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生消情仇(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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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出舞厅,走在人行道上。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外面全是灯的世界,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煞是壮丽。道上,车行如线,各种声音,不断传来,轰然如市。
走过几家大商店,美发厅,郑春草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两个摇摇晃晃的金耳环,一身新潮衣裙,为她大添光彩;上下曲线分明,别具性感;描眉涂红,更见妩媚。伴着一位有风度的男子,真的是:珠联璧合,一对鸳鸯齐眉。
站在熙熙攘攘的道边,眼前是像甲壳虫子似的车的海洋。黄孚一伸手,就有一辆“的士”停到他们面前。打开车门,先让郑春草上了车,黄孚接着弓腰钻进去,随手关上车门。“的士”无声地朝前开去,很快就溶进车流之中。
两个人下了“的士”来到一个去处。此处是:弃尘埃闹中取静,安众生鸟雀不惊。郑春草一见这样去处,立刻就生出如入深山奇境之惑,好不震惊!就要止步后转,多亏黄孚拦住。扫一眼面前的诸般景致,就觉得,心慌意乱,目光迷离。
这里好像是一条街。大街两旁的树丛下,两排长凳相接而去,看不到尽头。街上,行人稀落,两边的凳子上,男女成对儿,脸面相对,相拥相抱,两个嘴唇对接紧贴,如胶合在一起一般。有坐着的,也有在长凳上躺着的;有趴在大腿上,也有坐在大腿上搂着脖子的……形态各异,全都是旁若无人,坦然做出亲昵之态。郑春草觉得,这些男男女女的样子,只有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做出来;然而这里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并且,连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真的是难以想象!开头,郑春草还以为是黄孚领她走错了地方呢,脸热心跳,转身要走;及至见到这些男女并没有把她你当成外人,好像她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似的,彼此彼此,无须回避,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但她心里却感到冤枉;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像他们这样去做!不过,亲眼看到了这新奇浪漫且扣人心弦的情形,尽管意识里好像有一种力量拽着她不让她看,而另一种力量却又鼓励她偷偷拿了眼角的余光去瞧。于是,她就瞧见一个女的,用双臂紧搂着男人的脖子。那男人歪着嘴,低头亲着女人的嘴;下面的那只手,已经伸进女人的衣服里。只是这么一瞥,郑春草浑身就直发紧,急忙闭了眼睛,同时就觉得那只手,好像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里似的,浑身麻酥酥的。
面对眼前的这些男人和女人,郑春草的心里终于平静了些,感觉也坦然了许多。
但她还是在心里发出诘问:“这里是怎么了?”照中国百姓的传统,这男男女女们的事,不是这个样子的。可现在,这里却是翻了个儿:原来以为暗里能干、白天人前不能干的事,在这里你也可以不用遮掩,只管大大方方地去干,只要你愿意干。背着人能干出来的事,不用背着人也能干出来,好像只要找个说法就行。比方这条大街上预备的凳子,没有这些凳子,这些男男女女哪会都跑到这儿来亲昵?凳子是哪来的?没关系,你可以说是为了方便行人,专门让他们休息设的,不是让男男女女这么干的;大白天的为什么就没人管?因为这些都是个人的**,——个人**是受法律保护的,别人不得干涉。
“真的是……”郑春草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一边摇着头一边想下去。“看来,这以后,是不是就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郑春草的心里直打鼓,身子也一阵一阵地发紧。因为,当她看到这些男女作态的同时,她也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和丈夫……也就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黄孚的胳膊,同时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左右那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他们都是夫妻吗?”郑春草仰起脸问黄孚。但她很快就自己作了回答:“肯定不是!”心里就想:“两口子哪能到这地方来办这事!最多也只是个恋人。恋人就到了这份上?哎哟我的妈呀,原来他们都是……看来,这以后不光是夫妻俩能做,不是夫妻只要愿意也能做!什么羞耻?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了?啧啧!”她于是就想到她和这个黄孚,虽说还没有到那份上,可是,发展下去呢?“发展下去也不能!”郑春草心里否定着;可她分明又感到,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她。
郑春草无法再想下去了。看了这条街,郑春草真的是大开眼界,也大有收获。往回走的时候,她就和黄孚挽起了胳膊,两个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真的就像一对情人。
黄孚低了头问郑春草:“春草,怎么样?”
郑春草抬头看着黄孚,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笑,低下头,心里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绕了个弯子说:
“黄哥!这大城市的人,怎么这么胆大啊!”
黄孚看了郑春草一眼,又把眼光收回来,望着前方远处的车流和人流,只说了一句:“您一定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说时,极认真的样子,并且举起一根手指,嘴紧绷着,字字落地有声。
郑春草听了黄孚的话心头不由一震,感到心慌。“他要是对我……我就……”想到那条街上的男男女女,也就暗暗地咬住了嘴唇笑了。
“春草,平时看不到的您也都看到了。”见郑春草没有吱声,黄孚接着说:“您说,什么叫人的真实?”他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春草,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以为,社会上最基本的生产是人的生产,人的生产就是男人和女人相爱和**。这就是真实。”
黄孚朝郑春草不好意思地一笑,“按说,我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不过,我们都是过来的人了,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儿谁都清楚,说出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您说呢?”
郑春草身上一阵一阵发麻,却是抿了嘴,看了黄孚一眼,忙又低下了头。
“好像有一支歌里唱道:”见郑春草不语,黄孚也就接着说下去,“‘问世间什么最美丽?爱情绝对是个奇迹’。奇在哪?就奇在让男女互相吸引,走到一起!”
他忽然停下来,朝着郑春草抱歉地笑笑。他怕她不好接受,就又说,“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男女交媾,就像下了雨地下就有水一样,是一种自然现象。”
黄孚的理论,听得郑春草耳热心跳。黄孚说的那些话,这之前,她还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呢,就有一种新奇感。毕竟说的是平时能做出来而不能说出来的事,尽管都是事实,但她还是感到难为情;就下意识地用眼角不时地扫视着左右: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在按照自己的需要在行动,一点也没有关心别人的意思;也就只管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吱声。
男女单独在一起好像不应该说到这些事,因为,本来就是一对相对吸引的两个个体,说这些事就更容易引起身体内的反映。郑春草正为这种反映躁动不安呢!
“多难为情啊!”郑春草觉得自己应该说句话了,就飞了黄孚一眼。
黄孚说:“难为情只是您的想法。您看看那里的人,哪个难为情了?难为情他们就不到那种地方搂搂抱抱了。”

各种姿态的男女又在眼前闪出。他们并无羞涩,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管相拥在一起,塑造起各种不同的情爱形态,做出自然天成的生命群像。郑春草的心里就不由敬佩起这些男女的大胆、坦诚和直率。
“真正需要的事,为什么要难为情呢?”黄孚接着说,“除非这……”
郑春草意识到她和黄孚像是……脸上就感到发烧。但她非但没有远离,——她想远离,可是却无法走开,反而和黄孚贴得更紧了。
鬼使神差,这工夫,郑春草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个刘家怀。刘家怀是她的丈夫,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连儿子也都已经生产出来,——“‘生产’?我怎么用了这个词呢!”郑春草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们的感情也算可以,屋里外面、炕上地下,两个人你来我往、出来进去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好像还没有她和黄孚之间这么亲近过。也许是时间久了的关系吧?肯定是的。她记得她和刘家怀刚开始的时候,也是那么亲近;但后来、后来就淡了。这会儿似乎和黄孚又找回了开头时的感觉。
“这事对家怀有些不公!”郑春草心知肚明:她是刘家怀的妻子,她要是和黄孚那样做了,那是给丈夫戴“绿帽子”。使不得!使不得!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份儿上,那帘子拉开、白纸捅破,就像开了闸的水,很难阻挡,只有让它流了,流到哪儿算那儿。
“毕竟不是夫妻!”郑春草的脑海里又跳出一个新念头。但她又想: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夫妻吗?在这里,她和黄孚走在一起,谁都不认识,又有谁能怀疑他们之间的真实呢?什么叫真?黄孚说得对,“真情就叫真”。她需要,黄孚肯定也需要。黄孚已经没有犹豫地满足了她不少次需要,她还一次也没有满足过他的呢,她真的也应该……
“以后怎么办?”以后……以后……郑春草想不出以后来,却只感到了现在。于是,她在心里说:“人要是首先就想到了早晚都会死,那他就不用活了!对了,重要的是现在,是现在,现在,……管它呢!只要……对了,黄哥真的能要我吗?有点儿,好像并……”
“这些人,真是幸运,”就听黄孚说,“赶上了好时候。”
“‘好时候’!”郑春草有一种紧迫感。想起自己当年,尽管也有了过大地里的开头,可是比起现在这些城里人来,却有天地之别。‘好时候’和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郑春草有些不能自已。“快要回去了!应该……!”她不由在心里想。
再往前走,人慢慢地少了些。黄孚看一眼郑春草,示意左右,问:“怎么样,你们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郑春草抿着嘴直笑,看着黄孚,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你们不想这样吗?”黄孚小声取笑道。
郑春草靠在黄孚的胳膊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么,”黄孚于是停下来,看着郑春草,说,“春草,您不觉得,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吗?”
郑春草的心就猛烈地跳起来,期艾艾地仰起脸,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黄孚,脸红红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可是有丈夫的!”
黄孚说:“那又怎样?我也是有老婆的!”
郑春草含笑不语。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春草抬起头说:“黄哥!我、我走累了!”
“正好,我也累了!”黄孚爽快地顺水推舟。“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会儿!”他于是放开眼睛两边查看。凳子上没有空地,边上的树丛中也是双双对对,但那里面灵活的地方多。“走,咱们到那里去!”
郑春草随着黄孚,离开了大街,从那个道口走过去。
这里是一个公园。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林木,处处胜景;环路石阶通幽,稀疏的灯光,流淌其间,树影灯光,呵护着成双成对的男女。
一处寂静的阴影里,躺着一条石凳子。在石凳上坐下来,两个人无声地对看了一会儿,就情不自禁地搂在一起,之后又接起吻来。过了一会儿,黄孚一边亲吻着,一边又把一只手伸进郑春草的衣服里。黄孚把郑春草的舌头裹在嘴里,感到春草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且,那颤抖的次数不断增多。
郑春草一边紧缩着身子,一边软软地在嘴里叫着:“黄哥!黄哥!”正是:
自来人本性中物,世间男女谁无情!
情满帆扬怎回首?全将一切付东风!

郑春草平静下来,搂着黄孚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久久地不动。黄孚意识到什么,亲切地叫了一声:“春草!”郑春草没有吱声。黄孚又叫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好像觉得她在抽泣,就问:
“您、您怎么了?”黄孚就问了一句。
郑春草没有吱声,只是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好像是擦了一下眼睛。“我……”
**之时,郑春草排斥了刘家怀;**过后,刘家怀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可是又没法说出口,只是下意识地说:“回去、可怎么……”
“是不是后……?”黄孚问。
“说什么呀,你!”郑春草打断他的话,说着也就坐起来,“我又没有怨你!”她觉得,比起黄孚几次为她解围的事,她的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黄孚并没有强迫她,她也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就……
“那您这是……”
“我也不知道。”郑春草说。
“您肯定是后悔了,”黄孚说,“您既然这样想,那咱们就再回到过去吧。”
郑春草瞪了黄孚一眼,笑着说:“说什么呀,做过了的事还能回去吗!”
“那倒是。”黄孚说,“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成了罪人了。”
“我可没有说。”想到黄孚对她的好处,再说这事儿,她也……郑春草就又趴到黄孚的怀里,还用手扶着他的脸,说:“黄哥,咱们就要回去了。回去后,你说,我这张脸,还怎么见人啊!”
“这好办,”黄孚不经意地说,“咱们走之前,在您脑门上写上:郑春草和黄孚……
“去你的!”郑春草嗔怪了一句,说,“我就那么傻啊?”她忽然想到黄孚话里的意思。是呵,两个人干的事,当事人都不说,谁能会知道?但她还是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黄孚故意说:“那谁让您的?”
“谁?”郑春草瞪了黄孚一眼,忽然说:“你!”
“我?!”黄孚好像感到冤枉。
“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您说,我是怎么让您……?”
“你不是说了吗,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心。”郑春草不让黄孚说话,“我是上了当了!”
“您上当……”郑春草知道黄孚要说什么,急忙上去捂住他的嘴。过了一会儿,郑春草扫了一眼公园说:
“黄哥,你看这公园……”
郑春草说了一半就转了话题,不由问了一句:“咱们什么时候往回走?”
黄孚笑问:“你说呢?”
“要我说呀,”郑春草瞥了黄孚一眼,“咱们现在就走!”
“那好,咱们现在就走!”黄孚说着要站起,郑春草却拽住他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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