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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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庚子年关中大旱马德青衙道赈灾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农历庚子之年。
这一年,是自光绪三年之后的又一个特大饥谨年。陕西关中大地,哀鸿遍野,古龙原下的衙道村漫下来拖儿带女的饥民,这个仅有百十口人的小村庄充满了操着外乡口音的逃难者。呼啸着的西北风搅着一片片一团团漫天的鹅毛大雪,似乎要吞没这个渭北平原上这个十分特别的小庄子。
衙道堡不象这个地区其他东西走向的村庄,而呈不太多见的南北走向。村口有圣母庙,村里老一代人们口授相传始建于元代,是供奉二姑娘的,大姑娘庙在县城卧牛城以北的尧山,人们习惯上成为尧山圣母庙。村里的人们以马姓为主,南头的马姓辈分低,北头的辈分高,村里的族长自然就是村北头颇有威望的马德青了。年过花甲之年的马德青,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浓眉,大眼,身派子高大,约有一米九开外,衙道八社的人们习惯上叫他大汉子。他在大灾之年,与妻子马王氏苦心经营家业,种粮植棉,兼顾**,衙道堡一带的焰火花炮是很有名的。因而,在这闹饥荒的年头,马家的光景还没有完全烂包。
马德青带着两个儿子登科、登举,安顿饥民进了马家大院,大门口架起的熬粥大锅吱吱地响着,升腾起袅袅的热蒸汽。天性淳厚的马德青看还有部分饥民尚无着落,便毅然开了马氏祠堂,说:“祠堂里如果住不下,就住村口圣母庙里。”在粥锅旁加火填材的马王氏见掌柜的开了祠堂,又要开圣母庙救济饥民,心想这难道不是在天上戳窟窿吗,大半辈子吃斋念佛的她便极度地惶恐不安,心儿突突地跳个不停,象是要逸出体外一样。于是,她把掌柜的叫到僻静处,低声问道:“当家的,祠堂里供奉着历代祖先,圣母庙更是一片净土,你这样做不是在亵渎列祖列宗和圣母二姑娘的神灵吗,如果那样,子孙后代都不得安康?”
黑着国字脸的马德青,表情严肃,答道:
“这饥荒闹得叫人害怕,和光绪爷三年没有什么两样,还是存人种要紧,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马王氏晓得自己男人的脾气,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即使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个贤惠的关中女人嘴里在嘟囔着:
“咱们作的够多了,即使赈灾那也是朝廷和衙门的事情,那些官老爷吃官饭领奉银不干人事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马德青恼了,几乎是在吼叫:
“朝廷,朝廷!朝廷和官府的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吃的是人饭拉的是狗屎,他们指望得上吗?”
马王氏见男人发火了,就不再多说什么。
马德青继续说道:
“这冰天雪地的让这些苦命的人们往那里去?北京城外八国红毛的枪炮一响,西太后就尻蛋子稀松,丢下诺大的京城,携带着光绪爷仓皇逃到了西安,只管自己花天酒地,哪里还顾及老百姓的死活?”
马王氏说:
“我听说卧牛城里的大户井家在光绪爷三年闹饥荒时赈灾三年,竟把一个殷实的百万之家给破败了,何况咱们这个区区的小户人家能经得住那样的折腾吗?”
马德青的语气这时舒缓了许多,说道:
“我马德青虽没有井家的百万家产,稠的拿不出来,但让饥民们吃稀的还是有的,救活一个算一个!”
马王氏见男人铁了心,便点头默许,说:
“你是当家的,就看着办吧。哎!善人总该有善报吧,愿圣母娘娘保佑我家二孙子早日取得功名!”
窝牛城的井家后来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井勿幕,他被中华民国之父、中国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赞誉为“西北革命巨柱”。
井家是卧牛城里大什字巷的大户人家,其先祖夫妻二人由西府的扶风县逃荒到了卧牛城西北的井家原,给一户丁姓的财东家扛活做长工。井家致富是在一夜之间,富有传奇色彩,拿俗话讲是跌了一跤拾了一个金元宝。相传有一天,井家的先祖殁了婆娘,乐善号施的财东丁善人很爽快,答应给井家先祖一块坡地让他安葬忘妻,好入土为安。村里的热心人不邀而至,帮忙打墓,有拴柱、三德子和富贵他们。拴柱他们早早地就扛上铁锨去挖掘坟墓,事主井家把一日三餐的伙食送到墓地,虽说不是太好但也说得过去,拴柱、三德子和富贵都是穷汉家人,他们也不嫌弃,能填饱肚子就行。几个人撅起**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连挖带铲,突然传来三德子的一声惊叫:
“柱子叔,日塌了,白忙活了一场,这旁边怎么还有一个墓坑,村里的老人们常常江墓里套墓不吉利呀!”
“谎溜,溜光锤,羞你妈的屁,别一诈三惊的,你喔号瞎怂的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好好挖不要胡球耍怪!”富贵骂道,他早就看不惯三德子平日口里没实话,一步二十四个谎。
“说什么梦话呢,好好挖,吃主家的饭就德给主家卖命德干!”
三德子平日里不说实话,村里没人相信他的话,村里人相传他有一次撒谎整了他的父亲,三德子事先给他的父亲的饭碗里放了泻药,他的父亲吃了跑肚子,三德子就抱住父亲的腿,哭喊道:“大,大!我再不了,说啥也不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打我,我再不撒谎了!”害得父亲拉了满裤子的稀屎,哭笑不得。
三德子抡圆锨把挖了几下,脚底下的黄土往下陷,出现了一个墓口。他便在墓坑里吼破嗓子地喊:
“柱子叔,这回是真的,我不哄你,谁哄你是四条腿地上爬的。这回地的确是真的!里面好象还有盔甲宝剑之类的值钱货。”
拴柱还是见多识广糟蹋的粮食多,心里咯噔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是个墓中墓,证明井家门里将来要出能行人,最起码是个武举人之上的老爷。他几乎是和富贵同时跳下墓坑,两个人惊呆了,舌头伸得老长不晓得往回收像个吊死鬼。这最起码是个几百年不知道何朝何代的武将墓葬,里面除了骸骨、盔甲、宝剑之类的值钱货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金银器物。拴柱仰天长叹:
“这是老天爷造就人家井家发财,我拴柱子苦命了大半辈子怎么就没有这发财名呢?”
拴柱、富贵和三德子虽穷但志不短,不是那种见财忘义的小人,他们把所有的金银财宝悉数交给了井家。井家的家境由此直线好转。井家先祖起初是在井家原附近植槐树百棵,靠出售秧苗盈利,人称“井百槐”。商界鼻祖陶朱公范蠡曾说:居家则治千金,居官则止卿相,此布衣之极也。陶朱公在扶越灭吴之后,辞归相印,到了一个叫陶的地方,父子以耕畜侯时转物,取什一之利,几年之间便富居一方,家资累止巨万。井家先祖粗通经商之道,后来与人合股在四川自贡开了盐矿,像太史公在《史记》里记述的秦时蜀地的一个名叫清的寡妇一样,以矿业致富,连秦始皇那样的最高统治者也亲自接见,以礼相待。井家在四川的盐矿生意特火爆,每年所得红利,全运往江西,铸成一个个像驴粪蛋般的大元宝,每个顶纹银五十两,运往关中的卧牛城,此时的井家已成当地首富。道光年间,井家由井家原移居卧牛城里,在大什字巷新建了住宅,一砖到顶,甚为气派。

井勿幕的父亲井绠斋,因一目失明,人称“井瞎子”,乐善好施。光绪三年的时候,西北各省大饥,陕西关中地区更是赤土千里,颗粒无收。井绠斋倡议放赈救灾,他自己在卧牛城里设粥场多处,放赈三年,令人咂舌。时任卧牛城县令的某贪官,因不能包办侵吞银两,便气呼呼地质问井绠斋:
“井瞎子,你井家有多少钱,竟敢在我卧牛城里设粥场放赈救灾?”
井绠斋哈哈一笑,坦然答道:
“我井家的元宝堆得像小山一样,如果不用都快要霉烂在库房了,再说我井家没有百万之巨,哪里还敢咥这大宗活?”
“好呀,就你姓井的敢逞能,屎巴牛显你的黑尻子?”
贪官差点气破了肚皮,拂袖而去。
三年的放赈,四处流落的饥民度过了饥荒,而井家的光景却从此走上了下坡路,日渐衰落。
马王氏听了井家赈灾的壮举,低头忙活手中的活儿,又瞧了瞧两个儿媳胡氏和许氏,嘘咳了一声,道:
“你大是脱了鞋的学井瞎子呢,他积德行善一辈子就看四个孙子中能出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好显扬一下我们马家的门第!”
跳动的烛火映衬着马德青方正的国字脸,他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旱烟锅子滋溜滋溜地响,鼻孔里不时地喷出两股子青烟。
这一年的十二月,西安城里出了大乱子,一大批流落街头的饥民自动集结起来,到西太后的行宫请愿。他们包围了军机大臣荣禄,要求开仓放粮。此时,甘肃一带的回民也揭竿而起,提出了“逐满”的口号。西太后一干人惊慌失措,乱作了一团,忙乱着应付危机四伏的残局。
北京城破是在阴历七月二十,禽兽不如的红毛自广渠、朝阳、东便三个门蜂拥而入,不堪一击的清兵四散,溃不成军。长鼻子的美国红毛首先侵入紫禁城。焚烧、惨杀、抢劫、**等等,无所不为。二十一日天未明,西太后青衣徒步,一身农妇打扮,平日里荒淫骄横的她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雍容富贵,狼狈不堪,哭泣着出了西华门,胁迫着傀儡皇帝光绪乘骡车仓皇出逃,随从者千余人,五王八侯的,主要有载漪、载勋、载澜、刚毅等一班王公大臣,妃主宫人也无法顾及。珍妃在光绪跟前最为得宠,而西太后却憎恨她,这位可怜的绝代佳丽不得从驾,被逼投井而死,成为千古遗憾。陷落后的北京城里,官民四处逃窜,年轻妇女惧怕被红毛糟蹋而坏了贞节,纷纷自裁,尸体横卧街头,令人惨不忍睹。城中火起,一夕数惊。
西太后和光绪饥一顿饱一顿地奔波了七十多天,经山西渡黄河由大庆关入陕,取道朝邑、同州等地,在时令将近立冬的时候才逃到了西安。这多亏了甘肃布政使岑春煊,他在八国红毛侵犯京津时,曾率两千余人进京“勤王”,后又护送帝后两宫止西安。岑系广西桂林人,戊戌新政时受光绪召见,先授广东布政使,不久调任甘肃布政使。有了岑春煊护驾,西太后一颗悬紧的心终于落地了,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忠臣良将国事如此糜烂颓败仍然心系朝廷,便想伺机提拔重用。她一高兴,在进了西安城不久,就给岑春煊升了官,授予陕西巡抚,第二年调任山西巡抚。
西太后到西安的时候,陕西当局给她修建的行宫尚未竣工,布政司署巡抚端方迎驾,老佛爷就在端方的抚署衙门住了下来。这时的西太后依然鱿鱼海参、花天酒地,把西安当成了北京的紫禁城。记得南宋诗人林升曾作诗讽刺当局偏安一方寻欢作乐时,诗云: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首诗用在西太后身上十分绝妙,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了。她的逃难来陕,是本来就有六十多个州县遭受罕见旱灾的陕西更是雪上加霜。
帝后两宫是在丢了北京之后,迫不得已到了西安,北方各省一片乱糟糟,而南方各省依然保持着独立状态。为了维持残局苟且偷生,西太后只好奴颜曲膝,与各国列强言和,无耻地说:“尽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一副卖国嘴脸暴露无遗。李鸿章与庆亲王奕劻被任命为议和全权大臣,到京师与各国交涉。议和是马拉松的,各国要求处罚载漪、载勋、载澜、刚毅、赵舒翘等数十个曾力主保荐让义和团抗击列强保卫京津地区的王公大臣这些人都是后党的核心,西太后先是不同意,接着各国列强强逼,不除之心不甘。这些人当时先是上书西太后,力言“拳匪”是国家之福,与各国作对,焚铁路,毁电线,凡家藏洋书者,皆称为二毛子,一定与洋鬼子沾亲带故,是洋人的孝子贤孙,捕得必杀之;后来这些眼中钉又力主大清国向各国宣战,说什么各国“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纯属胡说八道,像这些人必须严厉整治。历经多次交涉,西太后的判决一改再改,迫不得已,她只得舍车保帅,同意将栽勋等人赐死,载漪流放到荒无人烟、满眼沙漠荒滩的新疆,并废黜将被立为皇储的大阿哥,迫使其出宫。各国见达到了目的,于是在农历辛丑年的九月七日与大清国签定了一个空前未有的不平等的国际和约,即《辛丑议定书》,当时又称《辛丑各国和约》。和约共十二款,附件十九件,主要内容:
(1)中国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偿清,年息四厘,本息折合九亿八千多万两,以海关税、常关税和盐税作抵押。
(2)将东交民巷划为使馆界,界内由各国驻兵保护,中国人一概不准居住。
(3)拆毁大沽炮台及有碍京师至海通道之各炮台,外**队驻扎在北京和北京到山海关沿线的十二个重要地区。
(4)永远禁止中国人民成立或参加“与诸国仇敌”的各种组织,违者处死;各省官员对所属境内发生的“伤害诸国人民”事件,必须立刻镇压,否则立即撤职,永不叙用。
(5)外国认为各个通商章程中应修之处或其他应办的通商事项,清政府概允商议,并改善北河及黄浦两水道。
(6)清政府承认“纵信”义和团的错误,向各国“道歉”,惩罚擅自敢得罪外国的官员。
(7)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交部,班列六部之前。
卖国和约签定的消息传到陕西,民众激愤,如同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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