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苦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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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是文化大革命批斗走资派最残酷的一年,是造反派最疯狂的一年。
这一年秋季来得特别早,九月份寒流就不断袭来,朔风阵阵寒气凛人,十月份严霜已铺地,就是沟沿背风一侧,荒草蓬下的一点点绿色,也难逃厄运被霜打的蔫了头。
史少方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军装,踏着严霜走在乡间小路上。深秋季节,多云天气,天灰蒙蒙的,大地一片枯黄衰败,满目萧然凄凉,他回头望去:天底下那块高坡上,歪歪扭扭的几座黄士房,挤在一块远看像是躲避肆虐的北风的牛群。
那些黄土房是省公安厅办的农场,走资派史大方就被关在这里接受群众批斗监督改造。
今天史少方专门从城里来探望父亲的,他发现父亲史大方消瘦很多,头发又斑白许多,而且很长,很凌乱,满脸胡茬子看样子已有几个月没修饰了。他看见父亲吃的饭菜,像给猪狗吃的一样,苞米面窝头陈而硬看去能打死人,说是白菜汤,其实只能算开水煮白菜, 他知道年迈的父亲害有胃病,这饮食他能受得了么?长此下去他不敢想,可是做为儿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想替父亲戴罪受过,可是谁又能容许。
他是强忍住泪水告别了父亲,当他走出农场,发现父亲又被带去干活,望着远去的父亲背影,他再也忍不住,蹲在路旁失声痛哭。哭过之后他扪心自问:光哭能解决问题么?他坚信父亲是冤枉的,他要为父亲讨个明白,要为父亲平反昭雪而奔走,他要上访,找一个说理的地方,要到北京公安部,国务院,中南海找**。想到这,他觉得似乎有了希望,就像黑夜见到曙光。
他一使劲把绿挎包顺到**后,大踏步往回走。他兜里虽然有几毛钱可以坐车,但他不坐,他要省下来留作上访用。今天来往四十里路程,他早做好思想准备,他要坐“11”号,一步一步量来,再一步一步量去。
城市街道两旁的树木,过早的凋零了,留下干巴巴的枝桠在寒风中抖颤,干黄的残破的树叶子,聚集在潮湿的马路牙子下,下水道铁盖上,不时被西北风掀来掀去!墙角旮旯到处可见打着团正在旋转翻飞的落叶及草屑。
路面上,行人稀少,不知道是早寒的天气还是早寒的政治气候,路人都缩头抱肩行色匆匆。灯柱上,广告牌子上,各色各样建筑物上都糊满了大字板、小字报。远看象长了牛皮癣。
在沈海市公安局大楼,两侧搭有两处临时席棚子,席棚子上贴有大字报、漫画、寻人启事等五花八门,有的被撕毁可能被做临时上厕所用,有的被雨水淋的面目全非,通长看去,地面尚存屎尿痕迹。
走进公安局食堂大楼,一楼大厅正中,有一副醒目的大字标语,从上而下直抵地面,上面写着斗大几个字:
“揪出牛鬼蛇神黑后台史大方。”
“史大方迫害革命先烈罪该万死。”
往日宽敞明亮的大厅,如今显得十分幽暗,几个大玻璃窗如今都被破木板钉死了,墙面因贴着大字报显得斑斑驳驳有的地方甚至发潮张了绿毛。大厅里摆放几个临时搭起的床铺。破桌子乱椅子七扭八歪、横七竖八,废弃的的大字报、油印传单、满地,这里已成了公安战线的革命造反派总部阵地。
史少方从农场回到城里,他没有回家,他想到公安局造反派总部阵地,探探虚实,了解一下父亲的最新惰况。
史少方从门口处探头探脑的进来,他发现屋里没人,便大着胆走进来,迎面他发现那特大号的标语,他驻足一看心立刻“砰砰”跳起来:“难道父亲真是像标语中写的那样?迫害革命先烈么?不可能!父亲忠心耿耿为党工作,他怎么能迫害革命烈士呢!”
史少方正在寻思,一名留着小平头,瘦瘦的戴一副近视镜的十**岁中学生从大厅门口大摇大摆走过来,他戴着红卫兵袖标。看样子是个头头,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中学生,也都戴着红卫兵袖标横晃。其中有一个比较壮实的,长得虎头虎脑,招人喜欢的中学生,被夹在中间,躲躲闪闪。看来是并非所愿跟他们在一起。
那个为首的是钱兴发,他是钱而天的儿子,钱而夫的侄子;那个躲躲闪闪的可爱小男孩是向叔皇的儿子向无畏。
钱兴发一眼就看见了史少方,便带领人来到他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你,你看到了吧,你那走资派的父亲双手沾满了先烈的鲜血,你知道那位先烈是谁么?”
“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他回头招呼向无畏,“来,战友!你过来!”
向无畏不情愿的被人推了过来。钱兴发故作亲匿的搂住向无畏的肩膀,对史少方说:“那一名革命先烈就是他的父亲向叔皇。”
史少方经钱兴发这么一介绍,感到十分反感他激烈反驳:
“这是污蔑!这是诽谤!这是陷害!向叔叔的死和我的父亲无关!”
没等钱兴发再要说什么,立刻冲上来一名红卫兵绰号瘦猴子一把揪住史少方:
“你他妈的还嘴硬,想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滋味么?”
向无畏十分同情史少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不相信是史伯伯会害死父亲。
他见状上来拉开那个瘦猴子。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放手,我知道父亲是自杀,他的死与史伯伯无任何关系,你们不要东拉西扯,望风扑影好不好!”
因为向无畏力量大,那个瘦猴子只好将手松开。
钱兴发对向无畏此一举虽然不满,但又不好说什么,他对那个瘦猴子红卫兵说:

“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吗!”
他一连说了两遍,那个瘦猴子红卫兵气哼哼的站到一旁。钱兴发站到史少方向无畏中间。一本正经的拿出**语录;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老人家又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做文章,不能温良恭俭让’。”
他合上**语录郑重的说:“我劝告二位战友,阶级斗争面前要站稳立场,要和反革命划清界限,不要被反动的资产阶级思想束缚,蒙住你们的双眼,对反动派,你不打他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革命先烈向叔皇是一位历经艰险,死里逃生,返回大陆的优秀地下工作者,没人逼他威胁他,他会自杀?我是不相信,红卫兵战友们你们相信么!”
“不信!血债要用血来偿!”红卫兵跟着钱兴发起哄。
“听,这是群众的声音,群众眼睛是亮的。你们的所做所为,是为反动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翻案。劝告二位不要‘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该是你们悬崖勒马的时候,要勇敢的站出来和史大方这类害人虫,划清界限,把史大方这个双手沾满先烈鲜血的刽子手,斗倒,斗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史大方!”
“打倒反革命份子史大方!”
“史大方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红卫兵跟着喊起了口号,接着一拥而上,声嘶力竭让史少方表态划清界线。倔犟的史少方沉默不语,被众人推来搡去一言不发,向无畏则被另一伙人挤到一旁,干着急没办法。
沈海市公安局大楼前,有一公共汽车站,那里已经有一大堆人翘首企盼在等公共汽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可是没停,引起一顿咒骂声。半天又开来一辆,这辆公交车破的已不像车,车身被红色,黄色,白色,杂七杂八色涂满,远看像“花大姐”似的,车窗玻璃均不知去向。从一个个黑洞洞的 窟窿里挤出好几个人头,车内黑压压的一点不透亮,全是挤着的人,有的没有落脚之地只能一个腿悬着呈金鸡独立式,有一点碰撞彼此间叫骂声就会不绝于耳。
车好容易进了站,象老牛似的喘着粗气,车门免强被打开,下车的人和上车的人,像交战双方队伍短兵相接毫不相让,上不去下不来,只有无休止的争吵。
这情况可急坏了车内的一名少女,她有急事要在这站下来,却怎么也挤不动,挤出一身汗还是原地没动,好歹一位好心的乘客把靠窗的位置交换给她,在那位好心乘客帮助下,她才从窗口爬出来,纵身跳下。
她穿着女式褪了色的黄军装,但仍不失女性婀娜多姿,如果不穿那身军装,典型窈窕淑女,她梳着两个齐肩小辫,面部娇好,在那个年代走在街上,也能吸引众多男人眼球。
她的名字叫兰紫,她是史少方,向无畏,钱兴发的同学。她急匆匆赶到这里来是听说史少方在这,又听说钱兴发领着向无畏等红卫兵跟踪而至,她怕史少方会遇到危险,遭来麻烦,吃亏……
兰紫三步并做二步,匆匆走进公安局的食堂楼门,果不出其所料,钱兴发正领着红卫兵在围攻史少方。
她喊了一声:“住手!快些住手!”
她一边叫着,一边跑过去,她跑到钱兴发面前气喘嘘嘘的说:
“钱兴发同学,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知道具体真实情况么?”
红卫兵们看着兰紫尖叫着冲过来,都楞在了一旁,不再动手,
“兰紫,你怎么来了?”钱兴发也楞了。“我们是在挽救他,可他却顽固不化!到现在还抱着老子的腿不放,咱们革命造反派,红卫兵小将,就要冲在前,就要刺刀见红,让他灵魂深处闹革命!”
“是啊,对阶级敌人的同情,就是对革命战友无情。”红卫兵七言八语起哄。
兰紫也不与他们理论,朝着钱兴发低声说道:“兴发,你过来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她把钱兴发叫到一边。
“最近我得到一个消息,向叔皇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所以说史大方威逼向叔皇自杀的说法不成立!”
“他杀?……”钱兴发甚觉奇怪,他不太相信。“你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小道消息?”
“还北京来电呢!我这可不是小道消息,千真万确!我提醒你不要胡来,免得倒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砸自己脚?”钱兴发仔细观察兰紫神情,觉得她不像在撒慌。
“那么你说,向叔皇是谁杀的呢?”
兰紫压低了嗓音:“我听说是你大伯父钱而夫。”
“啊?……”钱兴发吃了一惊,倒吸口凉气。
“你到底听谁说的,可靠么?”
“绝对可靠,我是听尹阿姨亲口对我说的。”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当事人呀!”
“当事人?”钱兴发更吃了一惊。
“她在解放前也是搞地下工作的。向叔皇死的时候,她正在现场,她最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这消息让钱兴发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用来打击史少方的石头,却抛向了自己。他感谢兰紫及时向他通报这一新的情况,看来兰紫还没忘记他们青梅竹马那份友情。
其实钱兴发与兰紫关系一直很好,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从史少方的出现,两个人的关系才渐趋疏远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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