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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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杨玉梅慧目识英雄陈拐拐乱纳风尘女
一缕缕冬日的阳光把白雪映得晶光耀眼,两匹骏马在坦荡如砥的渭河平原上猛烈奔跑,可以看得出,汗出如沈的马**上冒着一片云雾似的热气,同时也看见道路两旁的雪在刺眼的阳光闪耀之下滚滚向后飞驰。
两匹骏马并驾齐取,马上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拔,眉宇间闪烁着冷峻与杀气,女的娇小玲珑,风姿绰约,双目炯炯如闪电。这两人是一对夫妇,举兵于渭北,招豪杰,谋共和,力挺孙中山先生讨伐国贼袁世凯。老袁果然不出所料,让井勿幕等人言中了,自任民国大总统后,令孙先生失望,令国人失望,他倒行逆施,竟然刺杀了国民党重要负责人宋教仁,令人寒心,真是事可忍,孰不可忍,老袁不得人心,是要一路溜滑下去成为国贼的。夫妇中男的是渭北著名刀客、民党分子郭坚,有“关中怪侠”之誉;着素装的是郭坚的媳妇,姓杨名玉梅,又名素贞,别号洛滨女侠,她的父亲杨汝霖在泾阳经商多年,积累了一些财富,因而杨家的家道还算比较殷实。玉梅幼时聪颖敏慧,娴熟诗书,但又喜好玩枪舞剑,有着几分豪迈之气,常以古代的花木兰、梁红玉自比,立志要弃梭从军,驰骋疆场。
郭坚与同乡井勿幕交情颇深,民国元年六月,同盟会陕西分会改为陕西支部时,举勿幕为支部长,张凤翙为副支部长,党人彭仲翔、宋向辰、张云山等均为支部班子成员;八月间,党人宋教仁改中国同盟会为中国国民党,同盟会陕西支部也改为国民党秦支部,勿幕仍为支部长,但在不久之后,勿幕主动让贤,改选张凤翙为支部长,钨幕以筹办延长油矿为名赴南京考察,以后又去了上海等地。袁世凯的北京政府为了拉拢张凤翙,就任命他为陕西都督,并耍政治手腕暗杀了宋教仁先生,郭坚极为愤慨,鄙视袁的为人不光命磊落,是个无耻小人,就在渭北招兵买马,从事反袁活动。
玉梅是在十六岁那一年嫁与郭坚为妻的。在此之前的少女时代,她无忧无虑的生活,整天吟诗作画,耍枪弄剑,母亲嗔怪她是假小子,难道就不害怕将来嫁不出去。她笑母亲多虑,是杞人忧天。玉梅喜欢阅读唐代的传奇小说,唐传奇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体现着鲜明的尊重女性、尊重爱情的意识,如《莺莺传》、《柳毅传》这些歌颂爱情的篇章都是她所喜爱的。在唐代,大自然中的水多是为女人流动的,她梦想自己的白马王子,做着“红叶题诗”的梦想,想着那寂寞的宫女把自己的心事作成诗写在红叶上,然后放进宫中的小河里,流出宫外,渴望被多情的书生捡到,成就了一段段浪漫的爱情。玉梅常常幻想,在夜深人静之时,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在寂寞的渭河滩上,一个娟丽无双的素衣少女仗剑而立,和自己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谈诗论文,可以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名份,不要金钱。雨果曾说:“想象是伟大的潜水者。”当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梦幻中的情人邂逅而遇的时候,就产生了强烈的爱恋之意,铁了心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那一半,那少年说他与她似曾相识,好像有过前世使缘,那也是在梦幻中,梦遇神女,跟风雅的神女相恋,服饰也一样,一袭素装,令众情颠倒,份份若狂。少年还说他好像还吟了诗,依稀记得有这样两句:
帐悬双翡翠,枕贴两鸳鸯。
刀尺温柔府,琴书瀚墨场。
玉梅羞红了脸,尚未出阁的女子脸皮子薄。那少年说这个爱情故事缠绵艳丽,在她的掌心写了他的名字叫郭坚。玉梅说郭坚能文能武,刀舞得好,字也写得出众。郭坚说他还会吹笙,粗通音律。玉梅笑了,捂着缨桃小口,很腼腆,她想起来了,那梦中的少年除了写得一手好字外,还吹得一手好笙,和郭坚一样英俊,她当时还随口吟了一首小诗,大概是:
漏板依稀野二更,檀郎何处醉瑶笙?
凌波露湿慵无力,斜依危栏看月明。
郭坚也跟着笑了,说这个爱情故事很浪漫。玉梅斜依着玉体,低垂着桃红粉脸,期盼相伴到永远。
两人结为夫妻后,常常是夫唱妇随。杨玉梅不爱红装爱武装,着男装跨骏马驰骋于枪林弹雨之间;夜晚秉烛读兵书,有《孙子兵法》、魏武帝的《兵法摘要》等,一字一句地读,逐段逐章地体会,以忠义勖士卒,随郭坚转战于渭北、延安、榆林等地。
在皎洁的月光下,无际的渭河滩上,郭坚在吹笙,笙声悠扬婉转,淡淡的愁绪中有着几分豪迈;杨玉梅在练拳,她打了一套二路红拳,打得呼呼生风,双拳紧握收了势,脸不红气不喘。两人又相依相偎,窃窃私语。郭坚说,师爷高三有个嫡亲的外孙女,名叫孙玉梅,在外公的精心传授下,武功出众,后来成为闻名武林的“关中女侠”。杨玉梅说她本来叫杨素贞,就是因为崇拜关中女侠孙玉梅才改名为杨玉梅的。郭坚望着奔腾不息的渭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爱妻这个高家拳的再传弟子将来也要在关中道上扬名成为与孙玉梅齐名的女侠的。
驻守同州的东路节度使陈树藩在东西路战役相继结束后又回到了驻地同州,善于拍马奉迎的他能看风向会说话,他的部队不但侔有被遣散,反而接收了北路节度使井勿幕的一些旧部,势力大涨,喜得他捂着嘴巴偷着乐。这场战争也改变了他自己的政治地位,起义前他是陕西新军的一个底层军官,而现在成了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吆五喝六的耍尽了威风,不像井勿幕、张伯英这些倒霉蛋,出生入死的白忙活了一场,革命成功了,队伍被遣散了,没有自己的事了。老陈的心里乐坏了,像这些人只会低头拉车却不抬头看路,输光了家底,活该!
民过初年的同州城,是中国北方底层社会的一个缩影。在这里,上层,下层,男人,女人,各色人等,三教九流,样样都有。有钱的上层男人*宿妓,耍尽了阔气,过得风流快活;阔太太小姐们个个珠光宝气,华衣锦食;小商小贩们,满嘴的秦地土话,常年喝高氟的饮用水,一吆喝露出满嘴的大板黄牙,叫卖着同州特产“黄花菜、同州西瓜、花生、大红枣”,当地人习惯叫“108”;当然也有四处流落的饥民沿街乞讨,老陈说这些人可能是丐帮的后裔。
闲得无聊的陈树藩觉得应该放松一下,自己混得有头有脸了,在同州城里自己就是最高统治者,论职位不亚于科举考试中过进士的知州大人,在这里自己说了就算。混到老陈这等地位,觉得自己对权力应该有支配权,对女色也该有支配权,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应该的,到那风流快活的地方找个红颜知己。

一天吃了晚饭,悠悠逛逛的老陈到了一个叫春苑的妓院,妓院的老板见老陈虽然腿脚不太利索,但看他那副神态不像个穷鬼,便欢天喜地的把老陈迎了进去,问他要何等姑娘。老陈大嘴一咧,说要最好的。妓院老板说老陈艳福不浅,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楼上就有一个绝代佳人,花容月貌,善解人意,艺名“颜如玉”。老陈一笑,说妓院老板在吹牛,该不会是聊斋中所说的狐仙变的吧。妓院老板笑话老陈是傻冒,关中土话叫“瓷哥”,人家颜如玉人才好,怎么会是狐仙变的呢,即使是狐仙变的,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更吊起了老陈的胃口,他大不咧咧地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一睹为快,让你们的颜如玉姑娘快出来吧!妓院老板扭着水蛇腰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秀丽少女随她进来。这少女让老陈傻了眼,她的美的确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这就要用汉乐府《陌上桑》描写罗敷之美的笔法,难以正面描写,而是写大家看到她时的感受:“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冾峤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对罗敷之美,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颜如玉与古书上的罗敷不差上下。
老陈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滴出来了,妓院老板笑话老陈是井底的蛤蚂没见过天,活得没个人样一辈子难得见过几个像样的女人,就这么不亨不哈也不说掏多少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能把人家女孩子看跑。老陈心里窝火又不好发作,就让妓院老板开个价。妓院老板故意吊老陈的胃口,说我们的颜如玉姑娘卖艺不卖身,弹唱个曲子就得千金。老陈恼火这老母狗是漫天乱要价,骂她是放狗屁。妓院老板指着老陈的鼻直骂老陈是个没有教养的东西,没有钱就别来玩女人,再要耍野就乱棒敲出,同州城里的东路节度使陈大人就是她的铁杆后台。老陈打心眼里笑话这老**在吹牛,便问她是否认识陈大人。妓院老板越发地吹牛没了边际,说她当然认识啦,谁还不认识陈拐拐,拐拐是她嫡亲的外甥,见了面嘻嘻哈哈的,不叫姨娘不说话。凭白无故降了辈份,老陈气得眼里直冒火,便问妓院老板是否认识他。妓院老板说你算什么东西,我这里的嫖客来得多了,都想混个面熟想少掏钱,那是妄想,连门都没有,春苑这地方认钱不认人。
老陈起来,走了一圈,跛了他的拐拐腿,没有吭声又坐下了。妓院老板说没想到你这头跛驴还跛得厉害,就凭你这球势还白日里作梦想沾我们颜如玉姑娘的身子,闻早去球吧,一走三摇地不平,掏多少钱都不行,听我一句话,闻早走人,西瓜咋走你就咋走。老陈气得直哆嗦,问妓院老板那陈大人不也是拐拐腿吗?妓院老板说老陈懂个球,人家陈大人是左腿拐,你着跛驴却是右腿拐,再说人家呈大人是当大官的材料,你这*宿妓的嫖客倒算个球三,充其量是个土财主,算不了什么,也不要磨闲牙了,闻早滚吧,越远越好!老陈瞧见这狗眼看人低的老**就来气,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心平气和地说,这颜如玉姑娘他要定了,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妓院老板见老陈肯出钱,就想捉个怨大头,问老陈是喝酒取乐听个曲子还是有肌体之亲快乐一个晚上。老陈摇头,说不是,本打算在这里开个眼界图个快活,不满意住两夜就走人,喜欢的就包上一两个月,但见了颜如玉姑娘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妓院老板问怎么个改变法。老陈接着说,他已经有了两个姨太太,但还却第三个。妓院老板的一颗圆乎乎的胖脑袋摇得想拨浪鼓一样,说你小子尿一泡尿把自己的眉眼都不照一下,说话口气比脚气还要大,这事不行,给个金山都不行,这颜如玉姑娘是自己的命根子一万个使不得。老陈铁青着脸,说他决定了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至于钱的问题好说。妓院老板瞪圆了双眼,问他想花多少钱给颜如玉姑娘赎身。老陈冷笑,说他一个仔都不想花,想要钱就取节度使衙门找你的外甥陈大人去吧。妓院老板落了个透心凉,什么都明白了,看来这回输惨了,蛋打鸡飞,连底都没有了,头叩得像捣蒜,搧着脸骂自己眼拙,有眼不识真佛,真他马的是长上眼是出气呢,大人真的看上颜如玉姑娘就带走吧,她认了,这一跤跌得太惨了。说完,妓院老板就捂着脸哭着出去了,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忽忽悠悠的烛光下,把满身香气的美人揽在怀里,直到半夜还在窃窃私语。老陈满意极了,这颜如玉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溜光玉体,欢喜得要发疯。他们要做长久夫妻了,不是“一夜情”的匆匆过客,可以甜哥哥蜜妹妹地聊个不停。如玉也表示跟上老陈一辈子,虽说腿脚不美但毕竟是个有地位的正经人,她说:
“吟诗填词的事儿,我觉得没有什么困难,原来在那地方我经常在没有人的时候模仿着学,现在跟了你,你也是个文化人,一定要教教我。”
说完竟一头扎如老陈的怀里。
老陈美得骨头都快要酥了,说:
“那没有什么问题,”又问,“家里有多少土地,都有些什么人,光景过得怎么样,要不要把老人接来?”
如玉羞得垂下了粉头,回答:
“家里有两间破草房,四下里透着凉风,我爹爱抽一口,日子早过烂包啦,没办法就把我卖到那脏地方……”
老陈愤怒自己的老丈人可憎:
“那那不争气的爹确实可恨,为了过瘾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了。”
如玉抽抽泣泣:
“家早已破败,他人也死,我家里没什么亲人了。”
“远亲也总该有几房吧?”老陈问。
如玉:“我记得不太清了,人穷了就没亲戚来往,隐隐约约记得有个陈家的表叔叫伯生的出来混社会多年了,没有音信,也不知道他飘落到什么地方。”
老陈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你从哪里来?”
“妾是陕南安康人。”如玉答。
“呀!”
老陈惊诧,怎么也没想到会弄了个进亲结婚,而且还乱了辈份娶了嫡亲的表侄女,田地竟是如此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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