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四十二回半农汉南策反关中久旱得雨
春末的渭北旱塬草木茂盛,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依稀可见。在落日的余晖里,一位面目清秀的牧童,看年龄大概有十二三岁的模样,骑在牛背上,哼唱着悦耳动听的民间歌谣,那歌声震动得路旁新发的嫩叶摇晃不停。
牧童的父亲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派子高大,背了个背搭子,向塬下走去,对骑在牛背上的儿子挥手致意,可爱的牧童凝视着将要出门的爹爹,好象在呢喃着:“爹爹,你早些回来,我和奶奶,还又娘都在盼望着你!”夜黑来,这个叫剑儿的牧童在奶奶的炕上迷糊着,隐隐约约地听见爹给奶奶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办一件很大的事情,十天半个月可能回不来。奶奶是个很刚强的关中妇女,再三叮咛儿子世道不好兵荒马乱的,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母子俩的谈话时间很长,剑儿一觉醒来,已是后半夜,月亮偏西了,奶奶与爹还在叽叽咕咕地叙话。
第二天一大早,剑儿就守候在大门口,想赌住爹爹,不让他出门,要让他陪自己玩狼吃娃、老婆跳井游戏。娘拉住剑儿,在他的耳边嘀咕,说爹爹是个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出门是要干大事的,不像村里的狗娃爷爷牛娃的伯只守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剑儿说不行,他舍不得让爹爹离去,一双小手捂住耳朵,小脑袋摇个不停,依然双腿叉开,守候在那里。
就这样,一直过了晌午饭时,剑儿的爹爹仍没有出门。奶奶吆喝着让剑儿吃饭:
“剑儿,吃饭啦!”
“啥饭?”剑儿问。
“豆子面,先给我剑儿舀一碗!”奶奶答道。
剑儿噔噔噔地跑过去,搂住碗欢快地吃开了。
奶奶:“剑儿,吃了饭到塬上放牛去。”
“我爹还出门不?”剑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珠问。
奶奶:“不啦,他吃了饭到你舅家问个话。”
“能行,让他去吧,我放牛去。”剑儿答道。
剑儿撑了个肚儿圆,叫上村里的小伙伴狗娃、牛娃,吆上老黄牛出了村,上了村后横亘东西四十余里的古龙原。
三个小伙伴在塬上嬉戏、唱歌,剑儿远远地看见爹爹高大的身影,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奶奶编谎,让爹爹出了远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下埝栓子的爹当兵吃粮,已经五六年啦连个影子都不见,村里人说十有**是当了炮灰了,栓子的娘看没有指望拉,就撇下栓子和他的瞎眼奶奶改嫁别人。剑儿的爹爹和栓子的爹爹一样,都是在军队里干事,他生怕爹爹也和栓子的爹爹一样,走上一条不归的路。他在塬上拼命地呐喊着让爹爹回头,爹爹也看见了招人喜爱的剑儿,频频向他挥手致意。
路好象拉不断的线,有时上到高峰,有时降到阴森的峡谷。这暮春的夜晚虽有些冰凉,但剑儿的爹爹的夹袄还是慢慢地被热汗潮湿了。枪就别在腰间的夹袄下,给这个清瘦的关中汉子壮胆不少。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自号半农的他一阵急行之后,汗水湿透了通身,袄衫凉凉地贴在脊背上。他磕睡极了很想美美地睡一觉,眼皮象千钧石一般沉重,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向前走了,而是朝两边摇晃。脑海里一片空白,好象海洋泛上来,盖没了一切。他像在作梦,似乎又看见陈拐拐的陕军与刘镇华的镇嵩军满渭河滩里来回奔跑,他着急得要命,却迈不开脚步,接着,就感觉到身子被河水冲得漂漂荡荡起来……
忽然,脚下一软,几乎摔倒,惊得一身冷汗,原来一脚踩空,差点溜进山谷之中。
刚清醒了一下,眼皮又开始下沉了,他又忽忽悠悠的,跟驾云一样。半农的磕睡本来就多,辛亥反正前,他在卧牛城内的清代考院教学,有一次也是在傍晚由卧牛城回家,行至一个叫炭渣坡的村庄,磕睡虫犯上来的他,竟然在村口的炭渣壕里睡到天亮。这一次,他不敢了,首先是身份不同了,以前是学堂的教员,现在是陕西靖**右翼胡景翼部的书记官,军人有别于老百姓;最重要的是他这次肩负重任,右翼胡司令委派他赴汉南策反一支很有实力的游击武装,这支武装的头领叫党佑卿,要说服他率部归附靖**,从南面夹击陈树藩,直逼陈的老巢西安。
高山耸立,小道曲折盘旋,山风是那样的急而且冷,这一路长途跋涉,过了许许多多的村村镇镇、山山水水,汉水就在眼前了。
长夜过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江面上响起了船夫“嘿悠,嘿悠”雄浑的号子。其实,半农在汉中是有熟人关系的,同乡荆姚镇中街的李元鼎的祖父云萼,曾在汉中府学任过教授。他与李元鼎的交情很深,元鼎早年曾在汉中读书,祖父殁后回归故里,补了县学生员,后来在秦陇复汉军张凤翙的都督府任秘书长,陆屠户督陕后,大肆屠杀革命党人,他愤而辞职,闭门蛰居。半农赴汉南之前,曾专程到李元鼎的家中拜访过他,元鼎给半农介绍了他的义兄刘三,练得一手朱沙掌,江湖人称“神掌刘”。此人重义厚情,曾救过元鼎的命,额头上有块青记。
胡景翼的右翼军里,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叱咤风云、青史留名的有张义安、董振五、冯子明、李云龙(虎臣)、邓宝珊等人,胡司令为什么单单要选半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中书记官、一个区区的文职干部越秦岭下汉南去策反党佑卿呢?除了有李元鼎在汉中的社会关系优势之外,更重要的是胡司令看重半农这个人机警多变、性格温良、口辞流利,能言善辩。其实,胡司令的决策是正确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半农是个智商很高的人,他出色地带完成了领导交办的艰巨任务。

一个星期以后,半农在汉水河畔还没寻到“神掌刘”的珠丝马迹,只是听说一支武装就要杀到了,为首的正是他踏破铁鞋要寻觅的党佑卿。半农便下定决心,要会会这位名震汉江的风云英雄党佑卿队长。过去,组织民团时,党佑卿任过总团长,后来民团解散了,这支武装保留了下来,改为游击大队,党就改任大队长。
这一天,半农刚出门,就被两个背枪的当嫌疑分子抓了起来,押到他们的支队长那里。支队长是个额有青记的粗壮汉子,一个背枪的说:
“刘队长,我们又抓了一个可疑分子。”
“从实招来,你是什么身份?”被称为刘队长的粗壮汉子问。
半农答:“我是教书先生,来汉中走访亲友。”
刘队长:“你们读书人往往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半农:“我没说假话,确实是来走亲访友的。”
说完,半农从身上掏出一粒中成药丸,让那个背枪的团丁交给刘队长。刘虽是个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但这个中成药丸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问自己:难道是他,柳贤弟有了音信啦!
刘队长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由阴转晴,只见他哈哈一笑,问:
“这位先生,据我所知,你的那位姓李的朋友离开汉中已经多年了,可以给我讲你来这里的真实意图吗?”
半农心中一惊,心想果真是他,姓刘的肯定是自己要找的人,便说:
“我要会晤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刘队长问。
“我要见你们的大当家党佑卿。”半农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接着,办农细说了如何受了胡司令的命令,如何与李元鼎在中街李家彻夜长谈探讨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刘队长答应帮忙,于是就将半农引荐给党佑卿。
党佑卿为人耿直,说话钉是钉,铆是铆,从不拖泥带水弄那顽缠事。半农见党不是枝枝蔓蔓的含糊人,便单刀直入,道明来意,说:
“胡司令求贤若渴,恳求党队长换旗,与我靖**一起反段倒陈,还陕西人民一方晴天。”
党佑卿:“你家胡司令高抬我党某人了,党某手下是一群乌合之众,恐怕以后有负胡司令厚望?”
半农说话诙谐,道:
“我说你党队长呀,你真是托(拖)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过渡(度)。只要不抢东西,不点房子,不侮辱良家妇女,都是可以的。”
刘队长:“先生,你说什么时候动身?”
半农:“今黑来就走,渡汉水去打陈树藩,否则夜长梦多。”
一张窗户纸戳破了,党佑卿的队伍从汉南开拔,换了旗,率部归附陕西靖**胡景翼部。
连年的兵匪之乱,关中地区的人民生活每况愈下。这一年自开春以来,又遭遇了罕见的旱灾,几个月里不见一滴雨星,地里的包谷开始拧绳,树上的叶子也打了卷。
衙道堡村口的圣母庙前,跪满了求神的男男女女,祭神求雨。
半农的母亲马许氏拖着孙子剑儿,也跪在求神的人群中。剑儿满脸的疑惑,问奶奶:
“奶奶,你说求情圣母娘娘灵验吗?”
马许氏望着孙子的一脸童真,说:
“能,怎么不能呢?圣母娘娘满腔的菩萨心肠,她救苦救难。这太阳炙烤着大地,人常说入伏三天不下雨泼火就要热死人呢,今年不知怎么搞的,头伏都完了,还不见下雨,老天爷难道真要灭绝人种吗?”
剑儿头上的汗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流,用手背擦了擦汗,瞅了瞅奶奶,小声说:
“奶奶,我热,快要撑不住了。”
马许氏说:
“剑儿,莫要吵闹,心诚则神灵,再坚持一会儿,今黑来可能就有瓢泼白雨,奶奶的馍笼里还有一个麦面馍,求完雨回去给你吃。”
听说有麦面馍吃,剑儿馋得直流口水,说:
“奶,我不热啦,回去吃麦面馍。”
直到午后,求雨的人们才四散而去。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黑云头接了夜。马许氏对剑儿说:“娃,雨有盼头啦,这圣母娘娘真灵验!”剑儿说他懂奶奶的话,衙道堡的老年人常说的一句谚语“黑云接夜,等不到半夜。”
还没到半夜,北边的丰山后头就开始电闪雷鸣,院子里刮起了嗖嗖的凉风。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雨越下越大,雨点溅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菊花,有时候又好像射起了无数的箭头。雷电交加中,天地间是扯天扯地的雨帘。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一条线。地上的水愈积愈多,像烧开了似的冒起水泡,向四处流去,平地上起了波浪。
暴风雨伴随着一道道电光,一声声闷雷,仍在持续着。
衙道堡的雨如盆泼,西安城里的雨也不小。
正在打麻将的陈树藩,向窗外看了看密不透风的雨帘,站了起来,点了烟卷,舒展了他那一条跛腿,摸了磨三姨太白嫩的脸蛋,大发感慨:
“真他妈的爽,舒服死了!”
三姨太推开了陈树藩满是烟味儿的汗手,说:
“哎,这打雷闪电的怕怕死了!”
陈树藩大笑,笑得他那一条跛腿忽忽闪闪,道:
“婆娘家懂个球毛。这雨下得好,下得及时,陈某人今秋不缺军粮了。”
象这种只知有己,不念及百姓死活的督军,是陕民的悲哀!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