗类的关爱。其实他们是在乎我们的,只是与我们勾通不够。
主人全家出动,组织全村调查,我对刘宝权的恨没有了,我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但随着事态的推进,我又有了一些迷茫,又有了一些不理解。他发动了一场折腾,一场战争,在黑窝子村造成了惊恐一片、怨声四起。
这一场看似为了白姐,实则为了维护刘宝权地位的战争,连我做走狗的都不敢恭维、不敢苟同。我看清了人类绝大多数人在个人私利面前,真是自私到了极点,愚蠢到了极点。与我们狗类比起来,真是比狗都不如!甚至还要自私一万倍。真正的人狗不能同日而语呀。我自己的母亲失去了生命的时候,我努力了,无可奈何之后我都明智地放弃了,而我的主人刘宝权,在发现白姐失踪之后,竟以此发动了一场旨在巩固自己地位的残酷战争。其中为了白姐的理由已令我怀疑,他的个人地位、个人私利不容侵犯,他要维护他在黑窝子权的绝对权威。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整垮敢在他面前唱对台戏的人。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依靠专横构建起来的势力,在黑窝子村发起了斗争风暴。

这样的争斗已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我从感激、理解到想不明白,再到跟从,最后成为了帮凶。因为我是一只狗,也只是一只狗,只是刘宝权的奴仆,对于他的安排、操纵的一切,我除了服从还是服从,也只能服从,而且必须服从。我就算是有了阻止战争的能力,我也只是他的走狗。白姐教导我要永远忠于自己的主人,我不能违抗。我只能听从主人的指使,我不可能成为吃里扒外的叛徒。遗传基因决定了我只能绝对忠诚,绝对忠于主人。
对于白姐的失踪,黑窝子村民委员会、治保会、民兵组织、村民联防队、妇委会几乎全都调动起来了。原因不用说,就是村子里出了失踪案。要是别的人家,如文秀丽家的小花失踪案,那是绝对营造不起这种气势的。刘宝权的家里的狗丢了,就是全村人民的大事,于是调动了全村的力量,开展大搜查、大追踪。他们问明了这一天谁离开了黑窝子村,谁又进了黑窝子村。很快就查清了这一天全村有30人进宁安城采购了年货,34人到牛岭镇上置办了过年物质。另外还有3人走亲戚去了。
刘宝权带队分组包片包干,一家一户上门核实情况,并派刘立志马上到镇派出所报案。我知道他们这样做,只能劳民伤财、劳而无功。我马上告诉他们,那个害死白姐的人是邻村的毛伢几,并立身起来要带他们去找毛伢几。但刘宝权见我跛着腿,就用链条把我锁在了家里。我说了无数次,白姐是被那个叫毛伢几的用三步倒毒死后,卖到宁安城里去了,但不论我怎么说,真是对牛弹琴!
我说我知道,我能带你们去抓害死白姐的凶手毛伢几。但刘宝权说,多多肯定是受了惊吓,才有点反常。就把我绑住不放,我只能看着他们瞎胡闹,因为无奈,我也只能听任他们乱来一气、瞎忙活去了。
人类啊,你们为什么这么自信,这么傲慢,这么固执。这样做,是无知、愚蠢、荒唐啊。不是我不爱自己的母亲,不是我不想为白姐报仇,而是这样去折腾不值!主人呀,我看你们真的是太蠢了。可悲的是,我竟然是你们这些蠢人的走狗!说生灵万物平等,这是多么温柔、理性、智慧的谎言啊。
我必须正视现实,我不再叫喊,默默地静等事态的发展。到了天黑时分,刘宝权见白姐仍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祥的念头升上了他的心头,他火性发作起来。骂道,他妈的,是哪个杂种,竟敢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拉尿!老子要剥了他的皮。查,老子不查他个水落石出,我刘宝权就不是人!他把村子里敢在他面前唱反调的、对他不满的人逐个排了队,他下令,一定要把白姐失踪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他大声对村民说,敢搞老子的调子,看看他到底有几个脑壳!
他们连夜追查下来,30个到城里的人查明了,没有单独作案的时间;到镇上去的所有人也查明了去向,没有谁卖过狗,也没有谁单独行动过。走亲戚的3人成了怀疑的重点。到了第二天,我被刘宝权松了链子,但我知道,我掌握的真相,就是告知他们也已无用。阻止他们的查找已不起作用,我只能看着主人刘宝权的一意孤行。他召开了村民大会,通报了白姐失踪案,宣布了当前全体村民的首要任务是尽快破案。由此还专门成立了专案组、审查组、追踪组。对重点怀疑人员进行了重点调查,就这样,刘治文成了白姐失踪案的第一嫌疑对象。
那天,刘治文恰好独自去了他岳父家,而后又开车去了一趟西源市。因为他是单独一个人行动,理所当然引起了刘宝权的怀疑。刘治文一直是个令刘宝权头痛的角色,这人高中毕业,头脑灵活,在黑窝子村是一名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他这些年来,做买卖、跑运输赚了些钱财,在村里一些人中说话比刘宝权还响亮。特别是长期来他一直不卖刘宝权的帐,对于刘宝权的仗势欺邻、胡作非为,总是带头唱反调,正因为他是这么一个人,当然成了刘宝权的眼中钉、肉中刺。有时,刘宝权恨得牙根咬得咯咯直响,但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治他一治。这次白姐失踪,他刘治文又单独行动,能够修整修理他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次不像过去竞选村长、催粮、派款,对他动硬的总有些顾忌。现在就怪不得我主人刘宝权了,他乘机狠狠地使用了手段。是祸躲不脱,刘治文的霉运,就这样不可阻挡地降临了。
我知道,刘宝权对刘治文还有一个藏在心底的十分仇恨的秘密。这是一个真的说不出口、不可告人的原因,只有刘治文一家人心明肚白。原来,刘治文的弟弟刘治武于前年因肝癌不治而亡了,留下了文秀丽孤儿寡母。文秀丽不过30多岁,仍有几份姿色,年届50的刘宝权对她垂涎欲滴,屡次进行骚扰。那文秀丽却是个十分保守的传统女人,虽没了男人,却不敢乱来。对刘宝权更是没有一丝感觉。对于村长的步步紧逼,她只得尽一切努力与之周旋。
一方面,她不能断然拒绝,怕他对自己儿子下毒手;另一方面又不愿屈从,坏了自己的名声。在这黑窝子村刘宝权的地盘上要立下足,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走着瞧了。此事一拖再拖,搞得刘宝权欲火中烧,却也不曾强行得手。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刘治文、刘立学父子常常给文秀丽撑腰保护着,让刘宝权无法下硬手。他怎能不对刘治文恨之入骨!
只有我知道主人刘宝权的心思,从我懂事以来,我从来没发现我的主人把做人的良知、责任、道德这几个字放在心上想一想,他处处显露着霸气、王者之气,他时时刻刻让别人感到,他就是黑窝子村的土皇帝,就是全体村民的真正主子。良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能吃的他坚决吃,能捞的他坚决捞。他收费也好,摊派也好,把村里的煤矿当成他们几个人的个人资产也好,承包出卖也好,总之,他成了黑窝子村的首富,成了黑窝子村的真正皇帝级人物。其他人只能绝对臣服于他,才能得到一份可怜的安宁、屈辱的平静。像刘治文这样挡住我的主人刘宝权的发财之路,压制他的**升扬与实现,阻止他的霸性伸张的人,哪有不被刘宝权铲除的道理。这一次,借着白姐的失踪案,刘治文的灾难已是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我不是局外狗,不论这场闹剧怎么发展出下去,我只能站在我的主人刘宝权这一边,他是我的主子。我必须忠诚于我的主人,这是流在我血液里的基因秘码,不可更改。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能够分明是非曲直,从善如流,这个世界不是大乱,就是毁灭了。现实是潮流主宰世界,潮流是强者的舞台,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对于刘治文来说,整他是无中生有,是天大的错误;但对于刘宝权来说,却是最合情合理的事,是必须办好、必须完成的一件大事;对于我这样一只卑微的小狗来说,根本不够格来承担什么道义与正气,根本不必说天地良心,我只要跟着我的主人,听众他的指挥,完成他交给予我的任务,就合格了,自己也才有生存的资本。至于他们怎么样地斗下去,实在与我不相干。
我把良知放在心上想也好,不放在心上想也好,对现实毫无意义。我是一条狗,一条不能改变什么、决定什么的狗。但我已迅速长大,在刘宝权的训导下,有了咬、扑、摔、打等等更多的技能与功夫,我也渴望为主人去冲锋陷阵。对主人刘宝权毕恭毕敬,使我的主人显现出了更加多的威严,确保主人不败的地位,让主人高兴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生存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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